斗智斗勇,他是游走于亞熱帶叢林的紅色情報人員;無數(shù)次與死亡擦肩而過,卻始終秉持一顆愛國之心。
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出生在柬埔寨首都金邊、生活安穩(wěn)的華僑黃時明,做出了他人生中最重大的一個決定:
回到祖國,為新中國的建設出一份力!
1950年初,懷著對祖國的真摯情感,黃時明和妻子兩人告別父母回到中國。作為歸國華僑,他被派往南方的城市,在政府部門從事工作。
轉眼8年過去了,黃時明的工作成績頗為顯著,并且順利加入了黨組織。
右上方為黃時民
潛回自己曾經(jīng)的故鄉(xiāng)
1958年秋天,一個神秘人物找到了黃時明,幾天后他就接到組織調(diào)令,奉命加入祖國的隱秘戰(zhàn)線,參與境外情報搜集工作。
那個時候,中國政府急需來自南越的第一手情報,而國內(nèi)卻很少有人能進入由美國控制的南越。和南越有著綿長邊境線的柬埔寨,就成為獲取情報的最佳突破口。
也正是因為如此,熟悉柬埔寨當?shù)厍闆r,又曾在西貢讀過書,政治背景清白的黃時明,便成為執(zhí)行這一任務的最佳人選。
于是,這項特殊的歷史使命,就這樣悄然落在了黃時明身上,他顯得既興奮,又緊張。
盡管懷有一腔報國熱情,但黃時明既沒有情報工作的經(jīng)驗,也沒有太多時間學習關于情報工作的種種。
對他而言,一切都只能在實戰(zhàn)中摸索。
1959年初,在黃時明和妻子接受了三個月的高強度培訓后,有關領導向他們下達了第一階段的任務:
“突破南越統(tǒng)治禁區(qū),為將來的工作做好準備?!?/p>
這年3月,32歲的黃時明奉命由香港乘坐法航班機,前往柬埔寨秘密潛伏。由于他的家人都在金邊,因此,黃時明很快就在當?shù)卣痉€(wěn)了腳跟。
在家度過一段時間后,黃時明準備進入南越展開工作。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給自己弄一個合法的身份證。
通過與蛇頭交易,黃時明成功從柬越邊境偷渡到了南越的西堤聯(lián)區(qū)。此時的南越,美國的軍事設施隨處可見,戰(zhàn)前的緊張氣氛彌漫在每一個角落。
按照事先計劃,黃時明找到了多年不見的老同學王孝俠打探情況。
王孝俠一見到黃時明就問:“你的護照呢?”
黃時明說:“我沒有護照,我是偷渡過來的?!?/p>
聽到這話,王孝俠嚇壞了,立刻帶著黃時明到他堂弟那邊住下來,安頓好后他對黃時明說:“我去找找門路看。”
黃時明等了半個月,卻發(fā)現(xiàn)王孝俠這一去竟然不回來了。
又過了幾天,到了事先約好返回柬埔寨的時間,黃時明在一個和蛇頭約好的市場等了三天,結果蛇頭也沒有出現(xiàn)。
此時,黃時明回也回不去,住也沒地方住,能夠依靠的人也沒有來,自己的處境變得越發(fā)艱難起來,接踵而來的意外令他有些手足無措。
當時的南越實行嚴格的人口管理制度,如果再滯留下去會更加危險。黃時明突然想起另外一個老同學在當?shù)氐穆眯猩绻ぷ?,于是他抱著試試看的態(tài)度前去求助。
最終在老同學的幫助下,黃時明安全地回到了柬埔寨。
這一次有驚無險的經(jīng)歷,讓他開始意識到自己所從事的這份工作的特殊性。
盡管意識到情報工作的危險與復雜,但黃時明還是堅持了下來,并繼續(xù)想方設法打探南越的消息。
5個月后,黃時明回到祖國,匯報了自己偷渡去南越的過程以及所見所聞,提供了關于南越的第一手資料。
同時,黃時明又有了一個新的任務,在柬越之間開辟一條暢通的交通線,以便在必要時輸送人員和重要物資。
建立一條秘密交通線
1960年初,黃時明重返金邊,然后又來到西貢。他在西貢的朋友,已經(jīng)幫他辦理好了南越身份證。
接下來,就該考慮如何完成上級“建立秘密交通線”的任務了。然而要完成這項任務,必須要在當?shù)赜谐渥愕馁Y金和人脈。
但那個時候,祖國的整個經(jīng)濟形勢陷入到了極端困難的境地,已經(jīng)無法再大力支持黃時明的行動了。
可要建成這樣一條秘密交通線,不僅偷渡邊境要花錢,辦理證件要花錢,廣交朋友更要花錢……然而黃時明偏偏沒有錢!
