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誰個不愿享受現(xiàn)世的福分。得子是福，長壽是福，無病災是福，得財是福。誰個愿意在現(xiàn)世中遭災受難？于是，人們祈拜于碧霞元君--這位美麗的道教女神。
碧霞元君，又稱泰山娘娘，近代民間信仰極盛，尤其在北方地區(qū)，遍及各地的娘娘廟大都為碧霞元君祠，其實不唯北方，南方的天妃、順懿夫人也有碧霞元君之稱。做為北方民眾意識中的一位女神，碧霞的地位是很高的，她的權(quán)力超越一般民間雜神之上，顧頡剛先生曾經(jīng)說碧霞是北方一般香客心目中的女皇，這的確反映了舊中國的情況。從此可以看出，碧霞元君信仰之盛，影響之大，歷史之久遠。
傳說泰山娘娘為東岳大帝之女，此神司職為使婦女多子，并為保護兒童之神。據(jù)《民間新年神像圖畫展覽會》解：送子娘娘原為泰山娘娘的稱號之一，其女侍之一曾代之抱一嬰兒，因此人乃以此稱號與之，彼乃漸變?yōu)楸蝗藛为毠┓钪畬ο?。舊時妙峰山廟會也有豐富的求子祈子內(nèi)容。在北方最大的道觀--北京白云觀內(nèi)碧霞元君的神像與送子娘娘、催生娘娘擺在一起，在百姓的心目里，她是一位慈祥的婦女與兒童的保護神。
其實，碧霞元君的神職功能不只于此。在《道藏》中有一部書直接冠以'碧霞之稱'的經(jīng)典，叫《碧霞元君護國庇民普濟保生妙經(jīng)》，該經(jīng)謂：碧霞行滿十方，功周億劫，位證天仙之號，統(tǒng)岳府之神兵，掌人間之善惡，尋聲赴感，護國安民。她有'統(tǒng)岳府神兵'之威，具'掌人間善惡'之明，有'護國庇民'之職，擔'普濟保生'之任，小至護民，大至護國，她全都管，她是一位無所不護佑的女神。
17世紀 《碧霞元君行宮圖》
碧霞是北方民眾意識中的一位女神。碧霞這個名稱不見于先秦古籍，亦不見于《列仙傳》，但是關于她產(chǎn)生的傳說卻非常豐富。
其一，為漢代之民女。
據(jù)文翔鳳《登泰山記》、王思任《登泰山記》載，碧霞元君系漢明帝時人，孫寧府奉符縣石守道之女(或稱碧霞為石氏之妻)。據(jù)說她生而貌端，秉性聰慧，三歲解人倫，七歲聞道法，嘗禮西王母，十四歲，忽感母教，欲入山，得曹仙長指引，入天空山(泰山)黃花洞習修煉，三年而丹成，'無精發(fā)而光顯'。
又有一說，漢代民女石玉葉，入泰山修道，憑靈泰岱。
又有為漢仁圣帝前的玉女說?！遁镡珠e話》載：'元君者，漢時仁圣帝前，有琢金童玉女，至五代，殿圮像仆，童泐盡，女淪于池'，據(jù)說宋真宗在泰山玉女池內(nèi)洗手，見此石人浮出水面，封為'天仙玉女碧霞元君'。
其二，碧霞為東岳大帝之女。道教有《泰山寶卷》，備載泰山娘娘靈跡，以七言、十言為之，乃供道眾諷誦唱贊之經(jīng)文?！渡綎|通志?玉女祠》條及《稗史》均有其為東岳大帝之女的記載。此說晉時已有之，最早見于張華《博物志》、晉干寶《搜神記》。據(jù)載：
太公望為灌壇令，期年風不鳴條，文王夢見一婦人當?shù)蓝?，問其故，曰?我東岳泰山女，嫁為西海婦，欲東歸，灌壇令當吾道。令有德，吾不敢以暴風雨過也。'明日文王召太公歸，已而果有驟雨疾風。
這就是著名的東海女嫁為西海婦。
其三，碧霞元君為黃帝之女。
《古今圖書集成?神異典》卷21引明王之綱《玉女傳》云：
泰山玉女者，天仙神女也。黃帝時始見，漢明帝時再見焉。按《玉女考》、李諤《瑤池記》云，黃帝嘗建岱岳觀，遣女七，云冠羽衣，焚修以迓西昆真人。
其四，為石敢當之女。民間傳說碧霞為石敢當之三女，在砍柴時遇上一位老奶奶，言她命大福大造化大，徂徠山已被她壓落三尺。并說泰山需山主，玉皇大帝正在醞釀人選，并告知她爭當泰山主的方法，她做了泰山的碧霞元君，那位老太太是觀音變成的。
人們在探討神祇信仰的起源時，常常推論哪種說法可信，哪種說法謬誤，其實民俗信仰是人類社會群體固有的傳承性的文化事象，它在歷史長河中傳承，在歷史長河中發(fā)展演變，每一種說法的產(chǎn)生都有其政治的、思想的、經(jīng)濟的、文化的諸種因素，都有其特殊的文化背景與文化氛圍。綜合以上幾種說法，碧霞元君為一位道教女神，無論是'玉女'還是'元君'，都是道教對女神仙的專稱或尊稱。有關碧霞元君起源的說法雖有觀音的形象出現(xiàn)，但是碧霞元君確乎為一位道教女神。
