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 古無桌椅,器皿置于地,凡祭祀、飲食諸事,皆坐于地。禮經(jīng)上所謂“坐”,即如今日之“跪”。古人席地而坐,其姿勢是:兩膝著地,兩腳背朝下。臀部落在腳踵上。坐姿如跪,但有不同,主要是跪時身體要聳直,臀部不得落在腳踵上。在《儀禮·鄉(xiāng)射禮》中,“主人坐取爵于篚降洗”,“主人坐奠爵,遂拜,降盥”,“興,席末坐,啐酒,降席”,等等如是文字描述,亦見諸《燕禮》、《大射禮》等禮經(jīng)他篇之中。古人在接待賓客中,每當(dāng)“坐”著向客人致謝時,為了表示尊敬,往往伸直上半身,即所謂“引身而起”,使坐變成了跪,然后俯身向下,完成致意。這樣就逐漸形成了日常生活中的跪拜禮。而由跪(或坐)至起立,則謂之“興”,故“興者,起也。”
跪、跽(長跪) 亭林先生《日知錄》云:“古人之坐,皆以兩膝著席,有所敬,引身而起,則為長跪矣?!?span>在文獻(xiàn)中,合乎禮義之“跪”有二:一是臀部與腳跟接觸的跪姿,此即“坐”;一是身體與大腿小腿約成90度、臀部不與腳跟接觸的跪姿,此較前者尤為敬意,古人謂之曰“跪”。但由于前者古人亦有稱為“跪”者,故后者又稱“跽”或“長跪”。蓋此跪之時挺身直腰。此時身體加長。故名之。由于“跽(長跪)”的姿勢殊為恭敬,所以懇請別人之時往往行跽禮。
《史記·范雎蔡澤列傳》云秦昭王誠懇求教范雎曰:
秦王屏左右,宮中虛無人,秦王跽而請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雎曰:“唯唯?!庇虚e,秦王復(fù)跽而請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雎曰:“唯唯?!比羰钦呷G赝貂赵唬骸跋壬洳恍医坦讶诵??”
秦王原來坐(跪)著,要請教時即跽(長跪),以示懇切之情。
《史記·項羽本紀(jì)》云:
項王按劍而跽曰:“客何為者?”
此處項王按劍而跽則明顯是一種戒備之舉。
蹲踞 這是古代一種較為省力的坐法,即蹲踞。姿勢是腳板著地,兩膝聳起,臀部向下而不貼地,和今天所謂的蹲相類,所以《說文》說:“居,蹲也?!薄墩撜Z.鄉(xiāng)黨》:“寢不尸,居不客。”意思是睡覺不象死尸一樣直躺著,平日坐的姿勢,也不用象接見客人或者自己做客人一樣,把兩膝跪在席上。這是一種比較隨意、放松的姿勢。
箕踞 這是古人認(rèn)為最不恭敬的一種坐法。不跪而將兩足前伸,全身狀若帶柄畚箕,謂之“箕踞”。其姿勢是:臀部貼地,兩腿張開,平放而直伸,象箕一樣?!抖Y記·曲禮上》:“立毋跛,坐毋箕。”箕,即指箕踞,有時候也叫做“夷俟”。在他人面前箕踞是對對方的極不尊重,是一種倨傲無禮之態(tài)。
蹲踞箕踞二者,均為古人視作不合乎禮儀之舉。《論語·憲問》篇云:
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孫弟,長而無述焉,老而不死,是為賊?!币哉冗灯涿?。