怎么辦?經(jīng)過縝密的思考,黃時明想到了一個完成此項任務的最佳方式:走私。
一名隱蔽戰(zhàn)線的特工,竟然需要自己去籌措資金開展情報工作,甚至還自愿放棄了國內(nèi)的那份工資。
這種做法在今天看來,或許有點不可思議,但這卻是五六十年代中國情報工作的真實寫照。
大隱隱于市,如果想要真正要做到秘密潛伏,就要讓自己成為人群中的一分子,必須得跟他們干一樣的事情。如果和周圍的人沒有共同利益,那就沒辦法成功潛伏下去。
而且,黃時明愛看武俠小說,一開口就是那些武俠術語: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是個商人,一定要為自己打算的。
于是在所有的熟人眼中,以前那個愛國的黃時明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江湖氣十足的“走私客”。
為了隱瞞真實目的,黃時明甚至不得不假裝在別人面前描述國內(nèi)的不如意。如此種種,自然遭到了柬埔寨進步人士的排擠。
從1960年初到1961年的夏天,黃時明親自走遍了柬、越邊境的走私通道,最終找到了一條最為合適的通道,“安全和可靠的交通線”,已經(jīng)有了清晰的輪廓。
一年半之后,黃時明的走私規(guī)模也越來越大,他也成了柬、越邊界上眾多“走私犯”中的佼佼者。
當時,南越政權的邊境工作人員,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他們對愿意分享走私利潤的“衣食父母”,往往會“特別關照”網(wǎng)開一面,甚至還會幫忙把私貨“護送到”指定地點。
作為肩負重要使命的紅色特工,無論東南亞的旱季還是雨季,黃時明都會穿行在群山密林之中,親自參與走私活動。
那些腳上長著又粗又厚繭子的“苦力”,便是黃時明雇傭的走私分子,他們常說:這個“黃老板”為了謀取暴利,真的是不惜冒險和吃苦!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為了完成黨組織下達的任務,黃時明必須親自走遍每一條走私小路,這樣才能確定哪一條路是安全的,哪一條路可以作為“秘密通道”的備選之路。
走私一年多,在柬、越邊界的兩側,黃時明同時保持有“良好的信譽”,資金和人脈都積累得十分順利。
黃時明結識的許多走私者,都會把自己的貨物存放在他這里,或者干脆把貨物交給他代為銷售。
不過,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在一次偷渡南越執(zhí)行任務時,自己竟被一個相熟的士兵出賣了。
黃時明十分清楚,必須在第二天被帶到總司令部之前,想出妥善的解決辦法,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而他脫身唯一的希望,就是找一個朋友做假證明。
于是,黃時明以請部隊官兵吃飯為由,邀請押送他的士兵和自己一起去熱鬧的集市,準備找一個熟人證明自己是從金邊過來的。
想來想去,看來看去,黃時明終于找到了一個朋友,他立刻跑過去問:“你身上有沒有昨天從金邊過來的車票?”
朋友說車票沒有,不過昨天在金邊買過東西。黃時明又問他有沒有發(fā)票,結果還是沒有。
朋友找來找去,最終找到了兩張戲票,黃時明趕緊拿了過來,問他:“你看的是什么戲?”朋友回答是《勇士獨闖龍?zhí)丁贰?/p>
恰巧這部戲黃時明也看過,他便說:“知道了,總而言之,如果將來有必要,要叫你來給我作證明,你就說你和我前天晚上在金邊一起看戲,其他什么都不要講?!?/p>
在返回途中,黃時明把兩張戲票放在了隨身攜帶的身份證明里。
第二天,他便隨營長前往總司令部。黃時明告訴司令,自己只是認識那個名叫“醉貓”的士兵,因為他經(jīng)常跟自己訴苦部隊待遇太差,便給了他一點辛苦費,至于“醉貓”檢舉自己偷渡南越一事,純屬莫須有。
聽完黃時明的解釋,司令便把“醉貓”叫來對質(zhì):“你講部隊發(fā)不出糧,我什么時候沒有發(fā)糧給你?”
