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enAI內(nèi)部對于AI安全的看法存在分歧」
撰文:何昕曄
編輯:吳洋洋
Key Points
開除了自己的董事會,正是Sam Altman一手創(chuàng)立的;
首席科學家Ilya Sutskever可能是罷免風波的關鍵人物;
AlphaGo下出的那個人類沒有下過的棋徹底改變了Ilya Sutskever對AI的看法;
Ilya聲稱,他現(xiàn)在的首要任務「不是構(gòu)建下一個GPT或DALL-E,而是找出如何阻止AI失控的方法」;
Sam 5月曾保證「未來6個月內(nèi),OpenAI不會訓練GPT-5」,這一保證已經(jīng)過期;
ChatGPT發(fā)布近一周年之際,整個AI領域都進入了一種軍備競賽的升級狀態(tài),包括OpenAI;
Sam Altman被解雇當晚,OpenAI另外3名高級研究人員宣布辭職。
OpenAI的靈魂人物Sam Altman被自己創(chuàng)立的公司開除了。
11月17日,OpenAI在官網(wǎng)宣布,Sam Altman將卸任CEO職務,并離開公司董事會。首席技術官Mira Murati暫時接任CEO一職,公司將繼續(xù)尋找合適的CEO人選。官網(wǎng)文章同時宣布,OpenAI總裁Greg Brockman將不再擔任董事會主席,但繼續(xù)擔任公司總裁,并向新任CEO匯報。
這個突然的巨大變動讓Sam和Greg都有些手足無措。前一天,Sam剛參加了兩場活動,除了出席亞太經(jīng)濟合作組織首席執(zhí)行官峰會,他還在加利福尼亞的一次活動上發(fā)表了講話。而就在10天前,Sam Altman還主持了OpenAI的首屆開發(fā)者大會。此前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將要離開OpenAI。
消息公布后,Greg Brockman宣布辭職。他在社交媒體上表示:「OpenAI 8年前在我的公寓起步,我們一起經(jīng)歷了起落,我對這項事業(yè)感到驕傲。得知今天的新聞后,我選擇退出?!?/p>
相較于Greg Brockman,Sam Altman的回復則顯得平靜。他說:「我很喜歡在OpenAI的時光。這對我個人來說是變革性的,希望對世界也是如此。我喜歡與這些才華橫溢的人一起工作。」8個小時之后,他補充了自己的感想,稱這是一種「奇怪」的經(jīng)歷,「就像你還活著的時候讀到了自己的悼詞」。他還表示,之后會有重要消息宣布。
從左到右分別為OpenAI首席科學家Ilya Sutskever、原CEO Sam Altman、CTO Mira Murati和原總裁Greg Brockman。
開除Sam的董事會是他一手建立的
OpenAI官網(wǎng)文章稱,董事會做出此決定的原因,是Sam Altman在與董事會的溝通中不夠坦誠,阻礙了董事會履行職責的能力,董事會不再對他繼續(xù)領導OpenAI的能力有信心。
開除了自己的董事會,正是Sam Altman一手創(chuàng)立的。
在這次風波之前,OpenAI的董事會成員共有6人,除了Sam Altman和Greg Brockman,還包括Ilya Sutskever、Adam D'Angelo、Tasha McCauley和Helen Toner。
其中,Ilya Sutskever在OpenAI擔任首席科學家一職,而其他3人為外部獨立董事:Adam D'Angelo是問答社區(qū)Quora的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兼CEO,今年2月,他主導推出了AI聊天機器人Poe;Tasha McCauley是機器人公司Fellow Robots的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Helen Toner則是喬治城大學安全與新興技術中心(CSET)的戰(zhàn)略和基礎研究基金主任。
也就是說,總共6人的董事會中,3人(Sam、Greg和Ilya)來自OpenAI,另外3位與這家公司沒有直接利益關系。
