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三十歲那年，高雅遇到了綜合條件相當(dāng)不錯的陸偉。
陸偉名校畢業(yè)，儀表堂堂，三十出頭便在城里有了寬敞明亮的立足之地。
不過，后來根據(jù)陸偉自己透露，房子大頭是他爸出的錢。他只需要供很少的一部分。
當(dāng)然，高雅本身條件也還行，爸爸是大學(xué)教授，家里有房有車。之所以拖到大齡未嫁，一來不想將就，二來是在姻緣路上沒遇到順心意的。
初戀帥氣有才華但太窮，男人畢業(yè)后原形畢露，滿門心思只想抱大腿。感情沒有塵埃落定，他就一心想靠岳父關(guān)系大展宏圖。
親戚介紹的有錢哥兒又顯得市儈，人家只想沾高家書卷氣，帶研究生畢業(yè)的教授之女去酒桌炫耀。
高雅天性散漫愛自由，不愿被條條框框拘著，更不想當(dāng)一尊花瓶被人供著。沒過幾天，她被接二連三的應(yīng)酬，弄得落荒而逃。
好在父母開明，覺得女孩子的最終歸宿未必是婚姻。
高雅心里偷著樂。
有了假期她便往好山好水的地方跑，一來二去便混到三十出頭。
看著同齡人結(jié)婚生子，高雅才慢慢歇了流浪的心，她打算趁老爸有精力，生個寶寶給他“雞一雞”。
媒人朋友收到風(fēng)，他們重拾介紹對象的熱情，把優(yōu)秀青年再次推到高雅面前。
或許是想定下來的心比之前強(qiáng)烈，高雅比過去更有包容心。
天時地利人和之時，陸偉出現(xiàn)在了她眼前。
02
陸偉名校畢業(yè)，同樣是研究生，能力不錯混到主管位置。
兩個背景差不多的高材生，有著說不完的話題。
相比起家里有保姆操持的高雅，陸偉顯得勤勞能干許多。十人以內(nèi)的家宴難不倒他，紅燒肉，水煮魚，黃豆?fàn)F豬蹄信手拈來。
高雅帶陸偉見過父母。他在知識淵博的老教授面前絲毫不露怯，從學(xué)術(shù)內(nèi)容討論到國際金融，樣樣聊得來。
輕松滿意吃完一頓飯，高雅問爸媽，有沒有覺得自己撿漏了？
媽媽挺滿意，覺得陸偉是個能過日子的人，好學(xué)上進(jìn)，以后不會太差。高爸卻認(rèn)為，要多點時間考察。
高雅撇嘴：“爸，您這么謹(jǐn)慎！別害我錯了這村，還得找那店！”
高雅媽贊同：“女兒好不容易看上一個小伙子，你怎么是這種態(tài)度？”
高雅爸推了推眼鏡：“說不上來，我覺得陸偉殷勤過了頭，談吐中給人一種不夠踏實的感覺?！?/span>
母女倆/槍/頭一致，覺得是老頭想多了，人家第一次做客當(dāng)然要好好表現(xiàn)。
“反正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多相處些日子再說?！?/span>
話是這么說，但高雅好不容易遇上一個處處優(yōu)秀的男人，不可避免陷入熱戀。
兩人感情進(jìn)展得很快，幾乎天天見面，晚上煲電話粥到深夜才肯歇。
相處三個月后，陸偉拉著高雅見家長。
03
高雅為了以示重視，特意隆重打扮一番，還送了從老爸那順來的上好山參。陸偉爸喜笑顏開，夸她懂事大氣，是自家小子高攀。
不過，見到陸偉媽的那一刻，高雅有點吃驚。這個看起來跟林黛玉同氣質(zhì)的女人，側(cè)顏很美，連歲月都無法蓋去她的芳華。
只是，在上天賜予優(yōu)待的臉上，有一塊明顯的瑕疵。
陸偉媽眼角上方明顯有一道狹長傷疤，看起來是利器傷的?；蛟S是傷口太深，連現(xiàn)代醫(yī)美都無法掩蓋。
