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 | 楊潔
撰文 | 張小野、鯨落
楊潔走了，那個憑精神拍西游的時代，終究還是遠去了。
| 1 |
1981年，央視老樓，副臺長洪民生喊住楊潔。
“要是讓你把《西游記》拍成電視劇，你敢不敢接？”
“有錢就敢，為什么不敢？” 楊潔一怔，隨即脫口而出。
楊潔自小喜歡小說、戲劇、電影，讀遍四大名著，1958年被分配到中央電視臺文藝部后，戲曲節(jié)目一做就做了20年。
興奮之余，楊潔才覺得挑上千斤重擔。
《西游記》婦孺皆知，唐僧師徒形象深入人心，從哪里下手呢？
有人說，你們的武打要比《少林寺》的還好，不然就不叫孫悟空；有人說，你們一定要多搞特技，要比日本的《阿童木》還神；有人說，你們的孫悟空一定要勾臉，不然就不叫藝術……
楊潔則有自己的堅持：一是必須忠實于原著，二是要有人情味。
在她的想象世界中，西游記的形象，不論大圣八戒，還是其他神魔，都不使用本臉，需要重新勾勒。楊潔找到北京電影制片廠王希鐘，請這位富有經(jīng)驗的老化妝師出手。
她還有一個不符時代的堅持，《西游記》原著充滿了大唐景色和異國風光，電視劇要實景取材。
為了找到符合要求的場景，楊潔組建一個選景班子，兩個月里，每天天不亮出發(fā)，換乘火車、汽車、輪船、飛機，走遍了全國26個省，所到之處多是未開發(fā)完全的山川林地。
有了景，最重要的就是演員。孫悟空又是全劇最重要、最耀眼的核心。
楊潔先找京劇名角李萬春推薦演員，但他堅持孫悟空一定要用戲曲舞臺上的“勾臉”。
“勾臉”怎么能在真山真水中表演？楊潔又想起幾年前熱播的紹劇《三打白骨精》，其中孫悟空的表演既生動活潑，又情真意切。
于是，她打通了“南猴王”六齡童電話。繼而得知，小六齡童罹患白血病，已不幸早逝。
后來，六齡童指著一個楊潔一直沒太注意的年輕人，“他也演猴，為了紀念他的哥哥……他學了七年了，從十六歲開始到現(xiàn)在?！?/span>
從此，大圣就是六小齡童了。
《西游記》里的唐僧一共換過三個人，第三個唐僧就是楊潔半路逮到的。
一天結束工作，天已昏暗，楊潔和場記一起下樓。
她走在前面，樓梯很窄，和一個正在上樓的人擦肩而過，模糊中看到那個人個子魁梧，氣質(zhì)也不錯。
來人是遲重瑞，和楊潔一個單位，演完《夜幕下的哈爾濱》剛被調(diào)回北京，來單位領工資。
楊潔當即大喝一聲，“站??！”遲重瑞回憶說，當時樓道里還沒有燈，一個女人這么大吼一聲，他以為自己被當成賊了。
| 2 |
1982年7月3日，西游記第一場戲在揚州開拍，演的是《除妖烏雞國》。
第一場戲就來了個下馬威。
揚州7月出奇的熱。幾千瓦的燈光照射下，悶熱難熬。
演員臉上戴著厚厚的乳膠面具，貼著猴毛，身上層層疊疊的衣服。為了減少卸妝再上妝的痛苦，演員們把吸管塞進嘴里喝水，寧愿餓著肚子拍完再吃飯。
除了上妝卸妝，吊威亞是另一大考驗。
她為了拍出騰云駕霧的重量感和真實感，只能盡量用細鋼絲帶。這樣的鋼絲很容易斷，師徒幾個都從威亞上掉下來過。
170多斤重的沙僧閆懷禮，有次摔在攝像師腦袋上，對方當場就暈過去了。每次吊完威亞無摔傷，師兄弟幾個都擊掌歡慶。
折騰完人，還要折騰動物。
拍孫悟空當上弼馬溫后，任性馳騁、萬馬奔騰的場面時，馬卻不聽指揮了。
劇組只得把面盆、喇叭、鑼鼓等能發(fā)出聲響的家伙一起敲起來，又買來鞭炮點燃。一瞬間，幾百匹高頭大馬被煙霧嚇得亂沖，人們丟了鑼，扔了鼓，四散奔逃。