成立之初,OpenAI就被定位為一家非營利性質(zhì)的公司。到了2019年,為了籌集資金,但又不改變非營利的初衷,Sam決定在董事會設立非營利組織「OpenAI Nonprofit」,由該組織控制和管理新成立的營利性子公司OpenAI Global。該營利性子公司即發(fā)布了ChatGPT的那個實體,它被允許將OpenAI的技術商業(yè)化,但也必須遵守非營利組織的使命。非營利組織的董事會擁有很大的權力,包括決定公司何時訓練和發(fā)布AGI(Artificial General Intelligence)。AGI是一種通用人工智能,它能夠像人類一樣思考和推理,并且這一切是在一個神經(jīng)網(wǎng)絡上進行的,不需要為每個任務都構(gòu)建一個神經(jīng)網(wǎng)絡(專用智能)。
此次參與將Sam從CEO職位上開除決策的Adam D'Angelo、Tasha McCauley和Helen Toner,都不是OpenAI的持股人。微軟向OpenAI投資了130億美元,擁有其49%的股權,但這部分股權只參與利潤分配,在公司董事會中沒有一席之地。
構(gòu)建如此公司和董事會架構(gòu)時,OpenAI對外宣稱,董事會成員主要由非持股人組成,因為只有他們才能在有限合伙人的利益與非盈利組織的使命發(fā)生沖突時做出公正決策。OpenAI當時認為,保險箱的鑰匙應該掌握在那些沒有動機去盜取保險箱的人手中。但這一次,他們直接讓保險箱不再屬于其所有者。
首席科學家Ilya可能是罷免風波的關鍵人物
Sam雖然是董事會的成員之一,但沒有參加罷免自己的投票。
「開除」Sam的消息發(fā)出后,Greg在社交媒體平臺X(原Twitter)上梳理了事件發(fā)生的時間線。周四(即11月16日),Sam收到了來自Ilya的短信,要求在周五(即11月17日)中午交談。周五中午,Sam加入了一個線上會議,除了Greg外,其他董事會成員都在場。Ilya告知Sam,他被解雇了。沒過多久,Greg也在線上會議中被告知,自己已被移出公司董事會。大約同一時間,OpenAI官網(wǎng)發(fā)布了對Sam和Greg的解職消息。
這一事件令所有人震驚。據(jù)The information報道,OpenAI內(nèi)部在事件發(fā)生后舉行了臨時全體會議,有員工提問,解雇是否是一次「政變」(coup)或「惡意收購」(hostile takeover)。Ilya否認了這種說法,他解釋稱,董事會意在履行非營利組織的職責,需要確保OpenAI致力于建立造福全人類的AGI(而非服務于商業(yè)利益)。
但當被問及「這樣的幕后行動是否是一個好方法」時,Ilya稱這樣的處理方式并不完全理想,他也很遺憾。
事實上,Sam被趕出公司和Greg選擇與之共進退,就意味著Ilya這位OpenAI的首席科學家在董事會對Sam投出了反對票。他如今是唯一一位還留在董事會的OpenAI團隊成員。
Ilya是「深度學習之父」Geoffrey Hinton的得意門生。2012年讀博時,Ilya就和Hinton的另一位博士生AlexKrizhevsky訓練了AlexNet模型,并在機器視覺領域最具權威的學術競賽ImageNet中贏得了冠軍。
組建OpenAI前,為了讓Ilya加入,Sam費了不少功夫。他通過郵件邀請Ilya一起吃飯,同行的還有Greg和馬斯克等人。Sam向Ilya伸出橄欖枝,而老東家Google為了留下Ilya,給他的薪酬是OpenAI的兩到三倍,年薪接近200萬美元。Ilya猶豫后,還是決定加入OpenAI,因為這家公司一開始就將目光投向開發(fā)AGI,而他已工作兩年的Google并沒有這一愿景。
對于AGI,Ilya經(jīng)歷了從覺得它是胡扯到相信、最近甚至開始認為GPT具有意識的重大轉(zhuǎn)變。
2011年,Ilya曾飛到倫敦的DeepMind找工作。當時,AGI并不是嚴肅的研究人員會談論的東西,但DeepMind已忙于構(gòu)建AGI。與DeepMind創(chuàng)始人Demis Hassabis和Shane LeggIlya交流后,Ilya認為他們已經(jīng)與現(xiàn)實脫節(jié),他放棄了在那里謀一份工作,選擇回到大學。