“醉貓”說自己沒有講。黃時明說:“你有講,你敢不敢和我在佛祖的面前宣誓?”
“醉貓”說:“我沒有拿你錢,但是我不宣誓。”
這時,司令官要求檢查身份證。黃時明揭開身份證,夾在里面的戲票就掉了下來,司令官從地下把那個戲票撿起來一看,發(fā)現(xiàn)日子是前天的。
“你看看,前天還在金邊看戲,你居然講他偷渡過來,現(xiàn)在我問你,你只要回答有或者沒有兩個字就好,有沒有看見他在那邊偷渡過來?”
“醉貓”回答說:“沒有,不過……”
司令說:“你不要不過,你就說有沒有?”
“醉貓”確實沒有看見黃時明偷渡,只好說沒有,因此黃時明也就很順利地離開了南越。
紅色特工成為境外大商人
1961年夏天,黃時明再度回國匯報工作。
組織上對他的工作表示非常滿意,并要求他“千方百計地在南越生根立足,創(chuàng)下基業(yè),以便更進一步地開展工作?!?/p>
也就是說,組織上認為黃時明自己發(fā)現(xiàn)的“掙錢方式”,對隱蔽戰(zhàn)線未來的工作也是有利的。
重新返回金邊后,黃時明開始放開手腳地大做生意。
他從香港買入可以在金邊和南越暢銷的短波收音機、電視機、電唱機、唱片等物品,運回金邊、運入西貢。
同時,又從香港購買人參、高麗參、西洋參、東北鹿茸等名貴中藥材,利用航空包裹等形式,寄往金邊!
為了生意上的需要,黃時明和金邊海關的官員們也交上了朋友,通過他們幫忙,把各種貨物作為旅客用品,報關進入柬埔寨。
這樣小批多次的販運,本錢小、課稅少、周轉快,黃時明在1962年積累起了一大筆資金。
走私生意做大后,黃時明又開始學著買賣二手汽車;同時他利用自己父親傳授的一些醫(yī)學知識,與人合作在金邊和西貢兩個城市,先后開設了自己的制藥廠。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商業(yè)運作,黃時明不但積累起了工作需要的經(jīng)濟基礎,同時也成功地掩護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1962年秋,黃時明利用前往香港采購制藥廠化驗儀器的機會,再次返回國內(nèi)匯報工作。
途徑香港時,黃時明采購了大量食品帶回國內(nèi),除了一部分留給小女兒外,其余的全都交給了組織代為分配,以照顧單位內(nèi)其他患病的同志和家屬。
在匯報工作時,黃時明表示金邊、西貢兩個地方的工作繁多,而且商業(yè)活動也越做越大,因此希望妻子能夠一并外派,助自己一臂之力。
組織上對黃時明的工作非常滿意,因此很快就同意了他的這一請求。
這年冬天,黃時明帶著妻子和大兒子,再次抵達金邊。
之后,他們一家在金邊、西貢以及柬、越邊界上的生意越做越大,積累的資金越來越多,組織上交待的任務也都按時完成。
黃時明這位白手起家的紅色特工,竟然成為境外的“大商人”。
隱蔽戰(zhàn)線上的秘密電臺
1966年春節(jié),黃時明和妻子一同回國,匯報了他們工作的情況,并且報告和分析了南越的戰(zhàn)爭發(fā)展趨勢。
上級部門根據(jù)夫婦兩個人的工作成績,決定給他們一項新的任務,由黃時明夫婦擔任電臺報務員并且負責籌備在南越建臺的工作。
此時越南戰(zhàn)爭依然在持續(xù),為了迅速了解敵情,建電臺可以說是整個情報工作當中最重要的一環(huán)。
因此在這個時候派出一位敢于承擔危險工作的干部在南越建立電臺,已經(jīng)是隱蔽戰(zhàn)線上一項迫切的任務。
接到這個任務,黃時明覺得責任重大。他知道身處敵區(qū)的情報人員,即便是偶然被懷疑,只要沒有確鑿的證據(jù),還可以堅決否認自己的身份,最嚴重的可能就是被驅逐出境。
