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一個鄉(xiāng)村青年的坎坷相親路
文/胡小海
"如果你再不找個對象結婚,就真的等著打光棍兒了?,F(xiàn)在是三個男的還不劃一個女的。咱們村光二隊都有十多個娶不上的,都是二十啷當歲,看著都是不呆不傻的精明小伙子,可就是找不著媳婦兒?!卑职衷谠鹤永飳ξ艺f這話的時候,略帶忿氣。
其實爸爸已經(jīng)好久不說我了,這些年,他仿佛已經(jīng)對我徹底失望。我說我能找到媳婦的,不要著急,緣分有早有晚??烧f的天花亂墜也沒用。他知道的事實是,我沒有掙到錢,也沒有娶上媳婦。現(xiàn)在眼看都已經(jīng)32歲了,在農村來說,這個年齡小孩兒都快該上初中了。眼看周圍的同學、發(fā)小都結婚了,我其實也不是不著急,不是不想找,是我著急也沒用啊。
在無數(shù)失眠的夜里,有誰知道我的心有多煎熬。因為婚姻的事,我讓父母操碎了心。爸媽也因為給我娶媳婦,這十年來沒少和媒人打交道,給人家說了數(shù)不清的好聽話。平常媒人有事沒事到來家里轉轉。有時吃飯,有時要煙,像是家里有沒娶上媳婦的就欠他什么一樣。
這不,爸又開始對后院的堂哥說:“那個馬提溜(人名)的電話怎么都找不到。平常倒是常來,不是吃飯就是要煙?,F(xiàn)在過年孩子回來了,卻沒了消息。你說氣不氣人?!卑纸o另外一個媒人打電話,問他馬提溜的電話,人家說他根本沒有手機,哪來的電話。爸爸說的馬提溜年齡已有小八十了,是個“職業(yè)媒人”。在農村媒人早成為一個職業(yè)了,尤其前幾年非常盛行。年齡大的老頭,沒事又喜歡操心,身體還能跑的,都開始給人說媒。抽煙吃飯不說,說成一個媒給好幾千塊呢。一歲一百,像我這32歲,最少就得3200元。
可這兩年縱使是錢再多,媒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為女孩實在太少了。二十一二的小伙子都開始和離婚的相親了。聽說一個女孩一天多的時候都相親好幾十個。離婚的甚至比大姑娘相的還多,成的還快。這個媒人帶著男孩剛出女孩家門,下個媒人就又帶著另一個男孩進院了。儼然成為了農村過年相親的一大奇特現(xiàn)象。
我的婚姻大事,在父母眼里就是這樣得靠著這些上了年紀沒事干的所謂專業(yè)說媒的媒人來掌控。在我們那邊,誰家要是攤上二十歲往上沒結婚的兒子,那可就是真的攤上大事兒了。父母愁起來能愁的覺睡不好,飯吃不香。
這眼看回家已經(jīng)好幾天了,還是沒有媒人來提媒,明顯可以感到父母非常著急。雖然我曾經(jīng)也是豪情萬丈,有大丈夫何患無妻的魄力,且好些年里都一直在靈魂深處高高回蕩,可隨著年齡的增長,父母的著急讓我也慢慢變得失去了自己。
這些年相了應該也有二三十個,最后都是不了了之。現(xiàn)在是越來越難,越來越看不到希望。在父母的無奈嘆息中,我感到了極度的愧疚,甚至憤怒。曾經(jīng)我也是個有理想有堅持的人,可如今娶不上媳婦的恥辱像一團火一樣,在故鄉(xiāng)的大街上在異鄉(xiāng)的高樓里燃燒著,我活著成了一個笑話。
回家后的第六天終于有媒人打電話說讓我過去。媽媽忙著讓我到鏡子前好好捯飭捯飭,爸爸忙著去買煙。一切妥當,我騎著摩托車帶著買好的煙出發(fā)。
見到媒人,是個八十多的老頭。他用怪異的語氣對我說:“怎么騎得摩托車來的?”我聽著情況不太對。打趣道:“本來想騎自行車嘞,可今兒個風大,所以騎了摩托車。”只聽他一聲嘆息。他說:“進屋說話?!?/p>
我進屋連忙把煙遞了過去。他沉默了一會兒說:“你不知道啊?現(xiàn)在相親都是開小轎車了。誰還騎摩托?還有相親都是抽二十多的蘇煙。這十多塊的煙都拿不出手了。給你說的這家是離婚的,34歲,一天好多個去相親的,你得抓緊時間?!蔽艺f:“那我們趕緊去她家吧?!彼麚u了搖頭道:“你這車子不行。得回去開汽車,就算自己沒有,借也得借一輛去?!蔽翌D了頓神說:“好,回去找到車,我再過來?!?/p>
就這樣,第一次相親因媒人要坐汽車戛然而止。
