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金瓶梅〉學術討論會上,一位文友談到他在北京鬧市區(qū)的一家“性保健品”商店里,在琳瑯滿目的舶來品中間,赫然陳列著國產的足本《金瓶梅》。老板居然以“一服”多少元稱之,以之為性藥。他慨然嘆曰:“在西門慶的淫器包中,除了‘緬鈴’之外,都是國貨;而如今,在“性保健品”商店里, 除了《金瓶梅》外, 卻都是進口貨,真是今非昔比了?!?br>
簡直是禪語妙諦,勝高頭文章多多矣。
過去多年談“金”色變,不光足本的印行 , 即人文版刪節(jié)本的發(fā)行也嚴格控制,購書券可賣百元一張。后來解凍了,以致一些論者又 過分溢美,甚至以為“金”中性描寫如河如何美,如何如何“人性”,談起“金”的控制發(fā)行則憤慨形于顏色。記得也是幾年前的一次會上,一位出版界的朋友談及齊魯本的發(fā)行時說過,現(xiàn)在無性不成書,《金瓶梅》早已相形見絀,刪節(jié)本《金瓶梅》已今非惜比,掉價了?!磥恚瑢Α督鹌棵贰方邮艿纳鐣墓纼r,還是實事求是一點好。
近幾年,隨著“三陪”、“二奶”、“包房”、“洗腳屋”等等的勃興,“性保健品”商店也一下子從地里冒了出來,并很快蔓延神州大地,形成“一道亮麗的風景線”。當然,光顧“保健”的決不僅僅是西門慶式的人物,但千千萬萬下了崗的秋菊們一定是很少問津的,無論怎么說他總是西門慶們領著時代風騷的表現(xiàn)。
一些論者極為贊賞《金瓶梅》所敘述的普通人的“生存狀況”,其實,這“人”,并不是“大寫的人”,或代表“人性”的抽象的“人”,而是西門慶及其一“族”?!督鹌棵贰分须m然不乏勸誡“酒、色、財、氣”的道德說教,但這些說教淹沒在淋漓盡致的渲染“酒、色、財、氣”的細節(jié)描寫之中,亦猶今日之“法制文學”和黑幕文學,說起來它是揭露犯罪的,但一看它那與表現(xiàn)主題需要無關迎合市民趣味需要的、對犯罪過程和淫穢細節(jié)的津津有味的描寫,很難說他是揭露還是教唆?!督鹌棵贰芬步衣豆賵龅母瘮『筒徽L,但他以零度感情為之,不見憤火燭照,亦憂今日腐敗浸入社會生活各個方面,人們早已見怪不怪,在市井和官場作為茶余飯后的談資,嘁嘁嚓嚓間,也有憤憤然,但很難說是不平還是艷羨。笑笑生筆下的弱者、被侮辱與被損害者,尤其是最底層的女性,比如秋菊、孫雪娥、夏花兒們,都很“賤”,與《紅樓夢》炯然不同,他的表現(xiàn)“人性”,取的是西門慶的視角、潘金蓮和龐春梅的視角。亦如今日作家筆下的“三陪女”、“包二奶”和“野蘭花”們,雖然有時也寫了她們的不幸——當然更多的是風光 ,但再也找不到杜十娘和霍小玉式的人物來。此適為“人的生存”之本色,理想與人格本為虛構,蕓蕓眾生,出賣青春資源,以換取個人幸福,亦市場經濟之自然與必然,蓋亦取大款、大腕視角也。
款、腕們領風騷,都是商品經濟發(fā)展的產物。當然,今昔不可同 日而語:東平、臨請,小環(huán)境氣候也;今日腕款,大環(huán)境氣候也。他們的“生存狀態(tài)”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語了。自然,西門慶們的“保健包” ,也就鳥槍換炮了。孟超先生論金瓶人物,末篇曰《西門慶萬歲》,此乃五十余年前之事也。試看今日之域中,西門家族之聲勢,他們的“酒、色、財、氣”,遠非彼時所能望塵了。金華酒之類,早已被“人頭馬”和“路易十三”所代替——叨西門氏的光,中國雖未入世,卻已成了這種千元級的法國名酒的第一消費大國。更值得驕傲的是“色”,比起今日之星級酒吧,麗春院太“土老帽”,吳月娘們雖然“基本不動”,但潘金蓮、龐春梅、宋惠蓮們再也上不得臺面,她們給今日的有著碩士學歷的“小蜜”和“二奶”提鞋也不要。比起今日的進口貨,西門慶的“淫器包”太掉價了,而且其象征意義原不止此——今日之“一代天驕”,坐奔馳、乘 747 、操著洋涇浜 , 為跨國老板買辦,從頭到腳都洋溢著洋氣,這是西門慶們當年做夢也不曾想到的。至于“財”,當然是根本——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花子虛、孟玉樓的那點破銀子算什么,苗青的那點孝敬太微不足道,它不夠 成克杰、胡長清們在澳門賭場“瀟灑走一回”的。西門慶因為“氣”,曾砸過麗春院,比起今日腕款之公款豪賭一輸數百萬臉不變色心不跳 , 比起斗富比闊一席一十八萬八千八百黃金宴——這夠山東“合省官員”招待欽差大臣六黃太尉的——真可謂不能望其項背了。
話說回來,“保健包”的鳥槍換炮,西門慶們的“性饑渴”是得到了充分的滿足和釋放。但這跟大眾的“生存狀態(tài)”恐怕還是不能劃等號的。我們觀察問題的角度,還是深入一點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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