但如果被發(fā)現(xiàn)帶著電臺,身份暴露毋庸置疑,生命也有可能會因此遇到極大的危險。
不過,此時黃時明還是沒有過多地考慮,他堅定的接受了自己的新任務
于是,年近40的黃時明和妻子兩人,這兩位“大商人”在北京又開始了緊張的學習生活。
在當時學習無線電發(fā)報技術的情報人員之中,他們或許是年齡最大的兩人了。
組織上給他們派來了兩位工程師,兩位老師在驚訝之后,迅速進入角色,耐心地向黃時明夫妻二人傳授無線電發(fā)報和密電碼翻譯技術。
無線電技術的學習是無所不包的,黃時明他們必須學會拆開重新組裝電臺,每一個零件的備用件是什么,用什么零件可以替代更換,甚至機器出現(xiàn)故障也要自己排除。
三個多月之后,黃時明和妻子結束了緊張的學習,在返回廣州看望上幼兒園的小女兒之后,他們又重新回到了金邊。
這一次回來時,黃時明隨身攜帶著一個在日后的工作當中至為重要、并被他視之為生命的東西,那就是一部電臺。
在柬埔寨,黃時明夫婦面臨的最迫切的問題,就是如何藏匿這部電臺。
黃時明知道各國使館都有使用電臺的慣例,于是就把家搬到了金邊和西貢使館區(qū)附近,這樣發(fā)報的時候信號就不容易被查出來。
同時,他又請朋友用粗鐵絲網(wǎng)打造了一個狗籠,在狗籠中間留下一個空隙,然后把電臺存放在那里。
每次碰到有人來家里,黃時明養(yǎng)的那一只丹麥種獒狗就會兇狠的叫起來。這時,他就對妻子說:“哎,你快把狗關好我們再進去?!?/p>
但是為了以防萬一,黃時明還是做了最壞的打算。他在家里放著一個水桶,里面裝滿了汽油,只要收發(fā)電報時發(fā)生什么意外,他就把汽油倒在床墊上放火燒毀證據(jù)。
不論在柬埔寨得金邊還是在南越得西貢,當?shù)氐臍鉁爻3_到30多度。需要發(fā)報的時候,黃時明就讓妻于把他反鎖在密不透風的房間內(nèi),汗流浹背地的開始工作……
不過,每次只要電波順利發(fā)送出去,他就會感到無比得快樂,因為這表示自己和祖國緊緊相連在一起。
從1969年開始,美軍在南越的軍事局面越來越糟糕,越共游擊隊在社主義陣營的支持下,越來越強大。
在這種形勢下,美國人扶持以朗諾將軍為首的勢力,成功發(fā)動了一場軍事政變,整個柬埔寨頓時陷入了內(nèi)戰(zhàn)之中。
政變后,中國駐柬埔寨使館撤離。此時,黃時明和外界唯一的聯(lián)系途徑,就是那臺藏匿已久的電臺。
一天早上,正當黃時明準備發(fā)報時,卻發(fā)現(xiàn)由于受潮電臺出現(xiàn)了故障。
黃時明心急如焚,他很清楚,這是一條必須盡快發(fā)出的情報,延誤久了必定會造成巨大損失。而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嘗試著修理電臺。
時候天氣很熱,房間里沒有空調(diào)只有風扇,黃時明在里面埋頭苦干了,他妻子就一直守在外面。
每當有親戚朋友過來,問起黃時明為什么不出來,她就說我們兩個吵架了,他在里面關住門不出來。
在房間里待了整整兩天兩夜之后,黃時明終于修好了電臺,在接通信號和祖國取得聯(lián)系后,他興奮得沿著湄公河狂奔,好像瘋了一樣。
異國戰(zhàn)火中的艱難日子
自1959年從國內(nèi)重回柬埔寨執(zhí)行特殊任務的這些年里,黃時明從一個對隱蔽戰(zhàn)線工作一無所知的新手,成長為了一個經(jīng)驗相當老道的地下特工。
他憑借機智、勇敢屢次化險為夷。而特工生涯對于黃時明而言,除了身上那沉甸甸的責任之外,有時候他好像也很享受這種驚險刺激的雙面生活。
