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中國繪畫之美，非了然細(xì)節(jié)而不能體會。大山大水縱然是美，若只是感受到一個氣韻，卻只領(lǐng)悟了中國繪畫的一個方面。不論是顧愷之的《洛神賦圖》還是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圖》，一步一景地欣賞古畫，才是大部分中國古代畫作的正確打開方式。平日里，走近古畫直觀細(xì)節(jié)的機會并不多，所以去年的故宮《石渠寶笈》特展的時候，人們紛紛帶著小馬扎排上好幾個小時的隊伍，只為一睹名畫風(fēng)采。
下面要講的這幅畫，很遺憾沒能在去年《石渠寶笈》特展和大家見面，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本書的細(xì)節(jié)圖才顯得如此重要啦！清末編寫《石渠寶笈》的時候，人們只知是宋人所畫，卻不知道作者其人，故名《宋人雙喜圖》。
但實際上，宋朝畫家已經(jīng)開始在畫作上題上自己的名字了！只是為了不破壞整體畫作的美感，他們都會找一個特別隱蔽的地方?！峨p喜圖》上崔白簽上去的這一款識就藏在樹干的紋理中——“嘉祐辛丑年崔白筆” 。
“嘉祐辛丑”是北宋仁宗嘉祐六年，也就是公元 1061 年。從此《宋人雙喜圖》確認(rèn)為崔白的《雙喜圖》。
崔白是誰？
還記不記得《甄嬛傳》里，雍正說老六和老九都喜歡的但最后卻賞給玉嬈的《秋浦蓉賓圖》。
“這幅畫，他們看了足足半個時辰，太液池畔清風(fēng)徐徐，她聽他細(xì)論崔白筆法如何一改北宋花園浮華奢靡之氣，如何精雕琢細(xì)觀察，力求寫實逼真?！?/span>
——《后宮甄嬛傳》
秋浦蓉賓圖 軸 絹本設(shè)色 149.1cmx95.5cm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這《秋浦蓉賓圖》上未有題款，據(jù)專家考證屬崔白之作。而文章已開始提到的《雙喜圖》則是崔白最重要的作品之一了。
崔白是北宋初畫壇一股凌厲的風(fēng)，可惜到他六十多歲才刮起來。他出身低微，前半生是在大街上四處攬活的民間畫工。1065年，相國寺因為遭雨被部分破壞，崔白參加了這次的壁畫重繪，工程大約持續(xù)了三年，而這次工程后崔白未經(jīng)考試就被召入宮廷畫院。他進(jìn)入畫院時，已經(jīng)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
《宣和畫譜》中記載了二百四十一幅崔白的作品，流傳至今確定是他作品的不到五幅，最有名的是現(xiàn)藏臺北故宮的《雙喜圖》。
崔白畫的這幅并沒有喜悅感的《雙喜圖》描繪了一段令人唏噓的宮廷往事，名為《雙喜圖》，也只是為了順應(yīng)皇家體制，畫上兩只喜鵲圖個吉利而已。
畫面前方是一只皮毛褐黃色的兔子停在草坡上，仿佛聽到什么聲音，好奇地轉(zhuǎn)過頭向上看。順著兔子的視線看過去，一株枯樹上正有 兩只長尾巴的喜鵲，張著嘴叫著飛下來，兔子一臉驚恐，彼此呼應(yīng)， 枯葉、草、竹葉，向一個方向翻飛，秋風(fēng)蕭瑟，一點都不喜悅。
故事要從“貍貓換太子”的主人公劉太后去世說起。話說劉太后去世后，身邊人才告訴宋仁宗，他的親生母親是劉太后的侍女李宸 妃。仁宗為了彌補生母，一再提升舅舅李用和的官位。最后還覺得不夠，干脆把自己最寵愛的長女?？倒飨录藿o李用和的兒子李瑋。
公主嫁過去之后，處處都不習(xí)慣，和自己老公無話可說，和李 家人更是無法共處。駙馬李瑋這時候心態(tài)不一樣了，覺得自己飛上 枝頭做“鳳凰”了，四處花重金購買書畫古董，附庸風(fēng)雅，一副暴 發(fā)戶嘴臉。
