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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林興民,籍貫海南萬寧,1973年4月生。大學時開始發(fā)表作品,先后在《九州詩詞》《海南日報》《??谌請蟆贰兑恰返瓤锇l(fā)表作品多篇。
暮春,是苦楝花盛開的季節(jié)。
我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見到苦楝樹花開的盛景了。那天,漫步經(jīng)過即將面臨拆遷改造的金墾路農(nóng)墾橡膠廠的老舊小區(qū),竟然看到一棵高大的苦楝樹,孤苦地斜立在殘墻斷壁之中,傲然倔強,紫色小花肆意綻放,密密麻麻地掛滿枝頭,清新淡雅的花香彌漫,隨風飄散。
“樹要吐綠/草要發(fā)芽/苦楝也要開花/……我們從盤山的冬夜,走向匆匆的朝霞/……/血可以撒/淚可以流/頭卻不能低下……”上世紀80年代初,我還年少的時候,由于父親的大意和麻痹,我的家庭遭遇重大挫折,讓剛剛團圓的大家庭一下子又掉進風雨飄搖之中,恨不得一分錢分成兩半花,嘗盡了世態(tài)炎涼。不經(jīng)意間在收音機里聽到這首充滿悲壯旋律的歌曲,感動得我熱淚盈眶,從此內(nèi)心珍藏著一份苦楝樹的高大形象和難以言說的情感。
眼前的一切是多么熟悉,我站在圍墻之外不忍離去,仔細端詳著眼前的一枝一葉,內(nèi)心久久難以平靜。我知道,其實此刻撩撥起我內(nèi)心情感波瀾的,不是眼前花開的美麗,而是過往的熟悉。
“細雨茸茸濕楝花,南風樹樹熟枇杷。”小時候,苦楝樹是海南最常見的樹種,或成群結(jié)伴,或三三兩兩,恣意生長于曠野鄉(xiāng)間、村頭溝畔、房前屋后,以特有的濃密的綠葉紫花裝扮著海島的春天;夏天花期剛過,綠葡萄般的苦楝子便簇擁著垂?jié)M枝頭;入秋之后,金黃色的細葉隨風片片飄落,滿城盡帶黃金甲;秋盡冬來,高大的樹干只剩枝椏,孤零零地張向天空。
海南四季如春,絕大多數(shù)植物終年郁郁蔥蔥。本土的樹種里,苦楝樹是我所見到的最能感知四季更替的稀缺樹種之一,在苦楝樹的身上,能確切感覺到開花結(jié)果之際春夏的溫暖,也能確切感覺到落葉飄零之時秋冬的惆悵。
老家的屋后有一大片苦楝樹林。每當苦楝樹花開的時候,小男孩們便會結(jié)伴光著屁股爬上枝頭采摘那紫白色夾帶芬芳的花朵。苦楝樹的樹干很脆,不經(jīng)踩壓,經(jīng)常有小伙伴踩斷樹枝從樹上摔下來,引來其他人一陣哄堂大笑,若有干農(nóng)活的村民經(jīng)過,總會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從一旁的苦楝樹上折下一根枝條,直直指向樹上的小男孩們,厲聲唬喝還不趕緊下來摔死怎么辦。小男孩們便一個個都似猴子一般從樹上滑下來,做鳥獸散。那些苦楝子綠葡萄似的光滑亮麗,可惜又澀又苦也不能吃。入秋之后,皺巴巴的掉一地,似乎也沒有其他可用之途。在大人們眼里不值一錢,中看不中用,而在鄉(xiāng)下小孩子的眼里,那一顆顆又圓又硬的綠青果,卻實在是再好不過的彈弓子彈。那些在庭院里種有高高的楊桃樹的人家,要是大門緊鎖,那樹上一串串誘人的楊桃就成了男孩們的目標,彈弓齊發(fā),打落一地的楊桃和樹葉,歡笑聲、嘖嘖稱奇聲和狗吠聲,一浪高過一浪。傍晚主人回家推門目睹慘狀,照例是轉(zhuǎn)身砰的一聲重重的拉門聲,門外隨即響起一連串哪些個沒爹說沒娘教的叫罵聲,聲音之大,足可傳遍全村,之后照例又是砰的一聲重重的關門聲。這時候,家家戶戶炊煙裊裊,母親照例在灶前忙活,淘米、擇菜、添柴火,側(cè)耳傾聽外頭的指桑罵槐,扭過頭來一臉和靄地看著我,照例和聲問我,記住不,阿姆和你說的話,你和別人不一樣,不要與人惹禍。小時候不懂事,會爭辯、會不耐煩,母親每次瞇眼笑笑,撫摸我的頭,慢慢跟我講。
家鄉(xiāng)小學校園里苦楝樹最多,我在這里上過兩年小學,農(nóng)村小孩放學早所以上學也早,幾乎是數(shù)著天上的點點繁星,踩著腳下的盈盈雨露來到學校,在苦楝樹下蕩秋千,在枝條上耍單杠,在樹底下瘋狂地奔跑追逐。學校上課的鐵鐘總是孤零零地掛在苦楝樹的樹干上,任風吹雨淋,銹跡斑斑,毫無生氣。下午上課的鐘聲敲響,照例有學生遲到,老師厲聲喝斥走到講臺,一把扯過書包,打開倒甩,苦楝子和彈弓還有已經(jīng)蔫了的鷯哥立馬就抖落下來。老師氣急敗壞,急急轉(zhuǎn)身拿戒尺,啪啪啪,臺上被打得齜牙咧嘴,臺下哄堂大笑。下課鈴響,照例嘻嘻哈哈箭一般飛奔出教室,全然不顧撞翻了老師捧在懷里的作業(yè)本和粉筆盒,平靜的苦楝樹下頓時又熱鬧喧嘩起來。在這所農(nóng)村的小學里,我沒有學到多少書本知識,卻能枕著苦楝樹張開的臂膀,沐浴著春日的暖陽,度過了一段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
