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在外地出差的我坐飛機(jī)趕回來時，10個月的兒子新新已經(jīng)被推出搶救室。醫(yī)生說持續(xù)的高燒也許損傷了腦神經(jīng)，我要有心理準(zhǔn)備接受可能的后遺癥。
老公兩天后才從國外回來。出院后，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新新開始瞪著無神的眼睛發(fā)呆，或者呈現(xiàn)一種令我不安的笑容。抱著他四處求醫(yī)，結(jié)論如出一轍：新新的智力將會停留在幼兒期，除非發(fā)生奇跡。
那是段痛不欲生的日子，抱著孩子尋找各種可能的奇跡，秘方、偏方，甚至針灸。我深深自責(zé)為了事業(yè)沒有照顧好兒子，每天下班后沉默地?fù)е諒?fù)一日，淚流盡了，心也似乎麻木了。老公因?yàn)榧依餁夥粘翋?，漸漸變得很少回家吃飯。
婆婆來看我們，說把新新帶走，讓我們再要一個孩子。我不假思索地斷然拒絕，他沒有選擇地來到這個世界，又因?yàn)槲业氖韬鲎兂蛇@樣，已經(jīng)夠不幸了！ 我不要別人分享對他的愛！
新新兩周歲生日那天，我才驚覺老公已經(jīng)不再陪我們一起吃飯了，怕失去他的恐懼開始噬咬著我。直至深夜，一身酒氣的老公才踉踉蹌蹌地踏進(jìn)家門對我說：“老婆，我們再要一個孩子好嗎？ ”我狠狠點(diǎn)著頭，含淚與他緊緊相擁。
我又懷孕了！我比誰都期待這個孩子，卻又在內(nèi)心里抗拒這個孩子。看到新新向我伸來的手臂，我內(nèi)心涌起巨大的痛楚：新新，這個世界，除了媽媽誰還能愛你！
我終于下定決心打掉這個孩子，可檢查結(jié)果使我震驚：我竟然懷了雙胞胎！
2002年的夏天，一對漂亮的小女孩陽陽和月月降臨了。滿月以后，那對粉琢玉砌的小人兒，總是甜甜地笑，很少哭鬧。我已經(jīng)顧不上新新，無論我多么約束自己，潛意識里我已經(jīng)開始忽略新新，只把他交給保姆，甚至開始隱隱討厭他那傻傻的樣子。
轉(zhuǎn)眼，陽陽和月月會走了。新新一般不注意什么，卻對兩個妹妹格外敏感，常常注視她們的一舉一動，似乎帶著極大的興趣。我不允許他接近她們，他只能那樣在一邊望著，可我控制不住陽陽和月月蹣跚邁向新新的腳步，她們同樣對新新表現(xiàn)出極大的興趣。而我卻舍不得強(qiáng)迫她們什么，只是一次又一次嚴(yán)厲地對新新說，記住，不許碰妹妹！不許碰妹妹！漸漸地，他對我有了怯意。
一天，孩子們在午睡，保姆出去買菜，我去儲物間整理衣物。突然聽到孩子的哭聲，我連忙跑進(jìn)臥室，看到新新正從床的欄桿間縫向外拉月月的兩根手指，手指被卡住，新新還在用力向外拉。我一把拉過新新，朝他的手狠狠拍打，“不是告訴你不許碰妹妹，不許碰妹妹嗎！看你以后還碰不碰妹妹！”
我越打越生氣，似乎在發(fā)泄許久以來對他積累的厭惡。我瘋了似的尋找可以用來打他的東西，直到看見鏡子里自己魔鬼一樣的臉。我終于聽到孩子們的哭聲，終于看到蜷縮一團(tuán)哭泣的新新……
保姆回來了，抱起新新，看著我余怒未消的臉想說什么，我擺擺手讓她抱新新回自己的房間。我哄著陽陽和月月，突然看到床上有幾塊動物餅干，陽陽的手里還握著一塊要喂我。我連忙到月月那邊，果然月月那邊床下有幾塊餅干，已經(jīng)被我踩碎了。新新最喜歡吃動物餅干，原來他拉妹妹的手是要給妹妹餅干。我泛起一陣酸楚，我這是怎么了？我還是他的媽媽嗎？
一天，我和女兒們玩著擁抱的游戲。我拍拍手，她們就喊著媽媽，張著小胳膊爭先恐后向我跑來，和我緊緊擁抱。這么簡單的游戲，她們卻樂此不疲，一遍又一遍。忽然，新新也張開他的胳膊，向我跑來，含糊地說著，媽媽，媽媽。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的兒子，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從沒開過口！ 緊緊摟住撲到懷里的新新，我哭了。
我終于開始認(rèn)真思考我的孩子們，我有一個與眾不同的家庭，我竟然有三個孩子！等我離開這個世界時，只有他們之間才能互相照顧。尤其新新，他需要好多好多的愛。
我不再分隔他們，而是常常告訴女兒們，要好好愛哥哥，因?yàn)闆]有他，就沒有她們。我知道她們聽不懂，我只希望她們會記住我的話。
