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童年時代的我來說,換煤氣是個隆重的家庭活動,每隔那么一段時間就會上演一次。
儀式的序幕是媽媽在廚房里的一聲招呼:煤氣快沒了。緊接著,爸爸放下手邊正在鼓搗的東西,走進(jìn)廚房,彎腰把煤氣罐從爐臺旁邊的角落里拽出來。
“還夠做完這頓飯的吧?”爸爸一邊說一邊前后左右地?fù)u晃煤氣罐。于是媽媽明顯加快了手上的動作,盡量把每一個可能造成浪費的間隔縮短。
家里發(fā)生的這一切,足以讓一個在院子里玩耍的小孩子暗自興奮起來。果然,心不在焉的一頓飯之后,媽媽下達(dá)指令:去和你爸一起換煤氣吧。
能參與這樣一個重大活動,那簡直是最幸福的體驗了??粗职钟靡粋€特制的鉤子把煤氣罐固定在自行車后座之后,我迫不及待地跳上大梁。每次坐在爸爸的自行車上,我就特別喜歡跟平房院里的街坊們打招呼,叔叔阿姨、爺爺奶奶地一通兒亂喊。然后大家會笑著回應(yīng)我:換煤氣去啊。
印象里,煤氣站是個地面上鋪著水泥的大院,院子的一頭,齊腰高的臺階上擺滿了數(shù)不清的煤氣罐。幾個穿著制服的工作人員站在臺子上,指揮著顧客們把空罐子抬上去,然后收錢,再在他們遞上來的小本子上蓋個戳,最后把一個新的罐子抬下來。
后來我才知道,之所以說“換”煤氣,是因為在上世紀(jì)80年代初,光有錢是買不到煤氣的,更重要的是那個小本子,以及一個被“公家”認(rèn)可的煤氣罐。
因為是返城知青,爸爸媽媽在剛結(jié)婚的那幾年是沒有正式“身份”的。在當(dāng)時,這就意味著不被這個城市接納——盡管這里是他們從小生長、生活的地方。為了解決每天的做飯問題,他們先是用煤油爐湊合了些日子,后來索性花了高價,弄到一個計劃外的煤氣罐。
聽媽媽后來給我講,小本子是和奶奶家共用的,而最大的問題是他們弄來的煤氣罐是全新的,這顯然不符合在正規(guī)渠道流通的煤氣罐的基本特征。另外,如果仔細(xì)辨認(rèn)的話,罐子上也沒有代表“公家”的鋼印。于是那段時間,爸爸媽媽只要有空,就把新煤氣罐放倒在平房院的沙土地上,使勁兒地蹭——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做舊”。感覺弄得差不多了,就趁著黃昏光線不好的時候,拿到煤氣站蒙混過關(guān)。
在經(jīng)歷了一次失敗和一次返工之后,終于得償所愿。時至今日我還依稀記得,爸媽把一個斑駁的破煤氣罐搬回家時高興的樣子——那幾乎意味著這個三口之家的生活從此走上正軌,這個家庭從此被這個城市徹底接納。
從那時起,煤氣罐就像一個符號,寫在我整個童年的記憶中。若干年之后,我家搬進(jìn)了樓房,管道煤氣成了各家各戶的標(biāo)準(zhǔn)配置。我知道,我的童年就這樣和煤氣罐一起,被封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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