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西漢“?;琛钡牡赝潜辉S多地方史志學者予以強烈地關注的問題,但從先秦至近代鄱陽湖濱湖地區(qū)水系等地理面貌變化較大,這一帶許多古代遺址和歷史遺存湮滅久遠,再加上“層累地造史”等原因,使得歷代文獻對西漢“?;琛钡赝挠涊d語焉不詳,甚至相互抵牾。今永修、奉新、安義、靖安、武寧等縣地方志多根據(jù)傳世文獻的只言片語,將自己的歷史直接或間接地上溯到西漢豫章郡海昏縣。然而,考古發(fā)現(xiàn)?;韬钅箞@所在地,以及附近紫金城址(?;韬顕且兀⒂翁凉懦侵罚ㄊ婪Q“昌邑城”)等“?;琛边z址,卻在南昌市新建區(qū)大塘坪鄉(xiāng)、鐵河鄉(xiāng)、昌邑鄉(xiāng)等鄱陽湖西濱湖地帶。同治十年(1871)編修的《新建縣志》肇邑沿革和1991年新編的《新建縣志》大事記、歷史沿革等篇章均沒有把?;杩h作為該縣歷史之一。魏元曠六修《南昌縣志》方域志沿革篇也未詳載海昏歷史。萬歷《新修南昌府志》從府的范圍和角度,固然記錄了《漢書·地理志》西漢豫章郡十八縣,把“?;琛卑ㄔ趦?,但其表述是“南昌為郡治”,“析?;柚媒úh”,“析海昏、建昌為新吳縣”,“分?;琛⒔ú亓⑽靼部h”等語,顯然是沿襲舊說將西漢時期的“南昌”與“?;琛辈⒘校c漢志的記載保持一致。不過,史載“新建縣本漢南昌縣章江之西境”[①],?;韬顒①R就國豫章郡?;杩h的封地,也已被考古發(fā)現(xiàn)所證明就在新建縣(今新建區(qū))。因此,歷代南昌、新建地方志不把海昏縣作為當?shù)貧v史沿革顯然有所失的。另一方面,考古發(fā)現(xiàn)的?;韬顕z址并不在永修、奉新、安義、靖安、武寧等縣范圍之內,也就是說,這幾個縣雖然曾是西漢?;杩h疆域,但并不是海昏侯國所在。因此,西漢“?;琛钡赝麊栴}實際上包括兩個概念,一是?;韬顕牡赝?,一是?;杩h的地望。對此進行必要地考論,有助于厘清歷代古籍中有關記載,亦可透視?;铓v史文化的地理環(huán)境承載力在贛鄱文化形成中的重要影響。
一、西漢?;韬顕簭暮;杩h到南昌縣
按照西漢侯國多以封地地名命名的一般規(guī)律,?;韬顕倘慌c海昏縣在同一地域。然而,?;杩h治與海昏侯國城郭,是同為一城,還是分別為兩個城址?這在文獻上并沒有明確的記載。但是,西漢中后期諸侯王不再具有領兵治民的權力,在同一地方的郡與王國、縣與侯國并存情況下,郡縣行政地域另由郡守、縣令(長)予以管理。諸侯王所居之封國城郭,與封地所在的郡、縣治所,理所當然地要分而治之,才能使朝廷政令暢通,不至于相互掣肘難以實施。因此,王、侯和郡守、縣令(長)一般不會同城而居。西漢時期,海昏侯國城郭與?;杩h治當為兩座城池。?;韬顕枪@然應該距離?;韬钅箞@不遠。
考古工作者在?;韬钅箞@附近有兩座古城遺址。一是位于新建區(qū)鐵河鄉(xiāng)赤城村、陶家村的“紫金城”遺址,據(jù)初步探測面積達3.6平方公里。城址的城墻遺存大部分地面可見,僅東南部城址被鐵河鄉(xiāng)鎮(zhèn)區(qū)的住宅區(qū)占壓、破壞。城址分內城與外城。外城平面略呈方形(東南部內凹),長2037公尺、寬1759公尺,城內水路相通;內城位于外城東部,推測為宮殿區(qū),平面呈長方形,長約500公尺、寬185公尺,總面積約0.0925平方公里。城址四面均有城墻,護城河圍繞在城墻外側[②]。另一座古城遺址是在新建區(qū)昌邑鄉(xiāng)鄱陽湖西岸的游塘村,距?;韬钅箞@以東偏南直線距離約10公里處。上世紀60年代調查時,古城東西長600公尺,南北寬約400公尺。全城呈盆地狀,南面城墻已被改為圩堤,西面城墻破壞嚴重,東面和北面城墻保存尚好。北墻正中有兩個相距約4公尺而略高于城墻的駝形土堆,疑似城闕所在。城墻平均高約10公尺,基寬約12公尺。城之四角皆高于城墻,且堆土較多,皆呈厚基圓錐狀之土墩,可能為角樓或碉堡之類的建筑物遺跡。在土城四周墻上及東城墻基散存有很多大型粗繩紋板瓦。板瓦有灰色和紅色兩種,火候均很低。按此土城周長計算,古城面積僅為0.24平方公里[③]。這兩座古城與?;韬钅箞@相距不遠,應與“?;琛庇兄芮械年P系。尤其是“紫金城”遺址緊靠海昏侯墓園東北部,規(guī)模較大,目前被考古專家認定為西漢?;韬顕汲?。游塘古城遺址,據(jù)明代方志記載,為傳說中的“昌邑王城”[④],也與漢廢帝故昌邑王?;韬顒①R活動相關。有學者曾認為“?;璩踔尾爻?,故址在今鄱陽南湖西南岸游塘村,后徙今永修西北艾城,可見?;钖|部轄境,至少可達今南湖西鄱陽南湖西南岸一線”[⑤]。雖然游塘古城是否曾西漢?;杩h治仍需要史料證明,但今新建區(qū)濱湖地帶為西漢?;韬顕姆獾厮?,當毋庸置疑。
按照漢代慣例,王子侯一般應依托所封地同名縣而立國。那么,考古發(fā)現(xiàn)的?;韬顕z址所在的新建區(qū)濱湖地帶,應該屬于西漢豫章郡?;杩h的范圍,今屬于南昌。但南昌縣和新建縣(今新建區(qū))地方志并沒有海昏縣歷史沿革的記錄。因此,有理由懷疑,新建區(qū)濱鄱地帶原本屬于西漢?;杩h,在?;韬顕O立若干時間之后才劃歸了南昌縣。這又涉及南昌歷史發(fā)展沿革問題。
關于南昌建縣并在漢代成為豫章郡治的問題,學術界一直有許多不同的看法。近年有學者通過對古代文獻記載的歷史地名、歷史事件和地貌環(huán)境、文化遺址等進行一系列地對照考察,提出了漢代豫章郡治不在今贛撫平原上的南昌,而是位于古鄡陽平原核心區(qū)的鄡陽。1982年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在都昌縣四望山泗山村進行的考古勘探的古城遺址,極有可能就是漢代豫章郡治,即郡縣合一的鄡陽古城[⑥]。這一研究初步回應了關于漢代豫章郡治、南昌縣區(qū)域與?;韬顕赝跉v史文獻記載中的諸多矛盾問題。不過,豫章郡治鄡陽說,雖然指出了漢代豫章郡治的地望不在南昌縣城而在鄡陽縣城,但可能忽略了漢代豫章郡治有一個由古鄡陽平原向今贛撫平原遷移的過程。
論者認為“在南朝初期,彭蠡澤一帶發(fā)生了劇烈的地殼運動,彭蠡澤的水體發(fā)生了巨大變化,此后現(xiàn)代鄱陽湖的南部迅速形成,淹沒了鄡陽平原,以古彭蠡澤、鄡陽平原為中心的豫章郡,逐漸演變?yōu)橐咱蛾柡佰蛾柡皆瓰橹行牡慕鞯貐^(qū),而隨著贛南、贛東及嶺南地區(qū)的開發(fā),南昌遂持續(xù)成為地域性的經濟、政治中心,這與兩漢時期的豫章郡已經大不相同。[⑦]”但根據(jù)譚其驤、張修桂等歷史地理學者研究,鄡陽、?;琛v陵三縣在劉宋時期被撤廢并不是由于地震導致彭蠡澤湖水南侵淹沒所致,而是自全新世以來,這一地區(qū)的新構造運動本身即具有強烈下沉的性質,鄡陽平原河網交錯的地貌景觀經長期沉降,逐步向沼澤化方向演變所致[⑧]。無論是地震導致湖水南侵,還是地質沉降導致沼澤化,都是這一地帶的行政區(qū)劃在南朝劉宋時期被撤銷原因。需要指出的是,鄡陽平原的沼澤化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即使按彭蠡澤水在東晉時期越過嬰子口沒過鄡陽平原的觀點,也不能排除在此之前這里已經開始沼澤化過程。昔日河網交錯、水路發(fā)達的豫章郡核心地區(qū),經濟社會呈衰落趨勢,鄡陽城在鄡陽縣在撤廢之前就已經不能勝任郡城的重要作用。將郡治遷往其他地勢較高的城池勢在必然。