我在貧窮落后的農(nóng)村上了兩年小學,父親終于在調(diào)回家鄉(xiāng)縣城幾年后,從只能住單身宿舍搬到了家屬房,我也得以跟隨父母到縣城插班上小學。那一年,母親帶著我在老家舊宅的圍墻外親手移種了兩棵苦楝樹苗,母親說,等將來我們再回來,這樹就長高長大了。我說,我是城里人了,我是再也不會回來的了。母親一時怔住,轉(zhuǎn)瞬依舊笑笑,慢慢地跟我講,今天這里說過就算了,以后在外人面前,阿儂可不敢這么說了。我們總是要回來的,不管走多遠,這里都是我們的家、我們的出處,我們的祖先在這里,要思前憶后不能忘了本。我不解,又要爭辯,母親撫摸著我的頭笑著對我說,阿儂長大了就會懂的。
海南的植物容易生長,尤其是苦楝樹,種子隨風飄落到農(nóng)家的房前屋后或是荒蕪的殘壁斷垣處,不用理它,也能從容淡定地長成參天大樹。到我結(jié)婚那年,母親親手移種的這兩棵樹已經(jīng)枝繁葉茂,樹干粗壯到一個成年人都抱不過來。這一年,我家的經(jīng)濟稍微好了一些,但依然有一些外債是要還的。為了減輕經(jīng)濟壓力,終究還是砍了這兩棵苦楝樹,為的就是給我打結(jié)婚家具,省下一大筆支出?,F(xiàn)在,用這兩棵樹給我打的書桌還完好保存、使用。無論我工作調(diào)動幾個地方搬幾次家,無論我是蝸居縣城的小單位還是住省城的大機關,這張書桌都一直跟著我,決無因為款式過時老舊要拋棄它。
去年回老家,老家所在的村委會已經(jīng)改為居委會,以前的四鄰都蓋了嶄新的樓房,堅硬的水泥路覆蓋了曾經(jīng)的黃土,曾經(jīng)是苦楝樹生長的地方,都已換種上了印度紫檀、天料,小葉榕等過去只有在城市綠化中才會有的名貴樹種,再無苦楝樹的蹤跡。我總覺得這其實是一大缺憾,問村干部為什么就不能種一些本地樹種,比如枇杷、海棠,比如苦楝樹。村干部哈哈大笑,說了我一通,言下之意,無非說我這個大城市里的人,不能瞧不起小鄉(xiāng)村,憑什么大城市綠化,街道兩旁種的都是棕櫚、天料等名貴樹種,農(nóng)村就不行。勸我不能用舊有的眼光看現(xiàn)在的新農(nóng)村,現(xiàn)在的農(nóng)村已經(jīng)不是你小時候的農(nóng)村,現(xiàn)在農(nóng)村日常的保潔,也是委托專門的保潔人員做的。末了還不忘記數(shù)落我飽漢不知餓漢饑,苦楝樹開花是很美,可是中看不中用,況且入秋之后滿地紛紛揚揚的苦楝葉,滿地皺黃干癟的苦楝子,即便村里的保潔員掃得過來,每天要拉那么多垃圾到幾里地外填埋,費事得很!
村干部所言自有他的道理,我不想和他爭辯,可是說我瞧不起農(nóng)村,心里真的覺得比竇娥還冤。那天,我獨自一人站在村口,雨一直下。抬頭凝望我的祖屋,父母已逝多年,音容漸遠,那典型的低矮的海南傳統(tǒng)民房,那濕冷斑駁爬滿青苔的灰瓦紅墻,在四鄰嶄新的小洋樓之下,在風雨飄搖之中顯得如此滄桑!想起孩童時與母親的對話,想起母親在這里帶我親手種下的苦楝樹,還有那落滿園子的苦楝樹花,內(nèi)心無比地傷感。父母在家就在,我的父母雖然不在了,但是我的根永遠在這里。母親在這里生我哺育我長大,給了我苦楝樹一樣的榮辱不驚的淡定和處變不亂的從容,我愛腳下這片土地,我的祖祖輩輩在這里生息、繁衍,從這里出發(fā)。
“歲月的列車不為誰停下/命運的站臺悲歡離合都是剎那/人像雪花一樣飛很高又融化/世間的苦啊愛要離散雨要下/世間的甜啊走多遠都記得回家……”
我從海甸島搬到??诘男鲁菂^(qū)西海岸五源河片區(qū),新區(qū)規(guī)劃齊整,現(xiàn)代化的高樓林立。小區(qū)對面不遠處是西秀鎮(zhèn)的大效村,村里有幾間破舊的倒塌民房,零亂的磚頭堆里還有幾棵苦楝樹堅定地守望著這里的一磚一瓦,從容面對日趨逼近的城市的喧囂與繁華。
但愿城市的喧囂與繁華容得下苦楝樹一個小小的家,若干年后,兒孫們在苦楝樹下聽我們慢慢講,我們是如何從容淡定地慢慢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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