夷俟即箕踞,原壤雖為夫子老友,但其箕踞之,孔子對其放浪形骸之狀深不以為然,因此以拐杖敲打其小腿糾正之。
《史記·刺客列傳》言荊軻刺秦王失敗之后的場景云:
軻被八創(chuàng),軻自知事不就成,倚柱而笑,箕踞以罵曰:“事所以不成者,乃欲以生劫之,必得約契,以報太子也?!?/span>
荊軻當(dāng)時腿斷,亦只能倚柱而箕踞之。
拜、叩 跪的本義是屈膝、單膝或雙膝著地,臀部抬起,伸直腰股?!墩f文解字》曰:“跪,拜也”?!墩f文通訓(xùn)·定聲》也說:“跪,兩膝拄地所以拜也”??梢?,跪和拜亦同義。跪拜,單從字面來講就是跪而磕頭。在中國傳統(tǒng)中,這是作為臣服、崇拜或高度恭敬的表示;拜的本原是古代表示敬意的一種禮節(jié),凡兩手下地曰拜。即兩手合于胸前,頭低到手。不跪不成拜,這是屈膝下跪后時配合跪進(jìn)行的一個手的動作;而叩的本義則是擊打,如《列子·湯問》中的“叩石墾壤?!本褪钦f用鎬刨石頭。叩頭就是跪在地上,上身從上向前向下的移動。古人席地而坐,引身而起,則為長跪。首至手則為拜手。手至地則為拜。首至地則為稽首。此禮之等也。君父之尊必用稽首。拜而后稽首,此禮之漸也;必以稽首終,此禮之成也。故《大明會典》曰:“后一拜,叩頭成禮?!贝斯胖z意也。
先秦之時相見所行之禮主要有拜禮和揖禮。拜,是以跪著為前提的。
《周禮·春官·大祝》說拜禮有九:
辯九拜,一曰稽首、二曰頓首、三曰空首、四曰振動、五曰吉拜、六曰兇拜、七曰奇拜、八曰褒拜、九曰肅拜。
《周禮》九拜,歷代禮家解說紛異。然此九拜之中,以稽首、頓首、空首三者為重則為共解。
1、稽首,《荀子》云“平衡曰拜,下衡曰稽,首至地曰稽顙”。這是最隆重的拜禮,凡臣拜君都是再拜稽首,古人以稽首為敬之至?!盎?,拜頭至地?!逼鋬x是先屈膝跪拜,而左手按右手,拱手至地,再慢慢伸頭至于地,頭至地須停留稍許。手在膝前,頭在手前?!抖Y記·玉藻》篇說“君賜,稽首,據(jù)掌,致諸地”。鄭注:“致首于地,據(jù)掌,以左手覆按右手也?!?/span>賈疏對稽首的解釋是:“一曰稽首,其稽,稽留之字;頭至地多時,則為稽首也。”宋代經(jīng)學(xué)家陳祥道在其《禮書》中說:“稽首者,諸侯于天子、大夫士于其君之禮也。然君于臣亦有稽首,《書》稱太甲稽首于伊尹,成王稽首于周公是也。大夫于非其君亦有稽首,《儀禮》:‘公勞賓,賓再拜稽首;勞介,介再拜稽首’是也。蓋君子行禮于其所敬者,無所不用其至。則君稽首于其臣者,尊德也;大夫士稽首于非其君者,尊主人也?!钡枰f明的是,禮,是相互的,稽首雖然是表達(dá)最為尊敬的禮節(jié),古人并非僅僅是臣拜君,君主對待臣下,一樣也用稽首禮。(后世隨著遞變,亦有方外之人舉手所行常禮曰稽首者。然其同名而意異。)