17至18世紀 銅鎏金 碧霞元君造像
碧霞元君信仰涵括著道教的成仙觀念。道教既不同于禮教的世間法，也不同于佛教的出世間法。它在世間法和出世間法的連接線上，是對中國現(xiàn)實社會缺陷的補充和人們世俗生活理想的延伸。道教的理論家葛洪在《抱樸子─內(nèi)篇─對俗》中強調(diào)了仙人的基本特征就是長生：'仙人或升天，或住地，要于俱長生，去留各存其所好耳。'《釋名》也說：'老而不死曰仙。'人生渴望自由，可以在仙人的精神解脫中得到滿足；人生渴望平等，可以在人人皆成仙的原則中得到滿足；人生渴望健康長壽，成仙后可以長生久視，返老還童；人的食色大欲，則有成仙后九芝之饌和玉女來侍；人生向往游樂和免災除禍，成仙后則可游于六合之外，這是一種至真、至善、至美的最能體現(xiàn)人生價值的真人境界。
道教的仙人境界既不同于基督教中死后才能進入的天國，也不同于佛教中需要菩薩在臨終前接引的極樂世界，'長生不是形生死，留有元神萬古春'，碧霞元君就是經(jīng)過修煉而成仙的。道教告訴人們：修仙可以得道。神仙境界并不是可望不可即的幻想，而是通過修煉便有可能達到仙人的境界，人的思想可以達到最大的解脫和絕對的自由，從而超越現(xiàn)實社會和人生，達到道的高度。
碧霞元君信仰還涵括著道教的法術(shù)觀念。道教法術(shù)是道教迷信的集中代表。道教從古代巫術(shù)發(fā)展而來，各種巫術(shù)形式如畫符念咒、扶乩降神、卜筮斷吉兇、占星解夢等都被道教吸收，構(gòu)成道教的思想資源之一。道教有'道無術(shù)不行'之說，認為行術(shù)就是演道。在碧霞起源的傳說里，有其為東海女嫁為西海婦之說，又有其可以呼風呼雨之說，她可以把徂徠山壓低三尺，以及其'三歲解人倫，七歲解道法'之說，都滲透有道教的法術(shù)觀念。道教法術(shù)源于民間巫術(shù)，巫術(shù)作為一種準宗教觀念，是在原始社會自發(fā)形成的，隨著文明社會的建立，它一直沿襲下來，并為道教所吸收。
碧霞元君的信仰與東岳大帝的信仰聯(lián)系在一起。'東岳大帝'是道教的重要神祇之一，供奉東岳大帝即泰山神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古代的山岳神崇拜。晉張華《博物志》云：
泰山一日天孫，言為天帝孫也，主召人魂魄。東方萬物始成，知人生命之長短。
漢武帝到泰山封禪，泰山身價百倍，一躍而成為最重要的神祇之一。兩漢之際讖緯盛行，出現(xiàn)了'泰山君'、'泰山府君'等不同稱號，'泰山治鬼說'不脛而走，泰山成了鬼魂群聚之地，所謂'中國人死者，魂神歸泰山'，'生人屬西安，死人屬東泰山'的說法。泰山神被道教奉為東岳大帝，成了道教重要的神祇之一。泰山歷代所修道觀甚多，有玉皇殿、斗姆宮、碧霞元君祠等。泰山文化是道教信仰文化的集萃。既然泰山神在道教信仰中戴上了大帝的冕旒，他的妻子兒女也得封官加爵。碧霞元君為東岳大帝之女，就理之必然地列入道教神祇信仰的體系之中。
碧霞元君的信仰與對黃老之道的信仰相聯(lián)系。文獻中有碧霞為黃帝之女說。在中國古史上黃帝或為神或為被神化中的人物。但是道教吸收、改造黃老思想，使之神學化，使之成為自己的基石。西漢末年，道家黃老之說走向養(yǎng)生、祠祀、求神與神仙家結(jié)合，先后出現(xiàn)以養(yǎng)生為宗旨的'黃老學'和以祭祀、信仰黃帝、老子為核心的'黃老道'?！妒酚洨と照吡袀鳌份d，司馬季主在長安行卜：'通《易經(jīng)》、術(shù)黃帝、老子，博聞遠見'。漢桓帝好神仙事，祠祀老子，奉之甚勤，'有神養(yǎng)性，意在凌云'。這說明漢桓帝時代，黃老之學已基本宗教化。黃帝和老子均為道家的祖師，碧霞為黃帝之女，不僅表明其與道教信仰的密切聯(lián)系，而且表明其在道教神祇中地位之高。另外，文獻中還有碧霞曾禮西王母的記載，神話中的西王母也被列為道教女仙，這也表明碧霞為道教女神之地位。