見高雅好奇打量，陸偉有點不自在。
倒是陸偉媽相當(dāng)豁達(dá)。她摸摸傷口笑了：“年輕時被匪徒傷的，不過早不痛了！”
陸偉爸心疼握著她的手：“是我的錯，沒保護(hù)好你！”
兩個加起來超過一百歲的人，就這么熱烈看著對方。高雅有點羨慕。
在家里，哪怕老教授號稱是才子，都會跟老媽不時拌嘴呢！
大抵是愛到了骨子里，才會用最大的胸懷，去包容對方的缺點和過錯吧！
吃飯時，陸偉爸仔細(xì)給陸偉媽剔魚骨，吹涼熱湯?？雌饋硐喈?dāng)鶼鰈情深。
陸偉表現(xiàn)也不錯，飯后收拾完碗筷，還切了一盤整整齊齊的水果。
臨走前，老兩口還讓高雅常來，揚言陸偉如果對她不好，歡迎她隨時告狀。
出了大門，高雅依在陸偉懷里感慨，“你媽真幸福，看得出來是被愛情寵出的幸福女人。”
陸偉替她捋了捋頭發(fā)，溫柔親上一口：“放心，你以后會比她更幸福！”
04
但幸福這種東西，來得慢，去得快。
談婚論嫁時，一個令人傷心的消息傳來。陸偉媽查出來癌癥晚期，病情發(fā)展迅速。
高雅是個感性的姑娘。一想到未來婆婆那么溫柔好看，卻要被世上最殘忍的酷刑折磨，眼淚止不住簌簌地掉。
陸偉表面還算平靜，只是那段日子電話響個不停。高雅有好多次撥過去，發(fā)現(xiàn)他的電話一直占線。
陸偉身心俱疲解釋。他經(jīng)常在電話安慰脆弱的親爸，還得四處打聽最好的醫(yī)院。
他臨危不亂，在親人急需主心骨時撐得住，頗有點一家之主的樣子。自然在高雅心里加分不少。
高雅去醫(yī)院看陸偉媽，只見陸偉跟著他爸一起在病床前淚流滿面。
陸偉媽被病魔折磨得要命，但臉上依然有被人團(tuán)寵著的欣慰。她虛弱朝高雅招招手。
高雅上前抓住她的手，用最無力的語言安慰：“阿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span>
陸偉媽搖搖頭，面容憔悴：“有這兩個男人在身邊照顧，我這輩子值了！”
“陸偉是個好男孩，你以后跟他好好過日子?！?/span>
高雅回頭看了一眼陸偉，只見他緊閉雙眼，神色微滯，臉上還殘存著兩道淚痕。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換了好幾家醫(yī)院，給出的都是陸偉媽時日無多，醫(yī)生讓他們好好陪她走完最后一段路。
就在陸偉媽行將就木時，陸偉的手機(jī)越來越難打通了，還不時出現(xiàn)關(guān)機(jī)。
05
那天，高雅從老爸那又薅了一條上好人參。雖然用處不大，但多少盡點心意。
她想著順路送到陸偉的房子，但電話沒人接，她干脆直接上樓，心想實在不行就放門口。
哪知，高雅一出電梯就見到一個粗魯漢子跟石獅子似地蹲著，旁邊放著一個大大的麻包袋。
那人皮膚黝黑，感覺有點暴躁，打電話帶著一嘴濃重口音。見高雅按門鈴，漢子嗖地一下站起來，用不甚清晰的普通話開口。
“你認(rèn)識陸偉？”
“嗯！我是他女朋友，你是哪位？”
漢子自稱強(qiáng)子，是陸偉從小玩到大的表弟，來自兩千公里外的小村莊。
高雅微微吃驚。她依稀記得陸偉提過，很早前他就在城里讀書，哪里冒出一個熟悉的表弟。
過了好久，陸偉一臉惺忪來開門，見到門外的情景，他面色鐵青。
強(qiáng)子上前揪住他的衣領(lǐng)，嘴里蹦出一連串罵人的方言。雖然難以辨認(rèn)，高雅還是捕捉到了類似沒良心，快要死了之類的關(guān)鍵詞。
陸偉兇巴巴還手。