2013年,與導師Hinton共同創(chuàng)立的公司DNNResearch被Google競拍到手(百度也是當時參與競拍的公司之一)后,Ilya加入了Google的人工智能團隊Google Brain。
正是在Google工作的兩年間,Ilya對AI的想法產(chǎn)生了根本性變化——他開始與DeepMind創(chuàng)始人的想法逐漸一致,相信AGI的未來就在眼前。在Google Brain,Ilya感興趣的對象從圖像轉(zhuǎn)向了語言,他發(fā)明了一種神經(jīng)網(wǎng)絡變體,能將英語翻譯成法語,并就此提出「序列到序列學習」(Sequence to Sequence Learning),這種思想可被視為Transformer的前身。
在Google的思維轉(zhuǎn)變促使Ilya在2015年收到Sam Altman和Greg Brockman的召集時,選擇加入OpenAI。然后,他領導OpenAI先后發(fā)明了大語言模型GPT-1、GPT-2、GPT-3,以及文生圖模型DALL-E 1。今天廣受歡迎的文生圖應用MidJourney就是基于DALL-E 1的微調(diào)。
一系列突破一方面令Ilya距離AGI更近了,另一方面,也使他對于AI發(fā)展的觀點逐漸保守。
2016年,AlphaGo在五場圍棋比賽中以4-1擊敗了人類中最好的圍棋棋手之一李世石。并且,在與李世石的第二場比賽的第37步棋中,AlphaGo下出了一步讓所有懂圍棋的人都感到困惑的棋。然而正在所有人都認為AlphaGo搞砸了的時候,AlphaGo最后出奇制勝了。
「想象一下那種程度的洞察力,并且如果它能在所有領域都發(fā)生會怎樣?!笽lya說。AlphaGo下出的那個人類沒有下過的棋徹底改變了Ilya對AI的態(tài)度。
2022年2月,ChatGPT尚未對外發(fā)布時,Ilya就在X平臺發(fā)帖稱「今天的大型神經(jīng)網(wǎng)絡可能具有輕微的意識」。10月接受MIT科技評論采訪時,他再度重復了這一觀點。并聲稱,他現(xiàn)在的首要任務「不是構(gòu)建下一個GPT或DALL-E,而是找出如何阻止AI失控的方法」。
對AlphaGo第37步棋的恐懼促使Ilya比周圍人更強調(diào)「對齊」(Alignment)這一概念,意思是讓人工智能與人的價值觀實現(xiàn)一致,只做人想做的事。
今年7月,Ilya與同事Jan Leike在OpenAI組建了一個叫「超級對齊」(Superalignment)的團隊,意思是要使超級智能也與人類價值觀和認知一致。
「AGI可能導致人類喪失權力,甚至滅絕」,持有這種想法的人并不只有Ilya一人。今年5月初,Ilya的老師Hinton也發(fā)表過類似看法。他當時選擇從已工作了10年的Google離職,因為對于AI的安全風險非常擔憂,且對自己畢生工作感到后悔?!肝也恢廊绾巫柚棺鲪赫呃肁I作惡。我甚至擔心,AI未來會對人類的存在構(gòu)成威脅?!顾f。
OpenAI內(nèi)部對于AI安全的看法存在分歧
作為OpenAI曾經(jīng)的CEO,Sam也常常呼吁政府對AI要加強監(jiān)管,不過,他所領導的OpenAI在商業(yè)化進程上卻越來越快。
9月,OpenAI被爆料稱在以900億美元的估值尋求融資,該數(shù)字是公司當前估值的3倍。
11月6日,Sam還帶領團隊在舊金山召開了OpenAI首屆開發(fā)者大會。除了降低幾乎所有模型的使用價格,Sam還發(fā)布了2款重要產(chǎn)品:GPT-4升級版GPT-4 Turbo和GPTs,前者把模型的上下文窗口擴展到了128k,是升級前的4倍;后者則允許用戶根據(jù)OpenAI提供的工具定制自己的GPT,并發(fā)布到公開市場,像蘋果的應用商店那樣。
由于GPT-4 Turbo比前代更強的代碼撰寫能力,完全不懂代碼的用戶,也能「開發(fā)」出具有獨特功能的GPT。當然,用戶需要支付每月20美元的訂閱費,成為付費用戶,才能用上這一服務。因為廣受歡迎,ChatGPT在發(fā)布會結(jié)束后先是出現(xiàn)長達90分鐘的宕機,到了11月15日,涌進的人數(shù)使得服務器超載,Sam不得不宣布暫停新的付費訂閱。
