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要美化過去,過去并不是那么詩意盎然。
《論語》里有一段話寫曾參臨終時的情景:
曾子有疾,召門弟子曰:“啟予足!啟予手!《詩》云:‘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穸?,吾知免夫!小子!”
曾參知道,身體是極易受傷的,為此他提心吊膽過了一輩子,到死才像完成了一樁重大任務(wù)似的,放下心來。
正在熱映的影片《芳華》中,一次情不自禁的“觸摸”,“活雷鋒”馬上變成了“臭流氓”;一顆炮彈毫無預(yù)兆地襲來,戰(zhàn)友瞬間化作肉泥血雨;一粒子彈打來,劉峰的右手就即將不保;一句“他爸爸是副司令員”,蕭穗子暗戀多年的陳燦,幾天時間就變成了同樣出身不凡的郝淑雯的男朋友。易逝的豈止是芬芳的年華?要擔(dān)心的又何止是身體之安?
席慕蓉在《青春》中寫道:“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其實倉促的是整個人生。自有宇宙以來,從人呱呱落地開始,一切都在不舍晝夜地變化著,唯一始終不變的就是“變”,無論它是好是壞,是吉是兇,是福是禍,不管你知不知道,在不在意。不是“太初有道”,而是太初有變。“變”就是一種消逝,消逝的可以是有形的東西,也可以是時間或者一種狀態(tài)(不僅僅是心態(tài))。
如何應(yīng)對這種逝去?可以自我安慰,告訴自己其實并不會逝去?!皩⒆云渥冋叨^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被蛘吖膭钭约海和ㄟ^某種途經(jīng)可以達到不朽和永恒,如立德、立功、立言。因此,多少代人,面對逝去,可以找一個寄托。像曹丕所寫的那樣,既然“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那就不妨“寄身于翰墨、見意于篇籍”?;蛘呦裆勘葋喺f的,趕緊生個孩子———“你若有個兒子在人世,你就活兩次:在他身上,在詩里。”“如果你有十個兒子來重現(xiàn)你:這樣,即使你長辭,死將奈你何,既然你繼續(xù)活在你的后裔里?!?/p>
有沒有更簡單的辦法呢?
中國古人告訴我們,既然韶華易逝,那就不要等待,不要錯過,于是有了“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的吶喊,有了秉燭夜游的實踐和“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的示范。在《芳華》中,劉峰許是錯在等待。等林丁丁順利度過入黨預(yù)備期才鼓起勇氣表白,如果更早一點,他或許可以早一天認清對方也認清自己,也許還不會由于幻想與林丁丁在一起而放棄去軍校學(xué)習(xí)。
面對逝去,當(dāng)然更不要過于傷感,要相信明天或許會更好?!罢l道人生無再少?君看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fā)唱黃雞?!绷侄《÷渚率蛟S還有一個何小萍想要你的擁抱;“學(xué)雷鋒標(biāo)兵”當(dāng)不成了,還可以做戰(zhàn)斗英雄。吃散伙飯時,林丁丁、郝淑雯等人熱淚紛飛,但退伍后,她們的生活不是更精彩嗎?
也不要美化過去,過去并不是那么詩意盎然。
常聽人說:“真希望回到無憂無慮的童年。”兒童時代吃被父母管著,玩被家人看著,作息由人定著,干什么、學(xué)什么都是大人說了算,被大人牽著、推著、抱著走,如果兒童真的是無憂無慮的,那為什么會經(jīng)??弈兀块L大了,多了經(jīng)濟壓力、工作勞頓,但也多了選擇的自由。每個年齡段都有自己的快樂,童年少年時期并不一定比成人后快樂多少,是誰過濾掉了此一時的真實處境?何小萍入伍前連澡都洗不起,到了軍營才能夠痛痛快快洗個澡。劉峰在文工團被人呼來喝去,吃飯時都要被喊去捉豬,在前線他可以鎮(zhèn)定威嚴地指揮戰(zhàn)斗。現(xiàn)在可能有難以忍受之處,但過去或許更加不堪。只是由于記憶都是有選擇性的,往往淡忘痛苦,深念快樂,于是,過去就這樣都變成了所謂陽光燦爛的日子。
時光不能留住,逝去無法叫停,那就做可以做的?!吧倌曷犛旮铇巧?,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fēng)。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蹦挲g和心境變了,容顏老了,但你還是可以去聽雨。就像《芳華》中原來沒有想到一日沒了歌舞還能活的人,離開了舞臺,仍可以像何小萍一樣在操場翩翩起舞。右手斷了,車子沒了,依然可以像劉峰一樣保持善良,挺起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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