當(dāng)時大書畫家米芾說：
“好者與賞鑒之家為二等。賞鑒家謂其篤好，遍閱記錄，又復(fù)心得，或能自畫，故所收皆精品。近世人或有貲力，元非酷好，薏作標(biāo)韻，至假耳目于人，此謂之好事者?！?/span>
后半句意思就是說鑒賞家收藏的往往都是精品，現(xiàn)在有很多號稱 自己喜歡畫的人，雖然有的是錢，但卻有眼無珠。米芾所諷刺的“好事者”其一正是李瑋。
公主之前在深宮里接觸的都是當(dāng)時最牛的大畫家啊。李瑋越這樣，她越瞧不上，矛盾根深蒂固，無解。公主身邊有個內(nèi)臣梁懷吉， 跟隨公主來到駙馬府，這個人是個才子，公主生活苦悶自然找他聊聊藝術(shù)啊，回想一下過去的生活啊，順便喝喝小酒啊，日久生情。
這就是精神交流的真愛?。樯墩f是真愛呢，因為梁懷吉是宮中的太監(jiān)啊。李瑋的娘瞧見不干了，撒潑打滾，公主一氣之下半夜跑回娘家，找老爸評理，要求和駙馬離婚。宋朝宮禁十分嚴(yán)格，晚上是不準(zhǔn)開宮門的，對公主也不例外。諫官就在朝堂上奏了公主一本，公主與駙馬不合，還與太監(jiān)相愛的事情，就昭告天下了。
宋仁宗手下一群老頭怎么可能容忍這種事情。
司馬光，就是小時候砸缸，老了反對王安石變法的那個，上書皇帝要求以祖宗家法懲治公主。宋仁宗肯定不舍得啊，于是將梁懷吉發(fā) 配洛陽去守皇陵，公主乳母韓氏也被驅(qū)逐，總之公主身邊的心腹被趕 得一干二凈，還不準(zhǔn)他們離婚。
?？倒鲝氐妆罎⒘耍m然回到娘家，但因為日日夜夜思念梁懷吉，精神已經(jīng)開始不正常了，有一次差點燒毀了自己的宮殿。宋仁宗看到寶貝女兒這樣，后悔萬分，派人把梁懷吉接回宮里，有了他的陪伴，公主在宮里的時候還能正常一點，只要一說回駙馬府，立刻犯病。當(dāng)年的天之嬌女變成此番光景，宮中人無不惋惜。
八年以后(1070 年)，福康公主在宮中去世，年僅三十三歲。當(dāng)時已是公主的侄子神宗在位，以“奉主無狀”的罪名將李瑋貶去陳州，也算為她出了口氣。
在崔白的筆下，駙馬化作驚恐的兔子，與它敵對的是兩只憤怒的喜鵲，壓抑的情緒一觸即發(fā)。原本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各不相干，無可奈何地相逢與沖突，喜鵲、兔子不由自主地進(jìn)入到戰(zhàn)斗狀態(tài)，掙扎、嘆息、欲望，充斥著畫面的每一個角落。
摘自
山山水水聊聊畫畫
馬菁菁 著
《清明上河圖》被裁斷？《雙喜圖》樹干上暗藏玄機？畫《千里江山圖》的王希孟是個落榜生？徐悲鴻書米有人才是“世界印象主義第一人”？知道蒙娜麗莎的神秘微笑卻沒見過虢國夫人的美好？熟稔莫奈的干草堆系列卻從沒感受過馬遠(yuǎn)水的千波浩渺？看遍歐美各大博物館還記不記得那些年流浪國外的中國名畫？Come on！ 走近我國大好河山文人墨客，和馬姑娘一起聊聊畫畫！
馬菁菁，出生于藝術(shù)世家，從小受長輩影響，自幼習(xí)畫。帶著一些年輕人的叛逆，不愿墨守成規(guī)、襲人故智，用自己的語言，把這幾年學(xué)習(xí)下來的看畫心得和大家一起分享，仿若一次古畫世界的奇妙探險，八卦迭出、妙趣橫生。但作為一個本身畫水墨的畫者，尊重古人的技藝是一切的開端，也是最根本的原則和底線，雖是妙趣，卻也未敢妄言，在研讀細(xì)節(jié)的過程中，梳理筆法技藝的變化、扯出畫家的八卦趣聞、不知不覺中掌握手撕假畫的“武功秘笈”。
經(jīng)授權(quán)轉(zhuǎn)自“文景”（微信號：shijiwenjing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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