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滕王閣以王勃的經(jīng)典名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而聞名天下,風頭蓋過“湖北武漢黃鶴樓”與“湖南洞庭岳陽樓”,一躍成為“江南三大名樓”之首。殊不知,王勃筆下的滕王閣,卻是不折不扣的克隆版……
公元675年,初唐四杰之首,詩人王勃從東都洛陽出發(fā),南下交趾郡(今越南河內(nèi))探望父親。他途經(jīng)江西洪州時(今江西南昌),恰逢贛江之濱重建的騰王閣落成不久,受時任都督閻伯輿邀請參加慶祝宴會。酒過三巡以后,來賓紛紛微醺之時,閻伯嶼開始營造氣氛,準備隆重推出女婿吳子章,讓他大肆炫耀一番滿腹才華?,F(xiàn)場的各路才子都很識趣,紛紛裝出江郎才盡的慫樣,吳公子卻偏偏被王勃搶了風頭。
此時的王勃,早已是文思泉涌,他迫不及待地提筆在手,洋洋灑灑、一氣呵成地寫下:《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通篇引經(jīng)據(jù)典,字字珠璣,將洪州的人杰地靈、滕王閣的雄偉壯麗、巧奪天工的建筑之美、青年才俊壯志未酬的心境融為一體,渾然天成,大氣磅礴,驚艷四座。
洪州都督閻伯嶼起初很不滿他截胡,隨后卻被他的驚世才華深深折服,其女婿吳子章自嘆不如,也就不好意思再出手獻丑。一時之間,席間的王勃閃爍著眾星捧月的光芒,在推杯換盞中被達官與文人爭相稱頌。他這篇即興之作,也隨之成為千古流傳的駢文佳作,更為他的絕筆之作。
王勃離開滕王閣以后,前往交趾探望他的父親。在返回中原大陸,途徑南海的時候,突遭天氣巨變,狂風暴浪驟然來襲,王勃猝不及防,不幸墜入海中溺亡,年僅26歲的初唐新星就此隕落,給世人留下無盡的遺憾。王勃命運不濟,他筆下的滕王閣更是命運多舛。此閣由李元嬰建于公元653年,自從閣主夾著尾巴離開洪州后,因年久失修而破敗,閻伯嶼繼任都督后復修。在隨后的1000多年里,這座滕王閣屢遭戰(zhàn)亂與火災浩劫,如太平軍與清軍的南昌城激戰(zhàn),又如1926年北洋軍火燒城樓阻擋北伐軍,都將滕王閣化為一片灰燼……
這座滕王閣歷經(jīng)29次重建,其中唐代5次,宋代1次、元代2次、明代7次、清代13次,現(xiàn)代1次。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南昌滕王閣,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根據(jù)著名建筑大師梁思成四十年代繪制的復原圖,耗費5年時間重建而成。
山寨滕王閣不僅江西南昌有,四川閬中古城也有一座,它坐落于城北嘉陵江邊的玉臺山腰之上,在蜀地又稱滕王亭子,是李元嬰任隆州(閬中)刺史時復制的。詩圣杜甫對此閣情有獨鐘,先后兩次興致勃勃地游歷,并揮毫寫下千古絕句《滕王亭子二首》:
“君王臺榭枕巴山,萬丈丹梯尚可攀。春日鶯啼修竹里,仙家犬吠白云間。清江錦石傷心麗,嫩蕊濃花滿目班。人到于今歌出牧,來游此地不知還。”
“寂寞春山路,君王不復行。古墻猶竹色,虛閣自松聲。鳥雀荒村暮,云霞過客情。尚思歌吹入,千騎擁霓旌?!?/p>
南宋著名詩人陸游,也曾游覽閬中滕王閣,寫下著名詩篇《奪錦軒》:
“奪錦軒中醉倚欄,錦屏蒼翠插云端,生平不喜言爭競,付與游人自在看?!?/p>
這座因唐宋兩代文豪的千古佳作,而聞名巴蜀大地的閬中滕王閣,在歷史上也曾經(jīng)屢遭戰(zhàn)火焚毀,1986年得以在唐代舊址上重建。
真正的原版滕王閣,曾經(jīng)坐落在山東滕州,是李元嬰修建的第一代滕王閣?;蛟S是閣主在滕州當?shù)芈暶墙宓木壒?,從來沒有一位文人騷客,為其留下一星半點墨寶,始終鮮為天下人所知,而且命運最為悲慘,是一座短命之閣。李元嬰遭貶官離任后,滕州滕王閣無人問津,逐漸破敗化為烏有,消失在歷史的光陰中。
李元嬰,就是唐代滕王,唐高祖李淵第22子,唐太宗李世民之弟。李元嬰從小深受文藝熏陶,是一個多才多藝之人,精通詩文、音律、繪畫、舞蹈,尤其擅長畫蝴蝶。他妙筆生花之下的蝴蝶栩栩如生,足可以假亂真,丹青造詣堪稱登峰造極、自成一派,被世人推崇為“滕派蝶畫”鼻祖。
北宋江西詩派代表詩人,“蘇門六君子”之一陳師道,就是一位“滕派蝶畫”的鐵桿粉絲,他曾在《題明發(fā)高軒過圖》中盛贊滕王繪畫成就:
“滕王蛺蝶江都馬,一紙千金不當價。異才天縱非力能,畫工不是甘為下?!?/p>