但兩人身形實在差得太遠(yuǎn)，強(qiáng)子沒費多少力氣把他制住。高雅趕緊喊住手，強(qiáng)子當(dāng)做沒聽見，狠狠扇了陸偉幾個耳光。
“再不停下，我報警了！”
強(qiáng)子這才緩緩?fù)Ｏ率謥恚麃G下一句“人在做，天在看”轉(zhuǎn)身離開。
連那一大麻袋東西，他都沒帶走。
見陸偉被打得雙頰發(fā)紅，高雅趕緊去冰箱找了冰袋，用毛巾包著幫他冷敷。
沉默了好久，高雅還是忍不住問陸偉，強(qiáng)子為什么打人。
陸偉含糊其辭，最后他還是給出了一個理由：窮山惡水出刁民，不借錢就發(fā)橫唄！
06
如果不是陸偉接到爸爸的電話急著去醫(yī)院，如果不是高雅碰巧還有事不能陪伴，也許事情就會這么過去。
離開陸偉家，高雅到旁邊的小超市買點東西，見強(qiáng)子坐在馬路上抹淚。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一米八的大漢子，竟然不顧人來人往當(dāng)街釋放情緒。高雅也不知怎么想的，她下意識拿了瓶水遞過去。強(qiáng)子接過，抽抽泣泣起來。
“姐，我看你是個好人！以后可別被陸偉騙了?！?/span>
高雅雖然很喜歡陸偉，但她不是徹頭徹尾的戀愛腦。
聽強(qiáng)子這么說，她沒有偏聽哪一方，而是推掉朋友的約會，帶強(qiáng)子去了飯店。但饑腸轆轆的強(qiáng)子，好像沒有太大食欲。
在高雅連番追問下，強(qiáng)子終于咬牙把事情說了出來。
原來，強(qiáng)子是陸偉親媽的大外甥。
高雅之前見的“未來婆婆”，是搶走陸偉爸的小三，準(zhǔn)確說是他的白月光初戀。
多年前，陸偉爸深深愛上了初戀，但沒料到初戀跟父母搬到很遠(yuǎn)的城市。
愛情絕望，陸偉爸只好娶了勤勞能干的陸偉媽，安生過了幾年日子。
哪知，在陸偉上小學(xué)時，初戀離婚了，還跑回老家散心。
兩人不知怎么勾搭上了，陸偉爸鐵了心跟老婆離婚，還想搶走陸偉。
陸偉媽不樂意，她護(hù)犢子時把刀劃到那女人臉上。陸偉爸當(dāng)場把她暴打一頓，憤恨帶著初戀遠(yuǎn)走他鄉(xiāng)。
在農(nóng)村，男人就是勞動力。家里沒了頂梁柱，粗活累活全落在陸偉媽肩上。好在陸偉爭氣，一路讀書不錯，終于考出重重大山。
但他見識不多，大學(xué)畢業(yè)時沒禁/住/誘/惑入了/傳/銷/組/織，被騙得血本無歸，還欠了同學(xué)不少債。
后來，陸偉媽帶著牛高馬大的強(qiáng)子，不遠(yuǎn)千里報警把他救了出來。
陸偉頹唐了好長一段時間，在老家呆著，被人指指點點戳脊梁骨。
07
就在這時，陸偉爸找上門來。他說初戀身體不好，懷了幾次孕都流/產(chǎn)了，這輩子不會有孩子了。
這些年來，陸偉爸撞大運發(fā)了一筆小財，在二線城市擁有兩套房子。陸偉爸承諾，帶兒子回城讀研究生，還贈送他一套房子當(dāng)作婚房。
但是，陸偉爸太厭惡前妻，認(rèn)為她在初戀臉上劃了一刀，又霸占兒子多年，非常該死。
如果陸偉接受他的東西，以后過年過節(jié)不能回這個家，得留在他和初戀身邊盡孝。陸偉不想頹廢下去，他咬牙答應(yīng)了爸爸的追求。
以至于后面好多年，他都沒回來陪親媽過年。
強(qiáng)子說到這里泣不成聲，“大姨為了不讓陸偉受委屈，一直沒改嫁，辛苦把他帶大，還努力攢錢幫他還同學(xué)的債?！?/span>