后來，請來一位養(yǎng)馬的戰(zhàn)士身披孫悟空的衣服，騎上頭馬，才帶著幾百匹馬朝一個方向飛奔，完成拍攝。
師徒四人跋涉萬里取到真經(jīng)，現(xiàn)實中的四位演員也沒少走路，還要經(jīng)受飛檐走壁的風險。
為讓四人走過九寨溝瀑布的場景更加壯觀，攝像師喊：“看不見，靠邊些！再靠邊些！”
“再靠邊我們就掉下去啦！”幾位演員喊著。回來后，大家腿肚子都在發(fā)顫。這也成就了片頭那瀟灑俊逸的剪影。
每一集都要有七、八位演員兼職場務、龍?zhí)椎热芄ぷ?，平時他們要裝卸四五卡車的服裝道具、布置現(xiàn)場。
一聲開拍，所有人立刻變成劇中的妖精怪物，和尚道士。飾演沙和尚的閆懷禮就在片中有10個角色，沙僧、千里眼、太上老君、西海龍王、牛魔王……
在環(huán)境更惡劣的地區(qū)，大家徒步拉著驢車、板車。楊潔有次差點從山上跌入懸崖，一剎那心想，“完了”。
萬幸，眼疾手快的武行一把拉住了她。
拍攝如此辛苦，演員片酬卻低得驚人。六小齡童每集只拿70元左右，演員們每頓飯只有5毛錢的配額。
廣州這樣物價漲起來的城市，一碗餃子2塊5，只有6個，根本吃不飽。楊潔只好自掏腰包給大家買飯。
就這樣，楊潔帶著一臺攝像機、四個師徒，數(shù)個“班底”，花六年走遍全國26個省，最后有了25集的《西游記》。
| 3 |
當初擔心觀眾不愛看，楊潔曾拒絕央視提前播放，還把時間定在晚九點之后。
不到兩天，電視臺電話就被打爆了，觀眾們抗議：這么好的劇，太晚播影響休息?！段饔斡洝愤@才登上黃金檔。
溢美與榮譽貫穿了接下來的30年時光，但楊潔卻對媒體說：“《西游記》是我心中永遠的痛，我十年不看《西游記》，不說了。不想說了?！?/p>
她的自述《我的九九八十一難》提及，《西游記》熱播后，新加坡曾邀請劇組前往演出。她要求唐僧師徒四人和大家一起排練節(jié)目，閆懷禮、章金萊和馬德華卻都請假。
后來友人告知，他們自行去演出去了。
楊潔在自傳中稱，她的批評引發(fā)劇組不滿，有人私下里向央視臺長告了一狀。最終，劇組解散，只保留了師徒四人，楊潔被排除在外。
被孤立的楊潔感到心寒。很多媒體人眼里，她是個瘦弱安詳、眼神寧靜的老太太。面對每一次壓力和爭議，她總是簡單的回應：“我自信我沒錯?！?/p>
《西游記》還是穿越了恩怨與時光。直至今日，每年依然會有各大衛(wèi)視重播《西游記》，一代代青少年如癡如醉。
她一直堅持“忠于原著,慎于翻新”的原則。比如，她希望豬八戒渾得可愛，憨得可愛，而不是丑臟吵?！昂芏?span>惡搞，把《西游記》弄臟了”。
很長一段時間里，楊潔根本不看中國電視劇。一部50集的電視劇恨不得40天拍完，演員前一秒打情罵俏下一秒就要入戲，這些現(xiàn)象屢屢上演，讓她空留嘆息。
對楊潔而言，《西游記》是個邁不過去的坎。她曾主動拍過一些其他題材的影視作品，大家記住的依然只有《西游記》。
后來她坦言，其實更想拍《紅樓夢》，自己對深沉展現(xiàn)人物性格的影片更感興趣。
如今，以西游為主題的影視劇層出不窮，卻再也沒有老版《西游記》的反響。
楊潔曾笑言，可能是觀眾們先看了1986版，已經(jīng)先入為主。
在沒有特技也沒有明星的年代，她只想嘗試，用心去給觀眾講個好故事。
她相信，一定會有作品超過老版《西游記》。
然而我們都知道，那個窮盡六年時光，踏遍千山萬水，拿著可憐經(jīng)費，也要堅持精雕細琢拍電視劇的時代，終究還是遠去了。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