不管碧霞元君為黃帝七女之一，還是華山玉女，或為東岳大帝之女，這些傳說盡管差異很大，但都說明碧霞元君是一位道教女神，其背后蘊含著深厚的道教的女性崇拜的文化因子。為什么道教崇拜女性呢?
道家有主陰之思想。陰陽的對立與統(tǒng)一是我國古代辯證法思想的基本命題。根據(jù)《周禮》的記載，古太卜之官掌者有三《易》，一為《連山》、二為《歸藏》、三為《周易》，都是以陽陽觀念為主導的占卜書。這三部書都有八經(jīng)卦，并由此演成六十四別卦?！哆B山》以艮卦為首，艮代表山。《歸藏》以坤卦為首，坤代表地，以示萬物無不歸而藏于其中，故名'歸藏'?！吨芤住芬郧詾槭?，乾代表天，以示萬物莫不尊于天?？梢?，《歸藏》主陰，而《周易》尊陽，《歸藏》的主陰思想是道教理論形成的基礎。王弼注本《道德經(jīng)》下篇第四十二章說：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
在《道德經(jīng)》中，老子常把'道'這個最基本的范疇同母性意識相隨，如第二十五章說：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姓名，字之曰道。
意思是道在天地產(chǎn)生之前就存在了，它是永恒的，又是不斷運行的，道即天下萬物之母。在《道德經(jīng)》中，被賦予母性意識的一個重要概念叫'谷神'，第六章說：'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牡為雄，牝為雌，玄牝為化生萬物的本源。這是原始母性意識的發(fā)展。
中國的智慧不像西方文化那樣去尋求自在狀態(tài)之物來做為世界的本源，而是著眼于'天地生人'的崇拜來解釋這個世界。
天地之大德曰生。(《易傳─系辭》下)
天地絪缊，萬物化醇，男女構(gòu)精，萬物化生。
道家哲學以生手崇拜來求道。玄牝之門--天地之根--萬物之母，天道人道是道的化育線索?！独献印肺迨徽略疲?道生之，德畜之，長之育之……是謂玄德。'而這種生生之象正是通過'母'，通過女性體現(xiàn)的。事實上，谷神正是'道'的隱語式之稱謂，其精髓在于強調(diào)陰的生生不息的作用。
在道教信仰中，反復強調(diào)陰的重要作用，《秘藏通玄變化六陰洞微遁甲真經(jīng)》卷談到：
陰為無也，無則能變化，能有能無，出生入死，包容陷顯也?！灿械乐坑藐?，無道之士用陽，陽則可測，陰則不可窮也。
對'陰'的推崇，幾乎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道教闡述思想和方法的基本模式--'遁甲'和'太一'的結(jié)構(gòu)體系也無不是以主陰思想為根基的?！段宥方?jīng)》崇拜五方星斗，特別推崇北斗。按古代方位學，北方主水。在《老子》第七十八章說：'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這強調(diào)了水的作用，水屬于陰，與火相對，火屬于陽。在《紅樓夢》里有這樣的話：賈寶玉說：'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兒是泥做的骨肉。'這都是女性崇拜意識的反映。
總之，碧霞元君的信仰出于道教女性崇拜的理論，而此理論又可以從女性神話中追溯其原型。
本文摘自《中國道教》雜志 2006年第2期，
本文摘自《中國道教》雜志 2006年第2期， 作者：邢莉，文章略有刪減改動，編輯：高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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