首先,鄡陽城在豫章邊郡中的戰(zhàn)略地位逐漸下降是郡城南移的原因之一。
西漢初年的豫章郡是與南越和閩越交界的邊郡,郡縣設立的主要目的是控制江湖之間的交通孔道,承擔起對越人的防御和進攻等軍事作用?!霸フ率丝h分布的特點,一是依憑自然形勢,靠近江河湖泊;二是分布密度小,地區(qū)間置縣不平衡;三是軍事戰(zhàn)略意圖明顯,邊防地位突出。[⑨]”尤其是鄡陽處于豫章郡水系樞紐,具有豫章郡戰(zhàn)略中心地位。據(jù)《漢書·地理志》和《水經注》等史籍的記載,漢魏六朝時期,豫章水(湖漢水、贛水,今贛江)在南昌縣南匯合盱水(今撫河)和蜀水(今錦江)之后,東北經昌邑城東合繚水主流(馮水,今潦河)即進入鄡陽縣境內;余水(今信江)經余汗縣(今余干縣)又西北至鄡陽縣城附近入贛江,鄱水(今饒河)經鄱陽縣南、武陽鄉(xiāng)北,又西注贛江,繚水支流復自修水分出,東北流至鄡陽西北入章水。章水在鄡陽縣城附近匯合余水、鄱水和繚水支流之后,又西北出松門,至今都昌城西合修水。
可見,鄡陽是“總納十川,同臻一瀆”的贛江總樞紐。而在而修河、贛江、撫河、信江、饒河等豫章郡五大河流下游,分別設置了?;?、南昌、南城、余汗和鄱陽5縣,顯然是豫章郡根據(jù)郡域中5大河流要塞重地所設立,目的在于捍衛(wèi)豫章郡城鄡陽,可有力地起到遏制南越和閩越通過水路進犯中原的企圖,同時也能利用鄡陽平原經濟優(yōu)勢集結兵員,實施兵力機動調遣出擊。豫章郡十八縣其余的彭澤、柴??h在鄡陽北部,保障贛江與彭蠡湖和長江的交通安全;新淦、安平、廬陵、贛、雩都、南埜等沿贛江溯源而上的縣,是針對南越國分設的從鄡陽至贛南接續(xù)轉運兵員糧草重要水路軍事交通據(jù)點;艾、宜春、建成等縣,則負責鄡陽溝通與長沙國(漢初豫章郡一度屬焉)的聯(lián)絡以實現(xiàn)戰(zhàn)略后援的目的。
總之,不但鄡陽一帶是豫章郡經濟社會最為發(fā)達的中心地區(qū),而且從西漢初年戰(zhàn)略態(tài)勢而言,鄡陽城也居于豫章郡的軍事核心地帶。然而,從漢武帝分別平定南越和閩越之后,豫章郡的戰(zhàn)略地位由邊郡軍事區(qū)轉化為連接海疆的內陸緩沖區(qū)。鄡陽城在豫章郡的軍事核心地位也就大大下降,已經具備郡城轉移的客觀條件。
其次,南昌城最晚當在東漢時已經成為豫章郡治所。
盡管鄡陽城曾為豫章郡治的跡象十分顯著,但是也應指出,歷代地方志記載南昌城為豫章郡治不可能是空穴來鳳,必定有歷史的記憶作為根據(jù)。《漢書》、《續(xù)漢書》都把南昌作為豫章郡的首縣列在《地理志》《郡國志》之中。最早有明確時間記載南昌為豫章郡城的文獻是北魏酈道元的《水經注》:“贛水又北徑南昌縣故城西,于春秋屬楚,即令尹子蕩師于豫章者也,秦以為廬江南部。漢高祖六年(公元前201年),始命陳嬰定豫章置南昌縣,以為豫章郡,治此,即陳嬰所筑也。[⑩]”酈道元此說未明所據(jù)。西漢南昌筑城問題,因史料記載缺乏,是一大歷史公案。古本《水經注》原有“灌嬰定豫章置南昌縣”的記載,清代考據(jù)學家根據(jù)《史記》《漢書》等記載更為“陳嬰定豫章置南昌縣”。除了有灌嬰、陳嬰筑城說之外,還有羅珠筑城說[11]。然而,《水經注》言“高祖六年”“置南昌縣,以為豫章郡,治此”并筑城這一時間,恐以漢高祖“六年冬十月,令天下縣邑城”[12]所推論,兩漢史籍中并沒有南昌設縣筑城并為豫章郡治的明確時間記載。
比《水經注》成書稍早的《豫章記》佚文中雖然有郡治為南昌城一些描寫,也沒有明確說豫章郡城在西漢初年即為南昌城。故鄡陽為西漢豫章郡治論者認為:“西漢以前的豫章不在南昌,則是可以確定的。通過西漢初各種資料來分析,“豫章”至少經歷過兩次遷徙,為此就有三個“豫章”:一是春秋時期長江以北、淮河以南的豫章;二是遷徙到長江以南的“豫章”;三是遷徙到南昌的“豫章”。第一次遷徙發(fā)生在西漢初年,此時的豫章郡治不可能還在江北。第二次遷徙,大致發(fā)生在南朝時期”[13]。然而,東漢末年袁曄《獻帝春秋》記載:“初,豫章太守周術病卒,劉表上諸葛玄為豫章太守,治南昌。[14]”盡管《獻帝春秋》沒有說南昌何時成為豫章郡治,但這是目前所見最早關于南昌為郡治的文獻記錄。對此,王謨認為:“實則豫章自置郡,皆治南昌,非始此也。[15]”但王謨并沒有明確的史料予以證明。由此可知,按兩漢豫章郡治都在鄡陽的觀點是不夠準確的,早在東漢已有人明確記載南昌為豫章郡治所在。這從《豫章記》描寫“徐孺子墓,在郡南十四里,曰白杜亭?!两裰^之謝君亭”[16]也可以得到佐證。徐穉(孺子)是東漢末年處士,被多次辟舉不就,其子徐胤亦為隱士。徐孺子死后由其子孫葬于家鄉(xiāng)南昌當無疑問。《豫章郡》所說的“郡南”即指郡城南昌之南,不可能遠在百里之遙的鄡陽城南。
這說明,豫章郡治第二次南遷的時間最晚不會超過東漢末。從王莽把鄡陽縣更名為豫章縣來推測,在西漢末年,鄡陽很可能仍是豫章郡治。王莽新朝把豫章郡更名為九江郡,郡治在豫章縣(鄡陽城)未變。東漢重新復名為豫章郡之后,班固(公元32—92年)編《漢書》把南昌列為豫章郡之首縣,說明在班固在世的光武帝建武至和帝永元年間,南昌在豫章郡各縣中的地位已經大大上升,不會等到東漢末年才成為雄踞豫章的郡城,很可能在東漢建立不久,豫章郡治就已經移到了南昌。劉表推薦諸葛玄為豫章太守時,“治南昌”只是沿襲前任而已。
第三,南昌成為豫章郡治為南昌城的拓展提供了必要條件。
如前所述,鄡陽平原的沼澤化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處在這個過程中的鄡陽城,無論是從水陸軍事交通來說,還是從生產生活供給來說,都越來越難以適應郡城應具備的條件。一旦南越、閩越軍事威脅解除,把郡治從鄡陽轉移至地勢較高的地方勢在必行。
從鄡陽平原周邊來看,北部是彭蠡新澤,東西部均為丘陵、山地,只有南昌位于平原以南的贛水邊,將郡城移至南昌仍可控扼豫章郡主要水路交通線。東漢時期把豫章郡治所從鄡陽改為南昌是完全可能的,而且,西漢初年所筑之南昌城只是縣城的規(guī)模,南昌在改為郡治后擴大范圍甚至另筑新城,也勢所必然。