當黃時明穿梭在軍政要員、政府高官之中,尤其是被這些人視為朋友和知己的時候,這些都給他帶來了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滿足感。
在紛亂的局勢下,繼續(xù)從事運輸活動當然是一件十分冒險的事,不過戰(zhàn)爭的爆發(fā)也給黃時明帶來了一個大發(fā)橫財?shù)臋C會。
而且,作為黨的情報人員,黃時明還必須堅持完成組織交待的任務:在柬、越邊界,保障擁有一條安全的運輸通道。
為了完成任務,黃時明和朗諾政權的軍人們也保持著良好關系。
每次出車之前,黃時明都會打印貨物清單、汽車編號,然后交給金邊的軍界朋友,把屬于他的車隊編入軍車序列,然后在軍人的保護下,穿過戰(zhàn)火紛飛的柬、越邊界。
當國際紅十字會在金邊設立辦事處的時候,黃時明又通過柬埔寨軍隊后勤司令部,把自己包裝成一名“邊境線上的汽車運輸商”,引薦給了國際紅十字會。
于是,黃時明的部分車輛開始懸掛紅十字標志,往來穿梭于柬、越兩國邊界。
到1971年,黃時明車隊的規(guī)模又有所擴大。當?shù)卦S多獨立經(jīng)營的小車主,也非常樂意依附在他的周圍,一起經(jīng)營運輸活動。
由于紅色高棉的部隊,打著擁護西哈努克親王的旗幟,因此這些武裝力量得到了柬埔寨人民的廣泛支持。隨著戰(zhàn)局發(fā)展,朗諾的軍隊只能固守在金邊等幾座大城市內(nèi)。
1975年4月16日,持續(xù)了5年的戰(zhàn)火終于燒到了金邊,紅色高棉的隊伍開始進入首都,第二天他們便推翻了朗諾政府。
可是,剛剛進城的紅色高棉軍隊負責人突然宣布:為了改造“好逸惡勞的城市居民”,整個金邊城內(nèi)的老百姓,必須全部撤離——撤退到貧困的山區(qū)去。
黃時明迅速和上級取得聯(lián)系,可上級對柬埔寨局勢的這一突然變化也是毫無準備,因此組織上只好要求他:“身份應保密,貨物保存好”。
這里的“貨物”,就是黃時明隨身攜帶的秘密電臺。
4月17日清晨時分,荷槍實彈的士兵闖進了金邊市民的家里,命令他們立刻離開這座城市。
隨后,金邊城內(nèi)出現(xiàn)了令人無比震驚的一幕:全城百萬居民突然如潮水般涌上街頭,他們背著簡單的行李,在士兵驅趕下朝城外的方向走去。
黃時明和妻子一臉茫然地走在驚慌失措的隊伍中,他們混雜在逃難的人群里,開始了顛沛流離的人生。
就在前夜,金邊人還期待著與朗諾政權交戰(zhàn)了五年,即將解放金邊的紅色高棉軍隊,以為可以迎來久違的和平,但沒有想到,他們等來的竟是這樣一個匪夷所思的命令。
原以為三兩天就可以回家的人們,可能不會想到,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shù)再也無法回到金邊了。
當所有人在槍口的威逼下,向城外走去的時候,剛剛出城的黃時明卻突然做出了一個異乎尋常的決定。
他逆著人流偷偷返回了金邊,他要去取一件極為重要的東西:那部跟隨了他多年的電臺。
黃時明心里明白,混亂的時局中要拿回電臺,就必須做好與家人失散的準備,并且一旦被紅色高棉的士兵發(fā)現(xiàn),自己則必死無疑。
盡管要拿回電臺危險重重,黃時明還是毅然告別妻兒,趁著夜色潛回了城市。
街道上除了負責巡邏的紅色高棉士兵,整個城市一片死寂,曾經(jīng)繁華一時有著“東方小巴黎”之稱的金邊,僅僅三天時間就變成了一座空城。
黃時明專挑無人的小巷穿過去,因為沒有人,巷子里的老鼠已經(jīng)泛濫成災。他一路東躲西藏地回到自己家,上樓時發(fā)現(xiàn)樓門也沒有關。
跑上樓以后,黃時明把門打開進去,就脫掉衣服開始鑿墻壁,他把電臺藏在了墻壁里面。
平時人多倒還好,現(xiàn)在人去樓空,黃時明鑿一下便發(fā)出“咚”一聲,再鑿一下又是“咚”一聲,在空空的樓道里聽起來特別大聲