2、頓首,其儀大致與稽首略同。區(qū)別在于稽首頭至地時略有停留,動作舒緩不顯著。而頓首則是頭快速頓地且觸其額而即起,動作明顯?!吨芏Y·春官·大祝》注:“頓首拜頭叩地也?!笔瑁骸邦D首者,為空首之時,引頭至地,首頓地即舉,故名頓首?!鳖D首是平輩之間的拜禮。所以《周禮正義》上說:“二種拜俱頭至地,但稽首至地多時,頓首至地則舉,故以叩地言之,謂若以首叩物然。”陳氏《禮書》說“春秋之時,晉穆贏抱太子頓首于趙宣子,魯季平子頓首于叔孫,則頓首非施于尊者之禮也?!崩盍辍洞鹛K武書》末尾稱“李陵頓首”,丘遲《與陳伯之書》末尾稱“丘遲頓首”,以及傳統(tǒng)書信、帖札往來之中,署曰“某某頓首或某某頓首拜”者,皆是其例。
3、空首,又稱拜手,簡稱拜。跪而拱手,頭俯至于手,與心平,頭不至地。觸手即起。這是古代男子的常用禮,也用于君對臣的回禮。所謂“空”,就是頭并沒有真正叩到地面上,而是懸在空中。《周禮·春官·大?!肥瑁骸翱帐祝蓊^至手所,謂拜手是也。即《尚書》拜手稽首?!惫湃顺Uf的“拜”就是“拜手”的省稱?!墩撜Z·鄉(xiāng)黨》:“康子饋藥,拜而受之?!惫湃嗽谛谢?、頓首禮時,一般要先行拜手禮。
4、振動,即振慟,稽顙而后踴之。兩手相擊,振動其身而拜。不僅要跪拜、頓首,拜后還要“踴”。也就是說,頓首拜畢起而踴之,與哀樂節(jié)奏相應(yīng),表達(dá)極度的哀慟之情。鄭注:“杜子春云:‘振讀為振鐸之振,動讀為哀慟之慟?!^振動,戰(zhàn)栗變動之拜?!绷柰⒖啊抖Y經(jīng)釋例·周官九拜解》:“四曰振動,此即《喪禮》拜而后踴也。振動之拜,諸儒言人人殊,惟杜子春得之。蓋因兇事之有振動,猶吉事之有稽首,皆拜之最重者?!?/span>
5、兇拜,兇喪之拜?!皟窗?,稽顙而后拜,謂三年服?!毕然嫸蟀菔?,頭觸地時表情嚴(yán)肅,表示兇喪事重。這是喪禮中最重的拜禮,用于三年斬衰之喪。兇拜行禮時,先頓首,后空首。故《禮記·雜記》云:“三年之喪,即以喪拜。非三年喪,以其吉拜?!?/span>
6、吉拜,先拜手而后稽顙,是謂吉拜。亦屬喪禮之拜,但較兇拜為輕?!抖Y記·檀弓上》:“孔子曰:拜而后稽顙,頹乎其順也;稽頭而后拜,碩乎其至也。三年之喪,我從其至者?!编嵶ⅲ骸埃ò荻蠡?,)此殷之喪拜也,頹,順也。先拜賓,順于事也。(稽顥而后拜)此周之喪拜也。頎,至也。先觸地?zé)o容,哀之至。重者尚哀戚,自期如殷可?!币类嵶⒅f,吉拜,指喪拜中之輕者,即稽顙,可用于齊衰期以下,不能用于三年斬衰。故《禮記·雜記下》又云:“三年之喪,以其喪拜;非三年之喪,以吉拜?!?/span>
7、奇拜,《周禮正義》:“云‘奇拜,謂一拜也’,一拜者,謂君拜臣下。按《燕禮》、《大射》有一拜之時,君答一拜,后鄭從之。”奇為單數(shù),即一拜。先屈一膝而拜,又稱“雅拜”。古人以再拜為重,所以說“一拜,(君)答臣下拜。再拜,拜神與尸?!?/span>
8、褒拜,褒羨之拜,也稱“報拜”。 “褒讀為報,報拜謂再拜是也?!边@是行拜禮后為回報他人行禮的再拜或三拜,其再拜以上拜數(shù)不一。傳統(tǒng)上以再拜為重。古人行禮多用一拜,再拜表示加敬,三拜則表示遍及。