《水經注》言“贛水又北徑南昌縣故城西”,此“故城”為何?長期未有定論。明代曹學佺《大明一統(tǒng)名勝志·南昌府志勝》卷一記載,“志曰:灌嬰定豫章,今祀為城隍。其廟在府治子城東。故南昌縣有灌城鄉(xiāng)及灌嬰井。又,灌嬰城即今之黃城寺也。”此后,酈道元之“南昌縣故城”即“灌嬰城”之說,為諸多南昌地方史志編修者所引用。既有“故城”必有“新城”。一般認為,新城是今南昌老城區(qū)范圍所在,唐以來即以為此城,蓋無異議。上世紀80年代,有學者提出了今南昌城始于晉代之說[17]。近年,又有學者認為“古代南昌城是一體發(fā)展的,城址建造好之后,后代只是在前朝舊城基礎上有所擴大增筑,并未完全廢棄漢城而辟一新地建造新城。[18]”
“灌嬰城”說或“古南昌城一體”說,只是漢、唐(晉)南昌城發(fā)展的方位不同而已。從規(guī)模來說,南昌漢代“故城”,在《豫章記》《水經注》記載的年代,已經被更大范圍的南昌城所取代。論者以《晉書》《通鑒》有關記載推斷南昌城始于晉代,但并沒有明確的史料為“始建”證據(jù)。從豫章郡治在東漢時或由鄡陽遷至南昌來推斷,南昌城的擴建或改筑很可能就發(fā)生在東漢時期,擴改目的是為了適應南昌作為豫章郡新治所建設的需要。這從考古資料亦可以可到佐證。學者對南昌城區(qū)附近出土的漢晉六朝時期墓葬進行了列表統(tǒng)計,截至2013年,在124處古墓中,兩漢時期48處,東吳時期17處,兩晉時期38處,南朝時期21處[19]。其中,兩漢時期墓葬主要以東漢為主,超過40處。西漢時期的墓葬只有個位數(shù),而且多在西漢中期以后至西漢末年。2013年以后出土的西漢?;韬钅箞@斷代始于宣帝神爵三年(公元前59年),也屬于西漢中期以后的墓葬。由此可以認為,東漢時期,南昌城有過一次大規(guī)模的拓展,意味著南昌城由普通的縣城發(fā)展成了規(guī)模較大的郡城。
第四,西漢?;韬顕鴧^(qū)域或在東漢時期劃入南昌縣。
東漢時期,南昌縣因升格為豫章郡治所,縣域戶口也有必要予以增加,以便提供更多的賦稅徭役,來滿足郡治更多的衙署、官僚、掾吏和兵員等的消費需求。在這種情況下,將原來?;杩h域所在的今新建區(qū)濱湖地帶的?;韬顕鴳艨趧潥w南昌也就順理成章了。
在兩漢書《地理志》和《郡國志》記載中,豫章郡戶口總數(shù)由西漢平帝時的67 462戶351 965口,增長到東漢順帝時的406 496戶1668 906口。資深江西地方史專家許懷林先生曾撰文指出了豫章郡戶口迅猛增長的主要原因,“是本地持久的生產發(fā)展和人口增殖的結果”[20] ,所論極是。值得注意的是,在這一時間段里,豫章郡戶口盡管呈幾何級數(shù)的增長,但郡內縣級單位卻只僅僅增加了3個,分別是在贛水流域增設石陽縣,在盱水流域增設臨汝縣,在修水流域的支流繚水增設建昌縣??梢?,增設的3個縣的目的,是分別加強贛江沿線廬陵—石陽—新淦—南昌、繚水沿線建昌—海昏—南昌和盱水沿線南城—臨汝—南昌3條水路交通線運轉保障。這一方面說明,南昌的交通樞紐地位大大上升,一旦放棄鄡陽,南昌即可取而代之成為豫章郡的中心;另一方面也可看出,到東漢中后期,豫章郡戶口分布格局跟西漢沒有太大變化,仍集中于郡內主要水系流域的交通節(jié)點上。
在新增的這3個縣中,建昌縣治在后世幾經變化,其地望記載不一。然而,古籍記載該縣是和帝永元十六年(104年)從海昏縣分割出來,這是十分明確的。緊靠南昌縣北部的?;杩h,是豫章郡開發(fā)歷史最為悠久的區(qū)域之一,也是西漢時期豫章郡最為富庶的縣域之一。在西漢宣帝時期,海昏縣就以超過4000戶的賦稅實力,提供了?;韬罹蛧フ碌慕洕A。經過150年左右的發(fā)展,盡管歷經戰(zhàn)亂,到東漢中期,?;杩h的戶口過萬是完全有可能的,但根據(jù)應劭“荊揚江南七郡唯有臨湘、南昌、吳三令爾”[21],可見?;杩h在東漢仍舊設長而非設令,戶口顯然不及設令的南昌縣??计鋫€中緣由,或為南昌縣升格為郡治后,為了增強郡治的實力,將原本戶口可能過萬的海昏縣分割,一部分劃出新設建昌縣,另一部分劃出增益南昌縣。?;杩h劃給南昌縣的這一部分戶口所在區(qū)域,即?;杩h域中的原西漢?;韬顕簿褪墙衲喜陆▍^(qū)大塘坪鄉(xiāng)、鐵河鄉(xiāng)和昌邑鄉(xiāng)等“章江西境”濱湖地帶。從此以后,劉賀受封的?;韬顕团c海昏縣(東漢亦為侯國)在地理上戛然分開,后世只有永修、奉新、安義、靖安、武寧等地方史志編修者將?;杩h上溯為本縣之沿革,也就可以理解了。
至于新建縣(今新建區(qū))地方志未將?;杩h作為本縣沿革,僅列南昌、宜善、宜豐、西昌、豫章、鍾陵等古縣名,而沒有?;柚f,主要是因為新建縣從設立之初就是從南昌縣劃出。漢獻帝十五年,南昌縣被割據(jù)政權孫吳一分為三,析為宜豐、鍾陵和富春。宜豐古縣即“南昌章江之西境也”[22]。這是新建地區(qū)第一次從南昌縣分割出來。但未過多久,兩晉恢復南昌縣,宜豐縣省入。南朝劉宋時期,“以故宜豐地置西昌縣”[23]。這是其第二次從南昌縣分割出來。隋統(tǒng)一以后西昌縣與南昌縣合并稱豫章縣。到唐武德五年(622年)又短暫地將劉宋時期的西昌縣恢復,這是其第三次從南昌分離,后南昌縣之名或為鍾陵、或為豫章、或為南昌,直到北宋太平興國六年(981年)正式將南昌縣西北境包括昌邑在內的16個鄉(xiāng)劃出成立新建縣(今新建區(qū))。今新建區(qū)在長期沿革中,轄區(qū)會有些許變化是肯定的。其中,近代一次較大的變化,就是在1954年把吳城劃歸永修縣,而永修縣即以?;杩h為前身的原建昌縣。由此可見,雖然地處贛江西岸的新建原為?;枧f地,是西漢?;韬顕?,但自從劃歸郡(州、府)治所轄之后,新建縣治還曾與南昌縣治長期同處南昌府城,?;铓v史的記憶逐漸淡入南昌和永修的地理沿革,而不再具有?;杩h歷史沿革的追溯。?;铓v史僅停留在新建地方志有關昌邑王、?;韬畹木糁确址?、勝跡、古跡等篇章之中,故新建舊志有“天狗夾漢而西,賀國?;?,昌邑是城,人去土存,吾境亦有是哉”[24]之說,即暗示該縣雖為劉賀就國豫章之所在,但?;杩h治并不在這個區(qū)域之內。
上述分析主要是基于?;韬钅箞@的考古發(fā)現(xiàn),為揭示西漢?;韬顕趨^(qū)域及其所在的海昏縣地理沿革確定了地理坐標。由此可以得出如下幾點認識:一是西漢宣帝所封?;韬顕斣谠フ驴ず;杩h域之內;二是海昏侯國封地在東漢時期已經從?;杩h劃歸南昌縣所屬(今屬新建區(qū));三是?;杩h治的地望應在西漢?;韬顕z址范圍之外去探尋。
二、西漢海昏縣治地望陳說駁議
關于西漢?;杩h治所在地,歷史上記載和傳說不一,主要有如下2種說法:
一是?;杩h治在今永修縣治西北的艾城。