北宋江西詩派“臨川四才子之一”,以曾寫300首詠蝶之詩,被文壇譽為“謝蝴蝶”的謝逸,也極其推崇滕王李元嬰,曾在《蝴蝶》詩中怒贊他的蝶畫:
“粉翅翻飛大有情,海棠庭院往來輕。當時只羨滕王巧,一段風流畫不成?!?/p>
就連一向“說話刻薄”的魯迅先生,也稱贊滕王的蝶畫是“缺門、獨門、冷門,是祖國的瑰寶”。
不過,他可絕非德藝雙馨的藝術大咖,而是一個魚肉百姓、惡貫滿盈、罄竹難書的皇室敗類及人間禍害。今世之人常說,“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滕王李元嬰,正是這樣一個藝術大咖級的頂尖文化流氓,徹頭徹尾的登徒浪子,好色到令人發(fā)指的地步。所到之處,無不網(wǎng)羅方圓百里的美貌女子,供其夜夜笙歌而享用。他在全國修建的三代滕王閣,都他是酒池肉林、聲色犬馬的行宮。
李元嬰初到封地滕州上任之時,就仗著皇家王爺身份橫征暴斂,搜刮民脂民膏修建奢華如皇宮的第一代滕王閣,他不僅過著荒淫無度的生活,還貪贓枉法、強搶民女、淫人妻女、巧取豪奪、壞事做盡,簡直就是一個罄竹難書的惡魔。
李元嬰在滕州激起極大的民憤,糟糕透頂?shù)拿晜鞯骄┏情L安,給皇家抹了一臉的鍋底灰,弄得高宗李治下不了臺階,一怒之下將他貶到江蘇蘇州。誰知,蘇州地皮還沒有踩熟,又因為壞事傳千里,再貶江西洪州,在哪里修建了第二代滕王閣,繼續(xù)他驕奢淫逸的逍遙生活。即便是他的老爺子太宗歸西,他也照樣鶯歌燕舞地享樂。據(jù)《新唐書·卷七十九·列傳第四》記載:
“在太宗喪,集官屬燕飲歌舞,狎昵廝養(yǎng)?!?/p>
不僅如此,李元嬰還熱衷濫用皇家身份的威懾力,以滕王妃召見為遮羞幌子,履履設計奸污下屬的女眷為樂,他這些禽獸不如、十惡不赦的罪行,《新唐書·卷七十九·列傳第四》也有明確記載:
“遷洪州都督。官屬妻美者,紿為妃召,逼私之。嘗為典簽崔簡妻鄭嫚罵,以履抵元嬰面血流,乃免。元嬰慚,歷旬不視事。”
在唐代小說家張鷟,所著筆記小說集《朝野僉載》中,滕王極度荒淫無恥,下屬官員的嬌妻美眷,幾乎無一幸免地被他禍害過。書中特別提到他強行蹂躪下屬崔簡之妻鄭氏時,意外遭到這位女子剛烈地反抗。她脫鞋狂抽其頭、伸手狂抓其面、高聲怒斥不停,搞得他頭破血流,驚動了滕王妃趕來,她才得以逃脫。
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滕王,頓時覺得顏面掃地,恨不得找一條縫鉆下去。他因為破了臭皮囊,沒臉上衙門去作威作福,就在家當了很長時間縮頭烏龜。載了這一大跟斗后,滕王心里似乎落下了陰影,竟然戒掉了專吃窩邊草的變態(tài)嗜好。但是,他魚肉百姓欺男霸女的惡行卻是變本加厲,在洪州當?shù)馗愕锰炫嗽?,惹得朝野上下義憤填膺,紛紛要求嚴懲不貸。
為了給這個不爭氣的皇叔擦屁股,既尷尬不已又滿肚子鬼火的唐高宗,又將李元嬰發(fā)配到四川隆州(閬中)。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李元嬰一到隆州刺史任上,就以府衙簡陋破敗有損他的皇家身份為由,通過橫征暴斂的手段“集資”修建了第三代滕王閣,在嘉陵江邊享受著他逍遙快活的土皇帝生活,隆州百姓敢怒不敢言,無可奈何……
從滕州到洪州再到隆州,李元嬰每修建一滕王閣,都承載著他的荒淫、奢靡、殘暴、罪惡,所到之處皆種下民不聊生的惡果。按理說以他十惡不赦的罪行,就算是死一百個來回也不過,但是他卻偏偏始終平安無事?;蛟S,正是因為他如此卑劣不堪,又向來胸無大志荒廢政務,被皇家高層視為最安全的王爺,最終得以善終。李元嬰用他為所欲為的一生,完美地為我們詮釋了“王子犯法與民同罪”,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時代,那只能是一種美麗的戲中傳說。
王勃這篇驚艷大唐天下的絕筆《滕王閣序》,堪稱登峰造極的駢體千古絕唱,讀來給人文學、藝術、美學、心靈、精神上的絕佳享受。然而,若是清楚地了解了滕王閣的來龍去脈后,難免會有一種的“一顆老鼠屎壞一鍋湯”的感覺。就好像正吃著麻辣鮮香的火鍋,突然一只蒼蠅掉進了美味的湯鍋。當初學習王勃這篇經(jīng)典美文的時候,老師沒有提及滕王閣的任何背景,教材中也無一字介紹,或許正是不想敗壞了大家的胃口,糟蹋了天才詩人王勃的傾世之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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