Ilya一向反對在技術沒有「對齊」前向過多用戶開放。然而在ChatGPT發(fā)布近一周年之際,整個AI領域都進入了一種軍備競賽的升級狀態(tài)。競爭對手之一Anthropic在10月接連融了兩筆資金,亞馬遜和Google都出手了,總額高達60億美元。Anthropic聲稱其融資是為了開發(fā)比當下模型還要強大10倍的下一代新模型,而Google對標OpenAI的多模態(tài)模型Gemini也被爆料已進入客戶測試階段。
對Sam來說,若想不陷入競爭而保住領先權幾乎是不可能的。開發(fā)者大會過后,他就加快了籌集資金的進程。在11月13日《金融時報》的采訪中,Sam表示計劃尋求微軟更多的財務支持,同時透露公司已經(jīng)在開發(fā)下一代AI模型GPT-5。此前5月,面臨美國國會質(zhì)詢時,Sam曾保證「未來6個月內(nèi),OpenAI不會訓練GPT-5」,以緩解外界對AI未知風險的恐懼。11月13日的采訪表明,這一保證已經(jīng)過期。
Sam的焦慮可以理解,然而他顯然沒有在商業(yè)化、競爭和人類安全之間取得平衡。社交媒體X上的消息稱,11月2日(OpenAI開發(fā)者大會舉行半周之前),OpenAI取得了新的重大進步,Sam對最新進展的態(tài)度是立刻規(guī)劃下一步:籌集資金,安排資源。
OpenAI具體又取得了什么「重大進步」外界不得而知,不過,技術進步在這個AI時代越來越不是單向的好詞。
Sam在競爭方面的投入可能和董事會出現(xiàn)了分歧。宣布解雇Sam的文章最后指出,OpenAI董事會的基本責任是推進OpenAI的使命并維護其章程,即確保AGI造福全人類。
新上任的CEO Mira Murati于2018年加入OpenAI,此前在特斯拉擔任 Model X的高級產(chǎn)品經(jīng)理。她在此前的采訪中表示,AI應該被監(jiān)管,政府應該在其中發(fā)揮更大的作用。
在被逐出公司前,Sam已經(jīng)掌管OpenAI長達8年。2015年,他和Greg、馬斯克、Paypal創(chuàng)始人Peter Thiel、LinkedIn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Reid Hoffman在內(nèi)的一批硅谷精英共同創(chuàng)辦了OpenAI,目標是「確保AI不會傷害人類」。此前,Sam最為人熟知的工作履歷是曾在硅谷的創(chuàng)業(yè)加速器機構(gòu)Y Combinator擔任總裁。2019年,他還作為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創(chuàng)立了加密貨幣公司Tools for Humanity。
Greg于2010年從麻省理工退學,加入了Stripe,2013年成為公司首席技術官。加入OpenAI后,他一直和Sam并肩作戰(zhàn),幫助他將一些技術落地。
Sam和Greg的離開不是OpenAI危機的結(jié)束,而只是開始。解雇風波當晚,OpenAI的另外3名高級研究人員宣布辭職,包括公司研究總監(jiān)Jakub Pachocki、風險團隊負責人Aleksander Madry和研究員Szymon Sidor。Pachocki和Sidor在研發(fā)GPT-4過程中發(fā)揮了關鍵作用。
這并不是OpenAI第一次因為AI安全問題出現(xiàn)人事變動。2020年,因為與公司在安全和商業(yè)化方面的理念出現(xiàn)沖突,時任OpenAI研究副總裁的Dario Amodei和安全政策副總裁Daniela Amodei就從公司離職,創(chuàng)立了一家新的AI公司——Anthropic,也就是那個令Sam陷入競爭狂熱的對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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