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第二冊將西漢時期和東漢時期的海昏縣(侯國)治均標注在今永修縣治西北附近。其依據(jù)或為《一統(tǒng)志》“海昏故城,今建昌縣治。漢置縣,后為昌邑王賀封國。后漢亦為侯國”?!督魍ㄖ尽芬嗳∑湔f,流傳較廣。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84:“?;璩?,今(建昌)縣治。漢初屬豫章郡。宣帝廢昌邑王為?;韬顕洞??!泵髑鍟r期,建昌縣治艾城(今艾城鎮(zhèn))。建昌縣始名東漢永元十六年,直至民國三年(1914)更名永修縣。比較明確的治所變動是1949年9月。其縣治由艾城遷至東南約5公里處修河北岸的涂家埠(涂埠鎮(zhèn)),1980年又遷入修河南岸的今縣城,與老縣城涂埠鎮(zhèn)隔河相望。舊志所說“今建昌縣治”即艾城。據(jù)此,《續(xù)漢書郡國志匯釋》編者按云:“?;鑷食?,在今永修縣西北。[25]”即定位于艾城。
先不論艾城鎮(zhèn)是否為兩漢時期?;杩h治所在,此說認為海昏縣即?;韬顕贫灾?,縣治即侯國都城。然而,西漢縣制與侯國制度在體制上有所不同。東漢的侯國雖然名義上屬于分封體制,但實際上等同于縣級行政區(qū)劃。
雖然《漢書·王子侯表》有?;韬顕敖ㄎ浜蠓狻钡暮喡杂涊d,但是它很可能不再是有西漢王子侯繼承的封邑。沈約的祖先沈戎在曾“仕州為從事,說降劇賊尹良,漢光武嘉其功,封為?;杩h侯,辭不受”[26]。這似乎可映證東漢的?;韬顕c西漢的?;韬顕斜举|的不同。有學者指出:“東漢大多數(shù)縣是在縣、侯國、邑三種建制之間頻繁轉換,因此東漢大多數(shù)侯國、邑其實就是縣,它與縣的不同之處在于當有列侯、女性受封者出現(xiàn)的時候,縣的建制就轉化為侯國、邑,并且按照朝廷規(guī)定給列侯、女性受封者的戶數(shù)提供給列侯、女性受封者食邑。所以,東漢郡國制就縣一級行政單位而言,縣占絕對主導地位,同時那些存國時間很長(始封列侯長期擁有此侯國并傳嗣于后代)的少量侯國也有封土之實。[27]”《續(xù)漢書·百官志五》載:“列侯,所食縣為侯國?!薄爸T王封者受茅土,歸以立社稷,禮也?!弊⒁鷱V曰:“列侯歸國,不受茅土,不立宮室,各隨貧富,裁制黎庶,以守其寵?!庇郑骸懊繃孟嘁蝗?,其秩各如本縣。……但納租于侯,以戶數(shù)為限。”[28]故東漢的?;韬顕c西漢不同,與?;杩h實為同一單位。東漢時期的海昏侯國地望應與西漢?;杩h合而為一,或治于西漢海昏縣城。《三國志·太史慈傳》:“(孫)策于是分?;?、建昌左右六縣,以慈為建昌都尉,治?;?。[29]”可見,東漢末年?;鑷h治)雖仍為重鎮(zhèn),但軍事管理機構卻為“建昌都尉”而不稱“?;瓒嘉尽?,?;璧闹匾砸驯唤ú〈?。尤其是三國東吳孫慮曾被封為建昌侯,這以后也未見海昏侯存世,說明東漢海昏侯國已被建昌侯國取代。《晉書·地理志下》豫章郡所統(tǒng)16縣中尚有“?;琛钡挠涊d。雷次宗《豫章記》曰:“宋元嘉二年(425年),廢海昏,移建昌居焉”[30]。?;杞ㄖ普酵顺鲂姓乩韰^(qū)劃。
西漢?;韬顕跂|漢時期既劃為南昌縣而脫離了?;杩h,又因不再用漢家血嗣而逐漸廢圯。但后世借重漢家名望,號為“昌邑城”,地望當仍在原址。?;韬顕某枪c建昌縣治不同,始終在繚水匯入贛水的出口附近未變,但因古今水道變遷,已經難以還原《水經注》的描述,以至于長期以來,關于?;韬顕z址不僅于史無征,而且也難以確認其城郭之所在。所幸的是,海昏侯墓園的考古發(fā)現(xiàn)和紫金城址的考古探測,為明確海昏侯國遺址的地望提供了較為準確的坐標。西漢?;韬钅箞@的考古發(fā)現(xiàn),直接否定了“?;韫食?,今建昌縣治”之說。
從2011年開始,考古工作者在南昌市新建區(qū)鐵河鄉(xiāng)陶家村西紫金城遺址及鐵河古墓群、大塘坪鄉(xiāng)觀西村墎墩墓等5平方公里的方位進行了考古勘探調查,并于2015年圍繞墎墩墓發(fā)掘了西漢?;韬钅箞@,證明了這一帶遺址的性質即西漢?;韬罘獾刂械纳顓^(qū)和墓葬區(qū),是西漢?;韬顕z址所在。而艾城位于?;韬顕z址西北面,兩者直線距離約有20公里之遙??梢钥隙ǖ卣f,艾城不可能是西漢?;韬顕汲?。按這一說,也就不可能是西漢?;杩h治。既然“廢?;?,移建昌居焉”,唐宋建昌縣治艾城,那么,艾城是東漢海昏國(縣)都城(縣治)嗎?也缺乏明確的史料記載。不過,如前所述,東漢已將西漢海昏侯國所在區(qū)域從原?;杩h劃至南昌縣,所以,東漢?;鑷姓^(qū)劃不再包括今考古發(fā)現(xiàn)的西漢海昏侯國遺址所在之地,而且,建昌縣自東漢從?;鑷h)分置之后,直至南朝劉宋元嘉二年與?;杩h合并,其間有321年之久,海昏、建昌的歷史沿革經歷了多次分合、劃割等變化。東漢建昌縣治地望也有變化,并非設于今艾城鎮(zhèn)。后世的建昌縣治并不等于漢代的?;杩h治。
明清時期,建昌地方史志編修者依據(jù)?;杩h即?;韬顕挠^念,認為既然?;杩h并入了建昌縣,那么?;璩恰⒉爻嵌紤ㄔ诮úh范圍之內。正德《南康府志》卷7《古跡》《建昌縣》:“昌邑城,在(建昌)縣北六十里,漢廢昌邑為海昏侯,此其處也。”康熙《建昌縣志》沿其說,并引雷次宗《豫章記》云“漢宣帝廢昌邑王為海昏侯筑城于此”。然而,這在舊志中,記載頗有矛盾,與今所謂“昌邑城”實際地望也不相符。萬歷《新修南昌府志》載:“昌邑王城在郡城北六十里,漢封昌邑王賀為?;韬?,今名游塘城,即此地也。或云城頭乃舊城基。[31]”郡城指南昌,“游塘城”至今仍在南昌市新建區(qū)昌邑鄉(xiāng)游塘村,位于?;韬钅箞@以東直線距離15公里處。僅管正德《南康府志》比萬歷《南昌府志》成書更早,但以考古發(fā)現(xiàn)的西漢海昏侯國遺址為坐標,游塘古城比正德《南康府志》所載“昌邑城”距海昏侯墓園近得多,更有可能屬于西漢?;韬顕z址范圍之內。同時,舊志又有“漢?;韬顒①R墓在昌邑城內”[32]的記載,如果屬實,此昌邑城顯然不可能是“游塘城”。《一統(tǒng)志》又謂“昌邑王墓,在建昌縣北六十里昌邑城內。有大、小二塚”;《建昌縣志》:“海侯昏劉賀墓,在縣西北六十里昌邑城內,有大墳一所,小墳二百許。舊稱百姥塚?!鳖愃朴涊d在有關方志中大同小異,但位于建昌縣(今永修縣)北面的這些記載,已經都被?;韬顕z址考古成果所否定。這一說認為?;璩鞘墙úh治艾城,或者認為?;韬钏^“昌邑城”在建昌縣西北,顯然與目前考古發(fā)掘不相符。
考之所謂“廢?;瑁平ú友伞?,其含義為廢除了?;杩h建制,將建昌縣治移居到原?;杩h城所在地。由于?;璧慕h比建昌更為久遠,又有?;韬睿ú赝酰﹪臍v史光環(huán),所以,建昌縣長期被認為是海昏縣繼承者,或曰?;杩h是建昌縣的前身,故建昌縣(今永修縣)自古即有“?;栊阌颉敝Q。