因為害怕被街上巡邏的士兵聽見,所以黃時明在鑿的時候非常緊張。干了一個多小時,他才把電臺拿出來,裝在一個袋子里,準備離開。
從樓道里慢慢下來時,黃時明一層一層地看,看到門口沒人才能走。趁著夜色,他一路穿過小巷,還好一路上沒有遇見人,最終順利地回到了郊外自己父母家中。
黃時明的妻兒以及一個大侄兒就在那邊等著他。他妻子看到黃時明眼淚都下來了,就怕他這一去回不來了。
紅色特工被關進難民營
帶著取回的電臺,黃時明一家離開了金邊。一路顛簸之后,他們到達了距離金邊20公里一個名叫白包的村落。
這里聚集著三四千從金邊來的難民,百分之八十都是華僑。在這里落腳后不久,黃時明一家分到了一小塊土地,蓋起了簡單的房舍。
所有在此臨時安家的難民,都必須服從紅色高棉干部的統(tǒng)一監(jiān)管,每天按時參加集體勞動,鋤草墾荒。
很快,黃時明就發(fā)現(xiàn)這片土地除了荒涼,周圍的雷區(qū)更是充滿了死亡的危險。很多人沒有經(jīng)驗,在鋤草墾荒中經(jīng)常碰到地雷,就這樣倒在了荒郊野外。
黃時明他們每天到地里干活的時候,其實都不知道自己今天去了還能不能活著回來。
1975年10月,在攻取了金邊半年后,紅色高棉成立了民主柬埔寨。
此時,黃時明和很多柬埔寨人一樣,根本不知道究竟是誰在領導著這個國家,他們只是被告之統(tǒng)治者為“安卡”,這在柬埔寨語中是“組織”的意思。
除此之外,作為城市居民,他們是需要被改造的對象。
綿延60公里的百色河邊的所有村落里,都擠滿了來自城市的居民。這些村子和白包村一樣實行嚴格的管理制度。
黃時明無法理解為什么紅色高棉對城市人有著如此多的不滿,他在白包難民營的日子,就像是生活一種無形的牢網(wǎng)中。
你要出村到其他地方去,就要村里替你寫一個證明,要不然別的村就會派人查你,而且也沒有米糧可以分給你。
隨著時間的推移,黃時明發(fā)現(xiàn)按規(guī)定每天分配的一小盒大米,比以往少了很多,很快饑餓開始逐漸在村子里蔓延。
因為缺乏食物,難民們的體力迅速下降,抵抗力也在減弱,他們極容易染上疾病。這種惡性循環(huán),使得整個難民營開始呈現(xiàn)出死氣沉沉的景象。
大家都瘦得皮包骨,平時只能站著不敢坐下,一坐下屁股的骨頭磨到皮就痛。在白包村里的三千多人中,差不多每天都要死掉七八個。
作為華僑難民,黃時明和家人們在困苦絕望中掙扎。他唯一的希望是和祖國取得聯(lián)系,把自己帶出這片蠻荒之地。
在指定的聯(lián)絡時間,黃時明都會偷偷打開收音機收聽國內(nèi)的指示,但是每一次聽到的都是相同的內(nèi)容,讓他不要暴露身份,繼續(xù)保護電臺。
身處封閉的山村,黃時明并不知道,國內(nèi)此時也正處于特殊時期,很多的工作都處于混亂、癱瘓狀態(tài)。
他的上級雖然也在焦急地尋找,但是想要營救像他這樣落難的人員,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這樣的生活當中,黃時明每天最重要的一項內(nèi)容,就是堅持用收音機收聽,盼望著來自祖國的哪怕是只言片語的消息。
但隨著電池漸漸地耗盡,收音機的信號是越來越微弱。而他帶來的電臺因為沒法搭設天線,也早已無法使用了。
在白包村生活了4個月后,難民們突然接到通知,他們將遷移到更遠的山區(qū)。
在收拾好行李,準備遷移時,黃時明毫不猶豫地帶上了電臺。即使電臺已經(jīng)無法使用,但保護好它直到完璧歸趙的一天,依然是黃時明不可推卸的責任。
對黃時明而言,電臺也代表著祖國,這成為了鼓舞他活下去的最大力量。