9、肅拜,又稱手拜,是拜禮中最輕的一種。跪,俯首兩手下垂,頭及兩手均不至地?!吨芏Y·春官·大祝》注:“肅拜,但俯下手(俯身拱手下地),今時撎(揖)是也?!笔瑁骸懊C拜者,拜中最輕,唯軍中有此肅拜。婦人亦以肅拜為正?!避娭杏妹C拜禮,是因為將士披甲,不便于拜,所以《禮記·曲禮上》說:“介者不拜,故曰為事故,敢肅使者”?!蹲髠鳌こ晒辍分杏涊d的晉楚交兵,晉將卻至對楚君的使者“三肅使者而退”。這個“肅”,就是指的肅拜。其儀是屈膝跪地,頭微俯,手拱舉而下,頭雖低但不至手,手雖下但不至地。其使用者一是身披甲胄的將士,不便拜倒;二是婦人。肅,就是手到地的意思。后世在書信來往中,為了表示對對方的尊敬,往往署“謹(jǐn)肅拜”。婦人行禮也稱“端肅拜”,亦即源于此。
——以上,是為《周禮》之“九拜”。孫詒讓《周禮正義·卷四十九》云:“此九拜,稽首、空首、頓首、振動四者為拜儀之正。肅拜則專為婦人之拜。吉拜、兇拜,則因事而別其手之所尚。奇拜、褒拜,則隨禮之隆殺,為拜之?dāng)?shù)。皆依上五拜而為之別,異其儀節(jié)也?!保ㄙZ公彥則認(rèn)為稽首、空首、頓首三者為正拜。茲存此說。)
周禮所謂九拜,或就頭、手、身、足配合言之,或就行禮次數(shù)言之。其具體行禮時則要視行禮之對象來決定。故《曲禮》云:
大夫、士見于國君,君若勞之,則還辟再拜稽首。君若迎拜,則還辟不敢答拜。大夫、士相見,雖貴賤不敵,主人敬客,則先拜客??途粗魅耍瑒t先拜主人。凡非吊喪、非見國君,無不答拜者。大夫見于國君,國君拜其辱。士見于大夫,大夫拜其辱。同國始相見,主人拜其辱。君于士,不答拜也;非其臣,則答拜之。大夫于其臣,雖賤必答拜之。男女相答拜也。
而后世禮書及史料所云,實與《周禮》所說相去甚遠(yuǎn),約略言之,其常見者撮其要如次:
再拜稽首 拜兩次。表示禮節(jié)隆重,這是一般情況下的最敬禮?!墩撜Z·鄉(xiāng)黨》:“問人于他邦,再拜而送之?!痹侔葜Y,用于平輩之間。如果臣對君,再拜之外,還要行稽首禮,所以古書中常見“再拜稽首”連文。如《左傳·成二年》齊晉鞌之戰(zhàn),晉大夫韓厥即將俘虜齊君,行的就是“再拜稽首”之禮。《禮記·玉藻》亦云:“凡獻(xiàn)于君,皆再拜稽首送之。”
《左傳·僖十五年》則記載秦穆公在戰(zhàn)場上俘虜晉惠公,晉國大夫請求釋放惠公,對秦穆公行“三拜稽首”,禮家有說此“三拜”為亡國之禮,且存此說。而《戰(zhàn)國策》中蘇秦佩六國相印衣錦還鄉(xiāng),其“不為炊”的嫂夫人則“蛇行匍伏、自跪四拜”。此三拜四拜,皆非當(dāng)時之常禮。
后世文獻(xiàn)中常見的“頓首頓首”字樣,亦即再拜稽首之意。
百拜 多拜之意?!稑酚洝吩疲骸耙猾I(xiàn)之禮,賓主百拜?!弊ⅲ骸鞍侔菀杂鞫??!鳖櫻孜洹度罩洝ぞ矶恕贰鞍侔荨痹疲骸肮湃酥?,如今之鞠躬,故通計一席之間,賓主交拜,近至于百。若平禮止是一拜再拜,即人臣于君,亦止再拜。禮至末世而繁,自唐以下,即有四拜。今人書狀動稱百拜何也?”