早在唐代已經已經有人將建昌縣稱之為?;杩h。唐代著名散文家柳識于大歷二年所作《草堂記》,開篇即道:“?;杩h東北一二里有澄陂,永泰初,檢校左司郎中蘭陵蕭公置草堂于陂上。[33]”因為海昏縣早在南朝劉宋時已經被廢,所以這里所說“?;琛憋@然就是指唐建昌縣。但唐建昌縣的地望在何處?杜佑《通典》卷一百八十二《州郡》十二《洪州》:“建昌,漢曰?;瑁赝鯊U后遷于此,故城見在。”同時代的《元和郡縣圖志》卷二十八《江南道》四《洪州》:“建昌縣(緊,北至州一百二十二里),東三里,故?;璩牵床赝踬R所封。今縣城則吳太史慈所筑。”這兩條記載都表明唐代已經把建昌縣認作漢代的?;杩h。而且,?;璩侨匀淮媸?,不過已是遺址,所以稱為“故城”或“故?;璩恰薄_@兩條材料也都明白無誤地指出了劉賀的封地到唐代已是建昌縣,但?;韬顕某且夭⒉皇墙úh治所在。而且,《元和郡縣圖志》的注解還把建昌縣放到了洪州治所的南面,稱“北至州一百二十二里”,顯然是與實際地望不相符的。故明清地方志均將此改作“南至州一百二十二里”,建昌地望被定在南昌北面的艾城。由此可以推測,唐代人只知道?;杩h是建昌縣的前身,但是,建昌縣治在此之前曾遷徙多次,反而對曾經作為?;杩h治的地望,已經不是十分清楚了。北宋樂史《太平寰宇記》稱“建昌縣,舊?;杩h也”[34]。《舊唐書·地理志三》:“建昌,漢?;杩h,屬豫章郡。后漢分立建昌?!蹦纤螀窃赌芨凝S漫錄》:“修水在分寧縣北,東南經縣治。又經武寧縣東北,流六百里至?;瑁謻|流一百里入彭蠡湖。[35]”顯然,其所說的“海昏”是指宋代的建昌縣。樂史亦曰:“修水在(分寧)縣南百二十步?!瓥|流屈曲六百三十八里,出建昌城,一百二十里入彭蠡湖是也。[36]”這與吳曾所說基本符合。這說明,宋代建昌縣治之地望已在今永修縣艾城鎮(zhèn)。直到清光緒年間建昌知縣董沛還說:“建昌,古?;枰病37]”
當然,“廢?;?,移建昌居焉”這一表述并沒有確指?;杩h治地望所在。明清時期的地方志一般就將當時的建昌縣治認作?;杩h治。但實際上,建昌縣從東漢設立,歷經分置新吳縣、合并海昏縣,再到安義、靖安和武寧的分置,兩千年來,其縣治的地望有好幾次的變化??偟内厔菔怯煽澦嫌蜗蛑小⑾掠芜w徙,一度遷到廢縣“?;璩恰焙吞反瘸牵ㄔ敽螅?,最后遷至修河下游的艾城鎮(zhèn)??梢姡运未院蟮慕úh城定位漢晉時期的?;杩h治,還有許多矛盾難以克服。探尋西漢海昏縣治所在,應追溯更早的記載,還原其本來的地望。
二:?;杩h治曾在今永修縣吳城鎮(zhèn)蘆潭村附近。
1987年編修的《永修縣志》認為:“漢高祖六年(前201年)置?;杩h,縣治設吳城蘆潭西北[38]。”又:“(?;瑁┛h治,初設吳城蘆潭西北(今江益紅星賈家山附近)。后因南朝宋嘉二年(425年),鄱陽湖南移,地殼下沉,遷?;杩h治于艾城。因此,民間有'沉了?;杩h,立起吳城來’之說。[39]”上世紀70年代,蘆潭村曾有人挖水圳時在離地面約2米深處就挖到過一段麻石條鋪成的街道。每到枯水季節(jié),該村臨修河的陡坎邊便會現(xiàn)出幾排巨大的木柱,其間沉積著厚厚的陳年谷殼和瓦礫,還可找到銅錢,當?shù)匕傩照f這便是昔日“海昏倉廒(糧倉)所也”。據(jù)說風平浪靜的時候,村北蚌湖還隱約可見水中的城址[40]。
這個說法很早就有。清人吳名鳳《建昌修圩記》云:“建昌,古?;枰?。今蘆鎮(zhèn)有?;璩桥f址,在合興、沙港諸圩之間。吾周歷水鄉(xiāng)月余矣,每出門必問諸水濱。始恍然於?;柚擅?。[41]”康熙《建昌縣志》記載:“?;韫食?,蘆潭東北二里許。春漲萬頃,冬則城址俱現(xiàn)。世傳洪水漂沒,好事者往觀,轍得故瓦,膩潤可克硯材。[42]”同治《建昌縣志》記載大同小異:“?;韫食?,蘆潭東北二里許。春漲萬頃,冬則水凈潭清,城址微現(xiàn)。好事者往觀,轍得故瓦,膩潤可克硯材。[43]”這個城址在康熙時可以“俱見”的,到過了一百多年,到同治時只能“微現(xiàn)”了,現(xiàn)已經沉入湖底,可見歷史之悠久。
吳城的歷史亦可以追溯到秦漢,據(jù)說秦人曾有移民居此,又傳說東吳大將太史慈筑城于此,故名。吳城在西漢海昏侯國遺址東北約20公里,地理關系緊密。但是,吳城水中的遺址是否為西漢?;杩h治,舊志并未明確,且故城遺址所在方位,舊志與新志記載有所不同,現(xiàn)蘆潭在吳城鎮(zhèn)西北,與鎮(zhèn)隔修河相望。所謂“沉掉海昏縣、飄起吳城來”的傳說,意指漢代的?;杩h已經沉入了鄱陽湖底,代之而起的是贛江入鄱陽湖口處的吳城鎮(zhèn)。由于?;韬钅箞@的發(fā)現(xiàn),證明?;韬顕z址在今鄱陽湖西面,并沒有完全被湖水吞沒。因此,如傳說所中沉入湖水的“?;琛背?,肯定不是?;韬顕且兀侵负;杩h城。這個沉入湖中的“?;杩h城”,其地望也只可能在被發(fā)現(xiàn)的?;韬顕z址之東面。這個城址可能因地質沉降出現(xiàn)沼澤化,在南朝以后被放棄,后又逐漸被湖水所沒過。酈道元《水經注》曰:“繚水又逕海昏縣,……縣東津上有亭,為濟渡之要。其水東北逕昌邑城,而東出豫章大江,謂之慨口?!笨梢姡谀媳背瘯r期,?;杩h城、昌邑城俱在。昌邑城“沉掉海昏縣、飄起吳城來”應是后世很晚的傳說。而且,?;杩h城位于繚水(南潦河)昌邑城上游,即?;杩h城在昌邑城的西面。既然海昏縣城都已沉入湖中,東面的昌邑城就更早被淹沒了。但事實是,昌邑城在諸多地方志記載中并沒有消逝,盡管所記載的昌邑城地望或有所不同。根據(jù)這一說,當西漢?;杩h城不適宜居住之后,東漢以后?;鑷h)治所便向西遷往地勢更高處,最后在劉宋時期被并入建昌縣治,即今艾城鎮(zhèn)。因此?;杩h治就由?;韬顕臇|面遷移到了?;韬顕奈髅妗?/p>
不過,這種傳說折射的歷史過程,其可靠性是值得懷疑的。因為,直到兩宋時期,鄱陽湖南湖仍為吞吐型時令湖泊,洪水時茫茫一片,在枯水期束水如帶?!蹲x史方輿紀要》江西鄱陽湖記載,每年枯水季節(jié),“湖面萎縮,水束如帶,黃茅白葦,曠如平野”,僅余重湖性質的“鷹泊小湖”。歷史地理學家研究認為,當時的鄱陽湖,即使在洪水季節(jié),湖水深度一般也不大[44]。如果其中有被廢棄的漢?;杩h城遺址,在兩宋時期仍應時隱時現(xiàn)??梢钥隙?,在早于宋代五六百年的南北朝時期,鄡陽平原尚為沼澤一片,并沒有形成煙波浩渺的大湖泊。在這種地貌中,突兀一個古老的縣城遺址,不會不被世人所知。而且作為著名的漢代古縣城,一定會在南北朝至兩宋期間的地志、圖錄、筆記中留下蛛絲馬跡。可是,酈道元在《水經注》中僅僅描繪繚水中下游?;杩h城,而對“昌邑城”以東的城址只字不提。故?;杩h城沉入鄱陽湖底的傳說并不可靠。
仔細分析“沉?;瑁饏浅恰边@一傳說,其核心意思并不是“?;琛倍恰皡浅恰?,強調的重心是吳城鎮(zhèn)的興起。吳城鎮(zhèn)位于永修縣東北部,在修河與贛江匯流并入鄱陽湖之處。吳城原名吳城山,據(jù)傳因三國時東吳將軍太史慈于山上筑土城而得名。其地原屬于漢代?;杩h境,“且稽此地,固漢?;鑲}廒所也”[45]。明清時期,吳城鎮(zhèn)是江西有名的商業(yè)市鎮(zhèn),但據(jù)學者研究,“在官修的明代方志中,還找不到一個正式建制的'吳城鎮(zhèn)’。在往來文人的詩文中,也只稱'吳城山’或'吳城驛’。在明人王士性《廣志繹》和其他地理書中,后人所謂'江西四大商鎮(zhèn)’中唯獨不見有吳城鎮(zhèn)。這說明至明后期,吳城規(guī)模尚有限,很可能還不是正規(guī)建制的'鎮(zhèn)’”。直到清康熙以后,吳城鎮(zhèn)才成為“五方雜處,千家煙火”的“西江巨鎮(zhèn)”。“從乾隆到咸豐以前的百余年間,是吳城鎮(zhèn)商業(yè)經濟發(fā)展的鼎盛時期”[46]。