回去我就給有車的同學,馬志國打電話,他是昨晚回家的。他爽朗痛快地對我說:“找對象是大事,明天開車帶你去找媒人相親?!蔽覀兪前l(fā)小,哥們也夠意思。
第二天天氣晴朗,早上吃了飯我們就出發(fā)了。攝影師跟著我,買上好煙,同學開著車很快就到了媒人的村莊。攝影師是在北京也我們拍記錄片電影的,剛好過年回去也跟著拍拍我們那里相親的風俗。到了地方見到媒人,看起來他態(tài)度好多了。他又叫上一個媒人,說:“人多關系廣。”
我們一行五人,坐車出發(fā)了。車窗外是冬天干旱的麥田地,我的心凌亂地飛舞著。不知道這樣做了多少無用功,相了多少次親了?在故鄉(xiāng)的土地上,我過客一般的飛馳著,有一種夢幻穿越的感覺。
車窗外伏在地面上一層的麥子,像極了我無數(shù)個受苦受難的兄弟們,可如今的麥田里再無守望者,年輕人對麥子打不起精神。越來越高的開銷,越來越低的麥價,讓老年人也對麥子失去了信心。老年人對外面的世界,對子女的未來也成了力不從心的想象,愛莫能助地只剩下祈禱與嘮叨。干旱的麥田地,仿佛就如同許多年來追逐的理想,看起來還是綠油油的一片,可凍壞的麥根,干渴的麥莖無不在訴說著活著的殘酷……
車子勻速的往前開著,雖然路不怎么平,可不到十分鐘就開到了女方的村里。到了村北頭一戶大門朝南的家門口,媒人先讓我在車里等著,他先去看看。
原來那是另一個媒人的家,人家還在吃飯。等了一會兒,媒人吃完了飯。他們一行三人先去女方家里看看,我們還繼續(xù)在車里等。等了一會,擺手示意讓我過去。攝影師跟我下了車,本來是想跟拍一下農村的相親過程。媒人大聲呵斥:“這拍不得,人家都結婚拍,哪有拍相親的?“攝影師也被叫蒙了,停下了腳步,不再往前跟了??斓脚郊议T口了,媒人突然對我說,女孩不在家,剛被同學開車領出去玩了。她父母先見見我。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又是沒譜的事兒。
進了大院,遠遠就看到一對略上年紀的一男一女坐在堂屋里。我上前問好后,開始給一個她爸模樣的男人遞煙。她媽示意讓我坐下。問我,家是哪村的?弟兄幾個?在哪里上班?做什么工作?一個月多少錢?之類的話,問了一大通。我按著媒人和同學在來時的說法,工資往夸大了說。我說:“北京在一個磨具廠,一個月七八千?!彼龐屄牶笳f:“工資還行?!笨吞滓粫?,媒人對她父母說:“要不我們先回去?等閨女來了,再過來?!蔽移鹕砗退謰尨騻€招呼往外走。媒人要和她爸媽再說幾句話,我走到門口,在同學的車上等著。
一會兒媒人過來,對我說:“她父母看著你還可以,等女孩來了,下回再來一次?!边€說再給那個媒人拿包煙。我也沒有煙了,沒想到會有那么多媒人。給同學的那包煙,同學說給他算了,我把煙給了他,淡淡地說:“這都臘月二十八了,馬上過年,那還有功夫來回跑這事兒啊?!敝灰娒饺酥睋u頭。
說實話我沒有失落,絲毫沒有。或許是因為失落慣了,反而感受不到了。相親十多年,見了也不下二三十個,從剛開始的沒在意到如今真的想找找不到。
過年短暫的回家,我從城市里的屌絲、文青、邊緣大齡空巢青年變成了農村里大齡失敗男青年,不折不扣的相親難民。這些年像流民一樣顛沛流離四海為家茍延殘喘著,崩潰多了也就無所謂失望了…
回去的路上媒人說:“現(xiàn)在媒可難說了,要么是女孩不愿意,要么是父母不愿意,女孩眼光都挑的很。要車要房還得聘禮好幾十萬。你都那么大年齡了,前幾年干啥去了。都不想著結婚?”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為啥前些年沒想著結婚,可能是晚熟。年輕的時候凈想著文學音樂詩歌藝術那些不靠譜的事兒了。可我不能就這樣說啊。只能說:“耽誤了,那時候耽誤了?!?/p>