我每天陪三個孩子游戲，唱歌，跳舞，為他們講故事。而新新，越來越有靈氣，不但會叫爸爸、妹妹了，還會含糊表達(dá)自己的需要?？粗⑴攀焖暮⒆觽?，我終于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奇跡，那就是愛！
陽陽和月月到了上幼兒園的年齡，我也該上班了。婆婆來商量著把新新接走。我猶豫再三，其實(shí)按新新現(xiàn)在的情況，勉強(qiáng)可以上幼兒園，可他畢竟和別的孩子不一樣，我害怕外界會給他傷害。
新新被帶走的那個晚上，女兒們不肯上床睡覺，一定要等哥哥回來。她們閃著漂亮的大眼睛問我，哥哥什么時候回來？為什么哥哥不上幼兒園？我的心一凜，回答她們：“哥哥生病了，要好長時間才會好。你們要乖乖的，只要你們聽話，哥哥就會回來。”她們終于乖乖睡下，而我在黑夜里掛念著新新。兒子，你好嗎？
女兒們只去了3天幼兒園，說什么也不肯去了，告訴我幼兒園里有好多好玩的玩具，還有好多的小朋友，還學(xué)習(xí)新歌，認(rèn)字，英語，她們要等哥哥回來一起去。她們用充滿期盼的眼神望著我，還帶有小小的挑釁。我驚訝于她們的執(zhí)拗，耐著性子哄著她們，可她們卻怎么也不肯答應(yīng)。我沉下臉，她們哇哇哭起來，媽媽騙人，說只要我們乖，哥哥就會回來，我們都聽話了，可哥哥還是沒有回來！ 我壓抑的眼淚再也控制不?。?#8220;你們的哥哥，他和別人不一樣，他永遠(yuǎn)學(xué)不會那些東西！”女兒們?yōu)槲也林鴾I：“會的，會的，媽媽，哥哥能學(xué)會的。”
門鈴響，竟然是婆婆送新新回來了！幾天不見，新新瘦了好多。婆婆無奈地說，這幾天新新幾乎沒吃東西，也不肯睡覺，只一直哭，喊著妹妹，妹妹。她看了心里實(shí)在難受，不得已就送回來了。
女兒們興奮起來，拉著新新的手，開始講幼兒園的事情，還催促我為新新?lián)Q漂亮的衣服，他們要一起去幼兒園。
我找到園長，請求她讓我的孩子們在一起。因?yàn)榘凑招滦碌哪挲g應(yīng)該上大班，可他的智力水平還不如小班的孩子。當(dāng)看到我的女兒們一邊一個拉著兒子的手，揮手和我再見的時候，我相信這個決定是對的。
每天從幼兒園回來，陽陽和月月都幫助新新復(fù)習(xí)一天學(xué)過的東西，而且不許我插手。我的女兒們是班里最出色的孩子，學(xué)什么都特別快，而且記得牢。我知道那是因?yàn)樗齻円谈绺?，所以格外用心去學(xué)習(xí)。從沒看過比她們還有耐心的孩子，輪流一遍又一遍教著笨拙的新新，一個單詞往往要重復(fù)好多好多遍，甚至夢里還在喃喃。每次新新學(xué)會了，她們就會歡呼起來，然后學(xué)著幼兒園老師的樣子翹起大拇指說：“哥哥你好棒，哥哥你真棒！”而我的兒子，就看著妹妹，傻傻憨憨地笑著。
老師要求每個孩子學(xué)習(xí)寫自己的名字，這對新新來講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梢粋€月后的一天，女兒們興奮地拉著兒子跑來告訴我，哥哥會寫自己的名字了。我將信將疑地看著兒子在紙上歪歪扭扭地寫下兩個大大的“新”字，尤其看到他們練習(xí)的本子上，我小小的女兒們，竟然知道把哥哥的名字拆成筆劃來教，好幾個本子寫著他們循序漸進(jìn)的過程，我再一次被女兒們的耐心折服得淚流滿面。
一天，我去接他們。走到教室門口，聽到有個孩子喊著，你們的哥哥是個傻孩子！我一驚，連忙走進(jìn)去。我拉住正要阻止的老師，決定讓孩子們自己去面對。只見陽陽憋紅了小臉對那個孩子說：“我的哥哥不是傻孩子，他是天使，他丟了翅膀，來到我們家，變成一個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他只不過還沒習(xí)慣人間的生活。”孩子們發(fā)出“哇”的驚嘆聲：“你們的哥哥竟然是天使！”
回家的路上，我的心被女兒編織的故事激蕩著。我問她們?yōu)槭裁茨敲磹鄹绺?，她們一起說，因?yàn)闆]有哥哥就沒有我們??！原來她們已經(jīng)牢牢記住了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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