由此可見,“沉?;?,起吳城”的傳說不會出現(xiàn)在吳城尚未興起、鄱陽湖也未正式形成的宋代以前,很可能是在明代后期至清代中期,為附會吳城市場經濟的興盛,而追溯該地曾有過漢代?;铇s光的一種夸耀說法。顯然,這一傳說所能反映的漢代?;杩h或?;韬顕臍v史就極為有限。傳說中所謂沉到鄱陽湖中的?;杩h,既不可能是西漢?;杩h城,更不可能是已被考古發(fā)現(xiàn)的海昏侯國遺址。
三:《水經注》西漢?;杩h治地望考論
方志記載史跡大多根據(jù)前人文字加以轉述,或有考訂,也難免“魯魚豕亥”,故應查考最原始的記錄加以映證。由于兩漢史料缺失,目前所見與“?;琛钡赝嘘P的最早文獻材料是北魏酈道元的《水經注》。由于贛江至鄱陽湖區(qū)域在唐宋以后地理變化較大,所以,要了解漢晉六朝時期這一帶的地理情況,《水經注》應該比唐宋以后的有關記載更為可信。《水經注》關于?;杩h的記載在《贛水》中,其文曰:
“又有繚水入焉。其水導源建昌縣,漢元帝永光二年(筆者注:當為東漢永元十六年),分海昏立。繚水東逕新吳縣,漢中平中立。繚水又逕?;杩h,王莽更名宜生,謂之上繚水,又謂之?;杞?。分為二水??h東津上有亭,為濟渡之要。其水東北逕昌邑城,而東出豫章大江,謂之慨口。昔漢昌邑王之封?;枰?,每乘流東望,輒憤慨而還,世因名焉。其一水枝分別注,入于循水也?!?/blockquote>酈氏這一段文字僅有百余字,但包含了豐富的史料信息,對于判斷西漢?;杩h治的地望有極大地幫助,試做一分析。
第一,以注文所述繚水所經新吳縣為地理坐標,可知此繚水即贛江下游修河水系中最大的支流潦河的南支——南潦河。這段注文是在經文“(贛水)又過南昌縣西”之下一段很長注文的結語。整個注文約2000字,主要是描寫贛水流經南昌直至鄡陽的沿途風物景觀和人文故事,同時也記錄了贛水在這一段的支流匯入情況。注文在講述了盱水和濁水分別從南昌南、南昌東注入贛水等情況之后,接著記錄了贛水流到鄡陽北部又有餘水、鄱水注入,最后才是這段文字說明繚水注入入贛水的情況。從酈氏對繚水十分簡略的敘述來看,其流經的地理行政區(qū)劃由西向東包括建昌縣、新吳縣、?;杩h、昌邑城(即?;韬顕侵罚?,雖然地名與今變化很大,但根據(jù)流域中有新吳縣的記載,可以確定繚水即今南潦河無疑。
南潦河是修河最大的一級支流潦河南支。一般認為,南潦河發(fā)源于奉新百丈山[47],自上富以上為上游,是河流的發(fā)源段,坐落于高山峽谷之間,水流湍急,瀑布直瀉而下,落差較大,河面較窄,寬度約15—70米之間,河底多亂石、漂礫,基巖露頭,坡降陡;上富至會埠為中游段,河面稍寬,約100—150米左右,河底多為漂礫、卵石和粗砂,坡降逐漸減弱;會埠至店前山匯合口為下游,河面寬闊,一般在200—450米左右,河底多為粗、細沙,坡降平緩。南潦河中、下游流過的上富、會埠和奉新3塊盆地,地勢較平坦水流緩慢[48]。由于經常山洪暴發(fā),繚水有規(guī)律的漲落,洪水退去時留下的淤泥在河谷兩岸盆地逐漸形成大片肥沃土地,使得這里很早就具備適宜人類居住、農業(yè)生產并形成古代聚落的條件,如上富就有冶城遺址。
之所以能確定繚水即南潦河,系以其言及新吳縣為地理坐標作為判斷。新吳縣即今奉新縣。東漢中平中年設新吳縣之后,除隋代一度并入建昌之外,直到南唐保大元年(943年)時才更名,是繚水流域唯一具有設縣歷史2000年以上的古縣。萬歷《新修南昌府志》卷22《古跡》奉新條下有“故縣,在二十都盤山之上。”康熙《江西通志》卷25《古跡》:“奉新故縣,在二十都盤山之上?!苯穹钚驴h會埠鎮(zhèn)有故縣村,距奉新縣城馮川鎮(zhèn)約15公里。“位于會埠鎮(zhèn)宋家塅東北七公里南潦河南岸深灣處”[49]。唐神龍二年(706年),新吳縣治遷至南潦河下游北岸馮川鎮(zhèn)(今奉新縣城)后,此地即稱為“故縣城”,省作“故城”?!睹麆僦尽芬嘣疲骸皾h靈帝中平中分海昏置新吳縣,故城在今奉新縣西三十里。隋省入建昌。”[50]“新吳故城,在奉新縣西三十里。[51]”另外,“漢因遷江東馮氏之族于海昏西里,賜之曰'馮田’,水因名之。[52]”所以繚水在新吳(今奉新)段又稱為“馮水”或“馮川”。由此,可確認酈氏所描寫的繚水即南潦河。
第二,從關于繚水的發(fā)源地和下游水口的信息,對照今南潦河現(xiàn)狀,可見繚水下游地理地貌發(fā)生了很大改變。注文“其水導源建昌縣”一語,說明當時的建昌縣為繚水發(fā)源地。漢代分?;杷媒úh,其地望在今奉新縣山區(qū),與后來縣治位于修河、潦河下游的建昌縣(今永修縣)不是同一行政區(qū)劃。酈氏曰建昌“漢元帝永光二年(前42年)分?;枇ⅰ?,不知所據(jù)。因班固《漢書》未載,一般認為恐其誤也。按《續(xù)漢書·郡國志》原注,建昌從?;璺种迷跂|漢和帝永元十六年(104年),酈氏將其提前了近146年,且明確記“漢元帝”,這就未必是把“永元”訛作“永光”,如此失誤,亦十分可疑。不過,酈氏關于建昌縣地望的記載應是可信的。因此,漢代建昌縣的范圍處于繚水上游,而不可能包括從源頭到出口的整個繚水流域,否則,東漢位于繚水流域的新吳、海昏兩縣都不復存在了。根據(jù)這一記載,東漢至南北朝初期,繚水流域同時并存的縣至少有3個,按從上游到下游歷數(shù),分別是建昌、新吳、?;琛?澦嫌蔚慕ú⑿聟嵌际菑脑鳚h?;杩h分置而來。東漢在海昏繚水下游和修水下游的大部分地區(qū),未見有分置行政區(qū)劃的記載,除西漢?;韬顕z址所在范圍外,包括今安義、靖安、永修等大部分地區(qū),當仍屬于?;杩h(東漢為侯國)范圍。直至孫策控制江東以后,在修水、繚水流域設立建昌都尉,行政區(qū)劃的重心才逐漸由?;柁D向建昌,而建昌縣治也由繚水上游向下游遷移。
所以,有必要設定繚水某處地理參照物,作為判斷西漢?;杩h治地望的坐標??澦褚迅臑榱屎?,又有南潦河與北繚河之稱,在文獻中經?;煊茫灾劣谠斐烧`解。如同治《安義縣志》卷一以縣西由南河、北河合二為一的“龍江水,本名繚水”。與《水經注》所稱繚水其實并非同一條河流,今稱之為“北潦河”。北繚河的南、北兩支,又分別稱為“北潦南河”和“北潦北河”,兩河在安義縣龍津匯流,亦稱“龍江”。北繚河在長埠雷家與南潦河并流為潦河(亦稱北潦河),再至永修縣涂埠鎮(zhèn)山下渡匯入修河(即酈氏所言“循水”,一說“循”系“脩”之訛)。此即酈氏所言繚水經過?;杩h后“分為二水”,“其一水枝分別注,入于循水也”。然而,酈氏所述繚水經過?;杩h后“分為二水”另一支水則流向東南方向的贛水:“其(一)水東北逕昌邑城,而東出豫章大江,謂之'慨口’”。酈氏所言南潦河這一走向,又與今潦河出口不符。