“他屁股一拍走人，一年到頭只打兩次電話回來，每個月給三五百就當(dāng)盡孝?！?/span>
“大姨早兩年就癱瘓在床了，眼看著越來越不好，還讓我?guī)б淮禺a(chǎn)過來，可陸偉連回去看看她都不肯。”
聽到這里，高雅如遭雷擊，焦得外酥里脆。她滿腦子，都是陸偉親熱對待父母的樣子，誰能想到這不是真正的一家人！
強(qiáng)子嘆了口氣：“姐，我跟陸偉一塊長大，知道他挺有本事。但恕我多句嘴，他想對一個人好，是可以像他老子對/婊/子一樣；如果反過來，會心狠到連親媽都放棄?！?/span>
這句話把高雅的愛情，澆得透透的！
08
當(dāng)高雅不死心求證真相時，陸偉猩紅著眼抽煙。
“你以為我不恨我爸和那個女人？但農(nóng)村出來的孩子，我根本沒那么多選擇?！?/span>
上大學(xué)時，不管成績多好，都有人嘲笑他鞋子破。
好不容易談戀愛，對方因他吃不起飯店的大餐，轉(zhuǎn)身劈腿小工廠老板。
窮就是原罪！
不然，他不會輕易被哄騙掉入陷阱，更不會從天之驕子淪為全村人的笑柄。
“我爸要的又不多，就是我要在他心愛的女人面前表現(xiàn)好點，讓她感受到天倫之樂。”
“再說我老家那么遠(yuǎn)，沒有這檔子事，一年也回不去幾趟?！?/span>
“我比很多啃老的做得好多了，至少每個月偷偷給強(qiáng)子轉(zhuǎn)錢，叮囑他多照應(yīng)我媽。”
高雅越聽越失望。
這并不是她第一次感受到，高學(xué)歷與高道德不匹配。但陸偉的底線低到這種程度，她實在很難接受。
提出分手時，陸偉歇斯底里大吼：“你是沒吃過苦頭的嬌嬌女，哪里知道一分錢難倒英雄漢的道理？現(xiàn)在買房那么難，我不拼爹怎么在城里立足？”
高雅無比失望。
“我爸考上大學(xué)前，只能靠光著腳到大山挖人參掙學(xué)費。你們都是從一樣的地方出來的，別把錯誤歸咎給時代。”
“你問問你的心，如果連親媽最后一面都不肯見，你會不會后悔一輩子？”
說完，高雅頭也沒回地離開。
09
再次聽到陸偉的消息，是他被親爹趕出了家門。
理由是陸偉爸發(fā)現(xiàn)兒子隱瞞了初戀的體檢報告，害她白白錯過了最好的治療期。
陸偉爸痛心疾首，罵他是養(yǎng)不熟的狼崽子，聲稱要收回全部財產(chǎn)。
見事情敗露，陸偉強(qiáng)行回應(yīng)：“我是替我媽報仇，誰讓你害她吃那么多苦頭?！?/span>
但沒過多久，又有人見他天天提著果籃上門，聽說是花樣百出哄親爹。
高雅目瞪口呆。她不知道陸偉是出于什么心理，才瞞下爸爸初戀的體檢報告。
或許是仇恨，或許是不甘。
無論是哪一種，都明白昭告了一個道理：當(dāng)一個人凝視深淵久了，自己也會變成惡龍。
陸偉的人生還在繼續(xù)，像他這樣自私的人，或許最后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但人性一旦淪陷，后半生他真的可以舒舒坦坦躺在床上嗎？
午夜夢回時，想起為他付出一生的親媽慘遭冷落，還有被他故意害死的女人，他真的能平靜安眠嗎？
高雅無心理會，繼續(xù)活在絢爛澄澈的陽光之下。
她只知道，這輩子嫁不出去，總比被冷血鬼騙進(jìn)婚姻要強(qiá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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