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紅樓夢》第74回賞析:百態(tài)人物之【尤氏】(九)
時髦的傻子 【圖片源自網(wǎng)絡(luò)】 【版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
五、心胸大度,寬厚待人(續(xù)文)。
一般來說,中國家庭中的婆媳關(guān)系、姑嫂關(guān)系都不是太好相處。尤其是在媳婦地位處于一個家庭最底層的《紅樓夢》時代。如果再遇到一個性格、作派堪稱為【另類】的婆婆或?。ù螅┕米?,關(guān)系就會更加難以相處。正因為此,我國北方地區(qū)傳統(tǒng)劇目中保留的《小姑賢》,因其主角小姑子英英非常通情達(dá)理、聰明伶俐而成為中國家庭中小姑子的典范。但是尤氏偏偏就遇到了一個性格孤僻的小姑子賈惜春。第74回【矢孤介杜絕寧國府】(程高本作【避嫌隙杜絕寧國府】),其實作者已經(jīng)劇透了對人物及事件的主觀評價:賈惜春的性格特征就是【孤介】,而且是矢志不渝,輕易不會改變。正如正文所言:【誰知惜春雖然年幼,卻天生成一種百折不回的廉介孤獨僻性】。
因為抄檢大觀園時,從惜春的丫頭入畫箱子里搜查出【違禁物品】,惜春覺得自己很丟面子,就把滿腔怨憤一股腦兒發(fā)泄給尤氏。為了便于分析,我們需要錄出部分原文——
【忽見惜春遣人來請,尤氏遂到了他房中來。惜春便將昨晚之事細(xì)細(xì)告訴與尤氏,又命將入畫的東西一概要來與尤氏過目。尤氏道:“實是你哥哥賞他哥哥的,只不該私自傳送,如今官鹽竟成了私鹽了?!币蛄R入畫,“糊涂脂油蒙了心的?!毕Т旱溃骸澳銈児芙滩粐?yán),反罵丫頭。這些姊妹,獨我的丫頭這樣沒臉,我如何去見人。昨兒我立逼著鳳姐姐帶了他去,他只不肯。我想,他原是那邊的人,鳳姐姐不帶他去,也原有理。我今日正要送過去,嫂子來的恰好,快帶了他去?;虼?,或殺,或賣,我一概不管?!比氘嬄犝f,又跪下哭求,說:“再不敢了。只求姑娘看從小兒的情常,好歹生死在一處罷?!庇仁虾湍棠锏热艘捕际址纸猓f他“不過一時糊涂了,下次再不敢的。他從小兒伏侍你一場,到底留著他為是?!闭l知惜春雖然年幼,卻天生成一種百折不回的廉介孤獨僻性,任人怎說,他只以為丟了他的體面,咬定牙斷乎不肯。更又說的好:“不但不要入畫,如今我也大了,連我也不便往你們那邊去了。況且近日我每每風(fēng)聞得有人背地里議論什么多少不堪的閑話,我若再去,連我也編派上了?!庇仁系溃骸罢l議論什么?又有什么可議論的!姑娘是誰,我們是誰。姑娘既聽見人議論我們,就該問著他才是?!毕Т豪湫Φ溃骸澳氵@話問著我倒好。我一個姑娘家,只有躲是非的,我反去尋是非,成個什么人了!還有一句話:我不怕你惱,好歹自有公論,又何必去問人。古人說得好,'善惡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況你我二人之間。我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夠了,不管你們。從此以后,你們有事別累我?!庇仁下犃耍謿庥趾眯?,因向地下眾人道:“怪道人人都說這四丫頭年輕糊涂,我只不信。你們聽才一篇話,無原無故,又不知好歹,又沒個輕重。雖然是小孩子的話,卻又能寒人的心。”眾嬤嬤笑道:“姑娘年輕,奶奶自然要吃些虧的?!毕Т豪湫Φ溃骸拔译m年輕,這話卻不年輕。你們不看書不識幾個字,所以都是些呆子,看著明白人,倒說我年輕糊涂?!庇仁系溃骸澳闶菭钤裱厶交?,古今第一個才子。我們是糊涂人,不如你明白,何如?”惜春道:“狀元榜眼難道就沒有糊涂的不成??芍麄円灿胁荒芰宋虻摹!庇仁闲Φ溃骸澳愕购谩2攀遣抛?,這會子又作大和尚了,又講起了悟來了。”惜春道:“我不了悟,我也舍不得入畫了?!庇仁系溃骸翱芍闶莻€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毕Т旱溃骸肮湃嗽舱f的,'不作狠心人,難得自了漢’。我清清白白的一個人,為什么教你們帶累壞了我!”尤氏心內(nèi)原有病,怕說這些話。聽說有人議論,已是心中羞惱激射,只是在惜春分上不好發(fā)作,忍耐了大半。今見惜春又說這句,因按捺不住,因問惜春道:“怎么就帶累了你了?你的丫頭的不是,無故說我,我倒忍了這半日,你倒越發(fā)得了意,只管說這些話。你是千金萬金的小姐,我們以后就不親近,仔細(xì)帶累了小姐的美名。即刻就叫人將入畫帶了過去!”說著,便賭氣起身去了。惜春道:“若果然不來,倒也省了口舌是非,大家倒還清凈。”尤氏也不答話,一徑往前邊去了?!?/span>
實際上,入畫私傳、私藏的違禁物品,確實是賈珍賞賜給她哥哥的,她只是替哥哥保管而已。這事本來就和尤氏沒有什么關(guān)系,尤氏僅僅是知道有這么回事。至于說什么寧國府名聲不佳【有人背地里議論什么多少不堪的閑話】,即如柳湘蓮對寶玉說的:【你們東府里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干凈,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干凈。我不做這剩忘八。】之類的議論,若是尋根究底,那也是賈珍、賈蓉父子荒淫無恥且無人管束才把名聲搞臭的。即使說有咎愆,責(zé)任也不在尤氏。對尤氏來說,一個是【三從四德】道德規(guī)范要求必須服從的丈夫,而且自己還不是原配,只是個填房夫人。另一個又是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前家兒子,而且已然是風(fēng)流成性的成年人。尤氏倒是想規(guī)勸他們行為端正點作風(fēng)正派點,但也得賈珍父子倆能聽她的才行呀!對此種種情況,自命讀書明理、清高純潔的賈惜春不可能不明就里,但她就是要揣著明白裝糊涂,把所有罪責(zé)一股腦兒強(qiáng)加到無辜的尤氏頭上。我們只能說她和王熙鳳就是一個德行,都是【老太婆吃柿子,專挑軟的拿捏】。
從引文中不難看出,惜春實際上就是無理取鬧,拿著不是當(dāng)理說。入畫是她的丫頭,真說有啥問題只能歸咎于其主子的玩忽職守、管教無方,如何怨得著別人?但惜春卻把自己的責(zé)任完全推給尤氏,根本不理會尤氏是不是應(yīng)該承受、是不是能夠承受,只圖自己痛快,只管盡情發(fā)泄。整個對話過程中,惜春盛氣凌人不可一世,但尤氏卻能做到忍氣吞聲、禮讓先行。既有規(guī)勸求情,也有小心陪笑;既有極力忍耐,又有自愧惱羞。寧國府的聲名狼藉、入畫箱子里的【違禁物品】等等上不得臺面的丑事,似乎都是尤氏的責(zé)任,而真正該負(fù)責(zé)的賈珍、賈惜春兄妹反倒成了正義的化身!尤氏若非具備心地良善、胸懷大度的基本特質(zhì),如何能咽得下這種黑白顛倒的窩囊氣?!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