考察潦河全流域,今南潦河與北潦河匯合后,已經沒有“東出豫章大江”的河口了。這說明古今河道發(fā)生了很大改變。潦河本在流經萬埠鎮(zhèn)下游不遠處分東、西兩股,或稱左、右二支。西股為潦河干道,東流至涂家埠,與修水合并流入贛江。東股為潦河支流仍稱南潦河,又稱馬口河,從茶園東南向經建昌、新建流入贛江。據(jù)《修河志》記載,1978年潦河治理工程將堵東股堵塞并流[53]。根據(jù)谷歌衛(wèi)星地圖顯示,1978年潦河東股支流被堵舊水道大多或改為茶園、稻田、菜地、魚塘,或為濕地、溝渠、荒地。舊水道至永修縣馬口鎮(zhèn)潺口周家仍有馬口河,河道本并入潦河干流,1978年在潦河治理中于大港頭附近也被堵塞[54],但此處仍有南潦河地名。這說明,被堵塞的潦河東股支流本來是南潦河的延續(xù),這與酈氏所記繚水分為兩支基本相符。但今潦河從安義縣萬埠段開始,其走向及其東南沿岸地理地貌發(fā)生了很大變化。另外,在大港頭以東已難以辨別出古代水道及其走向,僅存湖泊、溪流、農田和魚塘。然而,沿潦河東岸至永修縣城西面,有大量地名與河湖相關,如江湖村、荊湖村、荊湖圩、郝氏湖、上洋洲、下洋洲、下洋、下洋圩、蕎麥塘、牛角灣、灣頭湖等,可以看出,這一帶地貌是經過長年對河湖圍墾而形成的,有的湖泊、魚塘還可見舊水道原形??梢酝茰y,繚水(南潦河)馬口河段在馬口鎮(zhèn)以東斷流并入北繚河之前,很早就可能是繚水的舊水道。所以,繚水下游(潦河東股支流)已經與酈氏記載已經發(fā)生了很大變化。南潦河東股如不被堵塞,水道將與北潦河并行,繼續(xù)向東穿過今永修縣城區(qū),東流至南昌新建?;韬顕z址附近匯入贛江古水道。
永修縣城區(qū)雖然經過長期的開發(fā)建設,已是城市形態(tài),但仍然保留了許多湖泊,城東還有大面積濕地。從永修縣東至新建區(qū)?;韬顕z址,則是部分東西向河港和大片圍墾的農田、陂塘和村莊。其中,有些河港直接東入鄱陽湖,有的則在?;韬顕z址附近匯入贛江,如螞蟻河、鐵河等。由此可以想見,在漢晉時期,繚水有一支(南潦河)與另一支(北潦河)及修水并行東向奔流,在這一帶留下了水道的痕跡。如果《水經注》記載不誤,繚水入贛江之口或許就是這眾多水道之一。但是,由于這一帶在宋代就已經成為水漲水落的濱湖地帶,失去了漢晉時期贛江下游河流匯聚、港汊縱橫的原貌,現(xiàn)存的河流、河段哪一處是繚水原有的水道,已經難以辨認??澦翱凇睉撛诤;韬顕z址以東的某一湖區(qū)之中。
第三,通過對繚水走向、行政地理和景物的表述,可初步判定西漢?;杩h治所處相對方位。這一段注文有一個很鮮明的敘述特點,即按照繚水發(fā)源地至水口的地理順序,描寫了沿水道自西向東的行政區(qū)劃及其相關人文和自然信息,其中,描寫最多的是有關“?;琛钡膬热荨?/p>
一是指出了?;杩h所在方位大致處于新吳縣下游“分為二水”之附近。
酈氏先敘述繚水發(fā)源于建昌縣,然后說經過新吳縣、?;杩h,再說“分為二水”,按此順序,可以知道?;杩h在新吳縣和繚水分支之間。由谷歌衛(wèi)星地圖可以看到,南潦河雖然自西向東有不少小河溪流匯入,并在安義縣長埠鎮(zhèn)雷家村與北潦河并流,但能符合“分為二水”記載的河道,唯有1978年被堵塞的潦河東股支流,才稱得上繚水較大的分支。這就為判斷?;杩h地望提供了地理坐標,而且這里位于奉新縣城馮川鎮(zhèn)以東,符合“馮田”在“海昏西里”的地望。
二是指出了縣城東面有渡口亭障之類設施。
酈氏所說的繚水“分為二水之處”,基本上可以作為確定西漢海昏縣治的地理參照物標記,就其附近人文地理面貌而言,這里恰好是安義縣的萬埠鎮(zhèn)和東陽鎮(zhèn)隔岸相望之處。現(xiàn)代潦河早已是一橋飛渡成為了通途,但直到清代,這里仍是繚水津渡之要。萬埠鎮(zhèn)即萬家埠,通名為“埠”的地名,具有很強烈的古越人聚落特征,專名“萬家”,則折射出這里可能很早就是戶口匯聚之所。
三是指出這一段河流的別名為“上繚水”或“?;杞?。
“上繚水”似乎可以理解為繚水之上段,也就是指繚水在“分為二水”以上的河段,這里正是漢晉海昏縣治附近,所以也稱為“?;杞薄!昂;杞眲t是因為江水貫穿?;杩h而得名?!短藉居钣洝肪?06以《水經注》所云即“因其水經?;杩h謂之上遼水,又謂之海昏江”。這也從另一方面反映出“海昏”是繚水流域歷史最為悠久、范圍最為廣泛、地位最為重要的行政區(qū)域。西漢海昏縣治位于繚水中游,“分為二水”的“上繚”。以海昏縣為封地的?;韬顕ê笫婪Q“昌邑城”),則在繚水“分為二水”之東股出贛江的“慨口”以西。
綜上,《水經注》是最早記載西漢海昏縣治地望文獻材料,分析酈氏這段注文,可以看出,整個繚水流域是古代?;杷?,其中心地區(qū)當在繚水的中段。根據(jù)《水經注》的記載,今安義縣萬埠鎮(zhèn)或為西漢?;杩h治之地望,似應符合歷史的邏輯。
(滑動查看注釋)
[1] [明]〔萬歷〕《新修南昌府志》卷2《郡記》《府屬州縣沿革》,日本藏中國罕見地方志叢刊,書目文獻出版社,1990年影印本,第50頁。
[2] 韋鳳嬌,楊一帆:《紫金城城址與鐵河古墓群歷史研究與價值分析》,《遺產與保護研究》2018年第2期,第12頁。
[3] 李科友:《江西城址普查綜述》,《南方文物》1985年第2期,第21頁。
[4] [明]〔萬歷〕《新修南昌府志》卷22《古跡》,日本藏中國罕見地方志叢刊,書目文獻出版社,1990年影印本,第439頁。
[5] 譚其驤,張修桂:《鄱陽湖演變的歷史過程》,《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1982年第2期,第43頁。
[6] 吳國富:《試論鄡陽平原上的漢代豫章郡城》,《地方文化研究》2017年第1期,第1—15頁。
[7] 吳國富:《試論鄡陽平原上的漢代豫章郡城》,《地方文化研究》2017年第1期,第3頁。
[8] 譚其驤,張修桂:《鄱陽湖演變的歷史過程》,《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1982年第2期,第47頁。
[9] 盧星等:《江西通史·秦漢卷》,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5頁。
[10] 陳橋驛:《水經注校證》,中華書局,2007年,第921頁。
[11] 俞兆鵬:《南昌城非漢高祖六年灌嬰或陳嬰所筑》,《南昌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0年3月,第84頁。