費盡周折之后,黃時明和家人終于到達了距離金邊200多公里的白通。這里地處柬埔寨西北的偏遠山區(qū),環(huán)境比傳說中更加惡劣。
山里的土質(zhì)根本無法種出糧食,而且進入山區(qū)后,因為運輸困難,就連最后一點可憐的糧食供給也停止了。難民們只能在山里搜尋一切能吃的東西,把它們?nèi)M嘴里。
那時的黃時明,已經(jīng)瘦得皮包骨頭,不幸的是他還染上了瘧疾。首先是發(fā)熱,然后就開始發(fā)冷、打擺子,幾天下來就被折磨得一點氣力都沒有了。
然而,在這偏僻的山溝里,沒有任何藥物以及醫(yī)療人員,生病的人在忍受饑餓之時還要硬抗肆虐的疾病。
黃時明感覺自己快不行了,眼看自己的妻子和家人們也要撐不住了,萬般無奈之下,他決定“暴露”自己的真實的身份。
再三考慮后,黃時明向一個同情華僑的紅色高棉干部說出了自己的身份,并請他幫忙向政府“通報”,救助自己和家人。
令人沒有想到的是,在等待的煎熬中,黃時明和家人們竟然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獲救后安全撤回祖國
1975年冬,北京方面接到了一份來自柬埔寨的報告,說一位與中國失散了的工作人員向國家求援。
在經(jīng)歷了5個多月的磨難后,黃時明和家人終于有機會死里逃生了,孩子也是高興得不得了。
然而就在黃時明即將離開難民營的時候,本來曾無數(shù)次幻想著這一刻喜悅的他,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整個晚上都睡不著:
這些留在大森林里面的人,都希望外面有人知道這里的情況,能夠來救助他們……
1976年2月,黃時明和家人在紅色高棉的優(yōu)待護送下,乘坐卡車返回了幾乎空無一人的金邊,見到了中國駐柬埔寨首任大使孫浩。
孫大使見到黃時明后馬上問道:“你有什么困難,需要我?guī)椭阕鲂┦裁矗俊?/p>
黃時明想了想坦率地說:“我的妻兒,以及我的母親,我的弟弟和他的家人,都希望藉此機會返回國內(nèi),因為如果留在柬埔寨,他們隨時都可能有生命危險?!?/p>
“另外,我們沒有任何其他衣物,返問國內(nèi)時正好是冬季,可否麻煩組織上給我們送來部分御寒衣物,否則我們這樣的體質(zhì),恐怕無法抵御北方的寒冷……”
孫浩大使聽完后,立即囑咐使館工作人員向北京發(fā)報,轉達黃時明的請求。
第二天,黃時明鄭重地把一個包裹交給了使館工作人員,那里面就是曾經(jīng)跟隨他九死一生,走遍了半個柬埔寨的電臺。
同時,黃時明又把自己辛辛苦苦掙來、拼死拼活保存的“工作經(jīng)費”:一條20多兩重的黃金腰帶、部分首飾以及撤離金邊時從家里帶出來的美鈔,交給了孫浩大使。
孫浩看到后驚訝地問道:“這是你的私人財產(chǎn)么?”
黃時明回答說:“不,我是一名共產(chǎn)黨員,也是一名黨的情報人員,我沒有私人財產(chǎn)!”
大使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那好,我替你一并交給你們的領導?!?/p>
孫浩也告訴黃時明,組織上已經(jīng)回電,同意他家十一人全部返回北京,御寒衣物正在準備,會隨機運抵金邊。
三天后,黃時明帶著家人,以及另外十多名援助柬埔寨的中國專家,一起登上了從金邊飛往北京的客機。
“我的祖國,你忠誠的兒子,終于回到了你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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