從歷史上來看,拜之“節(jié)”多有變。明代以四拜為尊,《明史·禮志一》云洪武九年定“大祀”拜禮:迎神四拜,飲福受胙四拜,送神四拜,共十二拜而畢。清代則以三為節(jié),三跪九拜、三跪九叩是其禮之大者。有人嘗以清人此禮源自《左傳·定四年》申包胥乞師于秦之九頓首故事,實則大繆。殊不知申包胥之乞秦師,乃亡國大夫之禮者三,故有此九頓首,與清人之三跪九叩實為徑庭之別。
《王制》云:
凡養(yǎng)老,有虞氏以燕禮,夏后氏以饗禮,殷人以食禮,周人修而兼用之。五十養(yǎng)于鄉(xiāng),六十養(yǎng)于國,七十養(yǎng)于學(xué),達(dá)于諸侯。八十拜君命,一坐再至,瞽亦如之。
孔穎達(dá)疏曰:“其受君命之時,理須再拜,不堪為勞,一坐于地,而首再至于地?!币嘤幸浴锻踔啤反恕耙蛔僦痢毖匀蚓胚嫡撸瑢嵔哉`矣?!锻踔啤反藶閷Π耸畾q老者及盲人特別之法,示仁愛也。焉可與之同語哉?
周禮之中還有一“趨”和“翔”之說,皆為古人“走路”之儀態(tài):
《論語·季氏》篇“孔鯉趨而過庭”,《曲禮》亦云:“遭先生于道,趨而進(jìn),正立拱手。先生與之言則對,不與之言則趨而退?!壁?,就是急。《少儀》:“堂上不趨?!编嵶ⅲ骸安綇堊阍悔叀!薄墩f文》走、趨互訓(xùn),段注:“《釋名》曰:‘徐行曰步,疾行曰趨,疾趨曰走。’此析言之?!庇?,《玉藻》:“凡君召以三節(jié),二節(jié)以走,一節(jié)以趨。”古人于朝堂、祭祀之時必以“趨”步,這個“趨”,就是在尊長之前小步疾行,以示恭謹(jǐn)之態(tài)?!墩撜Z·子罕》篇又曰:“子見齊衰者、冕衣裳者、瞽者,見之,雖少,必作;過之,必趨?!饼R衰者乃重孝之人、冕衣裳者為著禮服之人、瞽者則是盲人,“作”,即站起來。此言夫子對于同情的人和尊敬的人,雖然其年輕也以趨步以示敬意。
除了“趨”之外,古人還有一種表示恭敬從容、不慌不忙的走路儀態(tài),謂之“翔”。《曲禮》云:“父母有疾,冠者不櫛,行不翔,言不惰,琴瑟不御?!薄笆抑胁幌?。”鄭玄注曰:“行而張拱曰翔?!薄肚Y》又云“望柩不歌,入臨不翔?!编嵶ⅰ鞍?,無容樂?!彼^“經(jīng)禮三百、威儀三千”, “翔”,為古人莊重之儀態(tài)。
古人不跪不叫拜,凡拜必有揖。與“拜”密切相關(guān)的就是“揖”。 揖,《說文》注解:“攘也。”《曲禮》曰“遭先生于道,趨而進(jìn),正立拱手”,此“拱”,即雙手抱拳,《尚書·大傳》以“拱手抱鼓”形容之。正立而拱手,以示恭敬之意,此即揖禮。拱手時手舉至齊,雙臂伸直?!秲?nèi)則》曰:“凡女拜,尚右手”,《檀弓》又云:“孔子與門人里,拱而尚右,二三子亦皆尚右。孔子曰:‘二三自之嗜學(xué)也。我則有姐之喪故也?!咏陨凶蟆!狈补笆?,右手在內(nèi)左手在外,此謂尚左;左手在內(nèi)右手在外,此謂尚右。中國文化尚左,左為陽,右為陰。左為陽,陽則主生,所以吉拜之禮尚左,凡稽首、頓首、空首、肅拜、振動皆尚左;右為陰,陰主殺,所以凡女子之拜及居喪期間的兇拜之禮皆尚右。
今人影視劇中拱手率意而為之者,殊不知貽笑大方、乃至自取其辱爾。