[12] [東漢]班固:《漢書》卷1下《高帝紀》,中華書局1964年,第59頁。
[13] 吳國富:《試論鄡陽平原上的漢代豫章郡城》,《地方文化研究》2017年第1期,第4頁。
[14] [晉]陳壽:《三國志》卷35《蜀書》《諸葛亮傳》裴松之注,中華書局1964年,第911頁。
[15] [清]王謨:《江西考古錄》,江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9頁。
[16] 劉緯毅:《漢唐方志輯佚·豫章記》,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年,第248頁。
[17] 彭適凡:黃長椿:《南昌城始建于晉代考》,《江西師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0年第4期。
[18] 盧文琦:《明清南昌城復原研究》,北京大學碩士研究生學位論文,2013年,第5頁,第58—84頁。
[19] 盧文琦:《明清南昌城復原研究》,北京大學碩士研究生學位論文,2013年,第58—84頁。
[20] 許懷林:《論漢代豫章郡的歷史地位》,《江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4年第3期。
[21] [東漢]應劭:《漢官六種(宋刻本)》(孫星衍等輯),中華書局,1990年,第45頁。
[22] [清]承霈:《新建縣志》卷14《肇邑志》《沿革》,清同治十年(1871)刻本。
[23] [清]承霈:《新建縣志》卷14《肇邑志》《沿革》,清同治十年(1871)刻本。
[24] [清]承霈:《新建縣志》卷14《肇邑志》《沿革》,清同治十年(1871)刻本。
[25] 錢林書:《續(xù)漢書郡國志匯釋》,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281頁。
[26] [南朝梁]沈約:《宋書》卷100列傳第60《自序》,中華書局,1974年,第8冊,第2443頁。
[27] 何麗華:《東漢封地、封君考察》安徽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3年5月。
[28] 《后漢書》志第二十八《百官》五,中華書局,1956年5月,第3630—3631頁。
[29] 《三國志》卷四十九《吳書》《太史慈傳》,中華書局,1974年10月,第1190頁。
[30] [宋]樂史《太平寰宇記》卷111,中華書局,2013年,第2364頁。
[31] [明]〔萬歷〕《新修南昌府志》卷22《古跡》,日本藏中國罕見地方志叢刊,書目文獻出版社,1990年影印本,第439頁。
[32] [清]承霈:《新建縣志》卷68《勝跡》《塚墓》,清同治十年(1871)刻本。
[33] (唐)柳識:《草堂記》,周紹良:《全唐文新編》第2部第3冊卷377,吉林文史出版社,2000年,第4344頁。
[34] [宋]樂史《太平寰宇記》卷111,中華書局,2013年,第2364頁。
[35] [宋]吳曾:《能改齋漫錄》,中華書局,1960年,第269頁。
[36] [宋]樂史:《太平寰宇記》卷106,中華書局,2013年,第2111頁。
[37] (清)董沛:《六一山房詩集·詩續(xù)集》卷10,清同治十三年刻增修本。
[38] 江西省永修縣志編撰委員會:《永修縣志》,江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7頁。
[39] 江西省永修縣志編撰委員會:《永修縣志》,江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頁。
[40] 閔定貴,蕭介漢:《籠罩在神秘中的吳城古鎮(zhèn)》,載向臘玉:《九江之謎》,光明日報出版社,2003年,第21頁。
[41] [清]盛元等:《南康府志》卷21《藝文》《文徵》,清同治十一年刻本。
[42] [清]李道泰:《建昌縣志》卷9《雜志》《古跡》,清康熙十四年(1675)刻本。
[43] [清]陳惟清:《建昌縣志》卷1《地理》《古跡》,清同治十年(1871)刻本。
[44] 譚其驤,張修桂:《鄱陽湖演變的歷史過程》,《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1982年第2期,第47頁。
[45] [清]葉一棟:《重修望湖亭記》,見[清]承霈:《新建縣志》卷79《藝文記》,清同治十年(1871)刻本。
[46] 梁洪生:《吳城商鎮(zhèn)及其早期商會》,《中國經濟史研究》,1995年第1期。第104—105頁。
[47] 南潦河具體發(fā)源處有兩說,一說源于奉新百丈山與宜豐縣黃沙坳交界的董西嶺,經百丈、甘坊、上富、羅市、會埠(漢新吳縣治),再折向東南經赤岸、馮川、宋埠等8個區(qū)鄉(xiāng)(鎮(zhèn))在安義縣店前山匯入潦河。(朱道清:《中國水系大辭典》,青島出版社,1993年版,第225頁。)另一說南潦河有三源:1、西北源出宜豐縣北端九姨嶺山脈西南側。東南流過宜豐縣找橋才進入奉新縣境至甘坊匯合北源。2、北源出奉新海拔1516米的五梅山西北坡,南流過東莊稱雙壩水至甘坊匯合西北源之后又東流至上富鎮(zhèn)匯合東源。3、東源出自靖安縣沙坪附近山區(qū),西南流進奉新縣境稱澡溪水,經九仙湯、澡溪至上富匯合正源之后,東流經羅坊、龍溪,繞過奉新縣城,至馮田納入黃沙港,折向東北流進入安義縣境,經黃洲、石鼻,至石窩匯合北潦河。北流至安義縣萬安埠分支為二,平行東北流至永修縣城西三下渡附近注入修河。(江西省水利廳:《江西省水利志》,江西科學技術出版社,1995年版,第159頁。)
[48] 盧英:《奉新山水人文尋蹤》,江西教育出版社,2015年版,第21頁。
[49] 盧英:《奉新山水人文尋蹤》,江西教育出版社,2015年,第144頁。
[50] [明]曹學佺:《大明一統(tǒng)名勝志·南昌府勝志》卷1《奉新縣》,明崇禎三年刻本。
[51] [明]〔萬歷〕《新修南昌府志》卷22《古跡》,日本藏中國罕見地方志叢刊,書目文獻出版社,1990年影印本,第439頁
[52] [宋]樂史:《太平寰宇記》卷106,中華書局,2013年,第2115頁。
[53] 九江市人民代表大會城市建設壞境保護委員會:《修河志》(上),江西人民出版社,2011年5月,第29頁。
[54] 江西省永修縣志編撰委員會:《永修縣志》,江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75頁。
作者:趙明
文章來源:《地方文化研究》2020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