另一個媒人說:“現(xiàn)在小孩結婚雙方父母也很重要。前村有一個女孩,二十六歲,雙方父母因為結婚禮金婚后處理的事兒發(fā)生了矛盾。想讓她離婚,閨女不想離,結果給折磨得精神失常。結婚還不久,上個月閨女路過大河邊,投河自盡了。多可惜啊?!彼麄儌z感嘆著,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農村結婚困難的現(xiàn)象。車子不覺已到了他們的村莊。送他們下了車,其中那個年齡大的媒人又不忘再囑托我一句:“下回空了,我們要再去一次?!蔽覒端频恼f了聲:“中?!避囎右婚_動,同學狂笑不止說:“連個女孩面都沒看到,去之前媒人還吹的天花亂墜,真是拿棒槌當針認?!蔽疫B連嘆息,一陣苦笑后,頓時哭笑不得。
回到家,爸問相得怎么樣,我說了什么情況。爸說:“就是見了女孩,也不一定看得上你。你就不能干一件像樣的,漂亮事兒?!笔堑?,這么多年我沒有干成一件像樣的事兒。在爸媽的眼里我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失敗者。一年一年打工存不下來錢,還連個對象都談不成,我在父母的心底該是多么糾結的一片心碎。
爸爸曾經(jīng)給一些媒人的煙也算沒白費,第二天又一個媒人打電話來,讓我去隔壁村相一個。也是離婚的,還說人長得還行。
我有了上次的經(jīng)驗,直接買好煙,叫同學開上車去了。到了女孩家門口附近,媒人下車先去她家里看看情況。我和同學在車里等著。一會兒媒人過來說,女孩去村里的理發(fā)店燙頭發(fā)去了,要等等。我和同學坐在車里胡亂的說著。一會兩個小孩過來拍車窗玻璃,問我們干嘛?是不是找她姑姑的?我們說是的。其中一個小孩說道:“我姑姑可漂亮了,去燙頭發(fā)了,奶奶騎車去叫她了,一會兒就來?!辈灰粫嚎吹揭粋€女子騎著電瓶車帶著一個上年紀的婦女,風風火火的迎面騎來。我們猜想也是她。 這時媒人來了,說回來了可以過去。我先在女方家門口等了一下。看到她家大門墻壁上,訂著一個五保戶的牌子。進了院子,她家住的是那種老式的房子,三間瓦房已有些年頭。我進屋先和院子里的人客套寒暄問好一番,她媽媽上下打量我一番,讓本來臉皮已練出來的我霎時間還是覺得略不自在。媒人說讓我倆說說話,她媽表示同意。
我們去了她家的一間新屋子。她問我在哪工作?我說北京。她說做什么?我說在一個公益機構。她說她在蘇州吳江上班做房地產(chǎn)銷售員,我說之前我也在蘇州干過,短期的做過房地產(chǎn)銷售員。又隨便聊了幾句。我說留個電話吧,她說不必了,如果留,我會給媒人的。就這樣出了屋,和她的父母打了個招呼,媒人讓我先出院。一會兒媒人出來了說:“這姑娘看不上你,嫌你個子低?!币饬现械氖拢覜]覺得什么。說著那女孩又騎車從我們停車的旁邊疾馳而過,我同學說:“就她這風風火火的勁兒,給你你也收拾不住。”我的第二次相親也就這樣自然的夭折掉了。
剛過年不幾天我就出來打工了。在家里待著覺得壓力挺大的。一個大男人娶不上媳婦,想想真是打臉,這是一件嚴肅且嚴重的打臉事情。我還不知羞恥地活著,不知道是時代麻木了還是我自己麻木了。
我們都是在一個叫故鄉(xiāng)的地方有一座房子,在流浪的城市租一間小屋,年復一年這樣漂泊,走到哪里都沒有一個家。我們是工人,可工人體育場,工人文化宮,工人俱樂部都不是工人的身體或精神的棲息地,我們只是在車間在工地在勞動的一線現(xiàn)場,沒完沒了地勞作??梢荒暌荒暝谕饷嫫唇K究也不是辦法,蒼老的身體敵不過世俗的流言蜚語。
昨晚打電話回家,爸爸說“要么我去山東跟人家裝電暖器,要么讓恁媽去廣東酒店涮盤子,出去一個打工?!蔽衣犃诵睦锖懿皇亲涛?,說:“媽腰還總是疼,跑到廣東那么遠的地方打工,太辛苦了。”媽媽接過電話說:“恁爸也是想錢,干一個得一個,干倆得倆,要不然你結婚需要那么多錢,怎么辦呢?你跟女孩聊天上類熱點兒(主動點)。你看人家都談幾個,你這咋一個也談不住呢?”
作者簡介:胡小海, 1987年出生,來自莊子故里——河南商丘。在珠三角長三角及京津冀等地打工十五余年,現(xiàn)為北京工友之家同心互惠公益店店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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