抱手為禮曰揖。揖禮也屬于相見禮。但它比拜禮輕,常用于賓主相見之時。據(jù)《周禮》之說,根據(jù)雙方的地位和關(guān)系,揖有土揖、時揖、天揖之分;在具體使用上則又有特揖、旅揖、旁三揖之別。鄭玄云:“推手曰揖。凡拱其手使前曰揖,凡推手小下之為土揖,推手小舉之為天揖,推手平之為時揖也?!币径Y為站立之態(tài)行之,先拱手,后前略推。鄭注所云依舉手之高低即《周禮》之“天揖、時揖、土揖”。
土揖。《周禮·秋官·司儀》:“詔王儀,南鄉(xiāng)見諸侯,土揖庶姓,時揖異姓,天揖同姓。” 鄭注:“土揖,推手小下之?!奔垂笆窒蛲馍斐觥9刨e禮中的會同之禮,天子對庶姓諸侯(無親緣關(guān)系的異姓諸侯)即行此禮。按:拱手向外伸出,較低者為土揖,土,地之意;如向上,則為天揖;平推,則為時揖。
時揖。 “時揖異姓?!编嵶ⅲ骸皶r揖,平推手也。”即拱手向前平推。古賓禮中的會同之禮,天子對異姓諸侯(有親緣關(guān)系者)即行此禮。亦曰拱手、推手。
天揖。“天揖同姓。”鄭注:“天揖,推手小舉之?!奔垂笆窒蚯埃陨吓e。古天子會同之禮時,天子對同姓諸侯即行此禮。正立微傾而拱手,天揖在后世屬于標(biāo)準(zhǔn)揖禮。按:今天人們所見的夫子圖畫形象,即為天揖之勢。然惜乎唐人作畫,不知夫子之時無叉手之法,竟以叉手誤作拱手。
特揖。《周禮·夏官·司士》:“孤卿特揖,大夫以其等旅揖,士旁三揖。”鄭注:“特揖,一一揖之?!睂O詒讓《周禮正義》亦云:“謂每人一揖之,凡揖者推手?!?/span>
旅揖。“大夫以其等旅揖?!编嵶ⅲ郝?,眾也。大夫爵同者眾揖之。旅揖即“旅拜”:主人向眾賓三拜,眾賓答一拜?!秲x禮·鄉(xiāng)飲酒禮》:“主人西南面,三拜眾賓,眾賓皆答一拜?!编嵶ⅲ骸叭荨⒁话?,示徧,不備禮也。”
旁三揖。“士旁三揖?!编嵭嵥巨r(nóng)之說:“卿、大夫、士,皆君之所揖?!毖酝跻緛沓迹蚯?,每人一揖;向大夫及其同爵者一揖;向士,亦一揖,總計三揖。以此三者均為王之所揖禮,故后世亦常以“三揖”指代卿、大夫、士三者。
由此可知,周人對沒有親緣關(guān)系者,使用“土揖”禮,推手時拱手前伸而稍稍向下。土揖屬于下揖禮;對于有親緣關(guān)系的異姓同輩間日常用“時揖”禮,拱手向前平平伸手。時揖屬于中揖禮;對同姓或尊長則用“天揖”禮,推手時拱手前伸而稍上舉。天揖屬于上揖禮。而在揖禮的使用上,“特揖”是一個一個地作揖;“旅揖”是以爵位等同者眾揖之;“旁三揖”是對眾人一次性揖禮。
需要說明的是,古文獻(xiàn)之中與“揖”相類似的還有一個“厭”字。《儀禮·鄉(xiāng)飲酒禮》:“主人揖,先入。賓厭介,入門左。介厭眾賓入,眾賓皆入門左,北上?!贝恕皡挕弊忠嘧鳌?/span>撎”。鄭玄注:“賓之屬相厭,變于主人也。推手曰揖,引手曰厭。今文皆作揖?!薄墩f文·手部》:“揖,攘也。一曰:手著當(dāng)胸曰揖?!眲t《說文》之一曰:“揖、厭同,與《儀禮》今文同?!币荆枪笆趾笸剖窒蛲?;厭,則是拱手后引手向內(nèi),斂于胸。厭,漢代之后鮮見,今通稱為揖。古人揖、厭,必輔以“磬折”,即鞠躬?!抖Y記·玉藻》云:“進(jìn)而揖之,退則揚之?!编嵭ⅲ骸耙局^小俯也。揚之謂小仰也?!?/span>
——以上,屬于周揖禮。《禮運》曰:“禮也者,義之實也。協(xié)諸義而協(xié),則禮雖先王未之有,可以義起也?!敝熳右嘣疲骸岸Y時為大,使圣賢有作,必不一切從古之禮?!毕惹囟Y儀到了后世也隨著時代的演進(jìn)而發(fā)生遞變。宋人王虛中《訓(xùn)蒙法》和明人屠義英《童子禮》對后世揖拜之禮之動作要領(lǐng)敘說頗為清晰:
宋王虛中《訓(xùn)蒙法》:
凡揖人時。則稍闊其足。其立則穩(wěn)。揖時須是曲其身。以眼看自己鞋頭。威儀方羙。觀揖時亦須直其膝。不得曲了。當(dāng)?shù)推漕^。使手至膝畔。又不入膝內(nèi)。則手隨時起。而乂于胸前。揖時須全出手。不得只出一指。謂之鮮禮。揖尊位則手過膝下。亦以手隨身起。乂手于胸前也。
明屠義英《童子禮》:
肅揖,凡揖時,稍闊其足,則立穩(wěn)。須直其膝,曲其身,低其首,眼看自己鞋頭,兩手圓拱而下。凡與尊者揖,舉手至眼而下;與長者揖,舉手至口而下。皆令過膝。與平交者揖,舉手當(dāng)心,下不必過膝,然皆手隨身起,乂于當(dāng)胸。
后世自漢魏至隋唐,有一種叉手禮(后世也有叫乂手、或交手者,均屬其衍變耳)的出現(xiàn)對后世影響頗大。先秦文獻(xiàn)中均無叉手的文字記載,后漢史志則有“叉手從戮”、“叉手屈膝”等語?!度龂尽纷⒁段郝浴份d趙儼“叉手車上,發(fā)到霸上,忘持其常所服藥”,蓋此叉手之禮當(dāng)源起于漢末。唐人柳宗元《同劉二十八院長述舊言懷感時書事》中“入郡腰恒折,逢人手盡叉”說的就是這個叉手之禮,可見其風(fēng)之盛。乃至吳道玄作先師像,亦誤之。
宋人陳元靚輯《事林廣記》云叉手之詳:
凡叉手之法,以左手緊把右手大拇指,其左手小指則向右手腕,右手四指皆直,以左手大指向上。如以右手掩其胸,手不可太著胸,須令稍去胸二三寸,方為叉手法也。
叉手禮在唐以后的五代遼宋金元、及至明末,均曾廣泛流行,且為彼時主要恭敬之態(tài)。王虛中《訓(xùn)蒙法》所言小兒六歲學(xué)乂手,即此。
(河南安陽唐趙逸公墓壁畫中的叉手禮)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長揖”:拱手高舉至額,自上而下行禮,就是長揖。顏師古注曰:“長揖者,手自上而極下。”凡祭祀、和對尊貴者用之。然此“長揖”非周禮,亦屬后世所遞變衍生之禮。
《史記·酈生陸賈列傳》云:
沛公至高陽傳舍,使人召酈生。酈生至,入謁。沛公方倨床,使兩女子洗足而見酈生。酈生入,則長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攻諸侯乎,且欲率諸侯破秦也?”沛公罵曰:“豎儒!天下同共苦秦久矣,故諸侯相率而攻秦,何謂助秦攻諸侯乎!”酈生曰:“必聚徒、合義兵誅無道秦,不宜倨見長者!”于是沛公輟洗,起,攝衣,延酈生上坐,謝之。
劉邦輕鄙儒生,倨床洗足侮辱之。揖比拜禮為輕,而酈生則“長揖不拜”,劉邦遂延于上座而致歉。顏師古解釋曰:“長揖者,手自上而極下也?!睋Q言之,揖與長揖動作不同,揖僅為推手向前,長揖則由上向下而動。
《金瓶梅詞話》第十三回:
那西門慶忙屈身還喏,說道:“不敢。嫂子這里吩咐,早晨一同出門,將得軍去,將得軍來,在下敢不銘心?!?/span>
此“屈身還喏”,即言長揖。小說家常有“打躬作揖”之語,大多此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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