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全集文 3
《史記》【漢】司馬遷
淳于髡，齊人也。博聞強(qiáng)記，學(xué)無所主。其諫說，慕晏嬰之為人也，然而承意觀色為務(wù)。客有見髡于梁惠王，惠王屏左右，獨(dú)坐而再見之，終無言也?；萃豕种?，以讓客曰：“子之稱淳于先生，管﹑晏不及，及見寡人，寡人未有得也。
豈寡人不足為言邪？何故哉？”客以謂髡。髡曰：“固也。吾前見王，王志在驅(qū)逐；后復(fù)見王，王志在音聲：吾是以默然?！笨途咭詧?bào)王，王大駭，曰：“嗟乎，淳于先生誠(chéng)圣人也！前淳于先生之來，人有獻(xiàn)善馬者，寡人未及視，會(huì)先生至。
后先生之來，人有獻(xiàn)謳者，未及試，亦會(huì)先生來。寡人雖屏人，然私心在彼，有之?！雹俸蟠居邝找?，壹語連三日三夜無倦?；萃跤郧湎辔淮找蛑x去。于是送以安車駕駟，束帛加璧，黃金百鎰。終身不仕。
注①索隱謂私心實(shí)在彼馬與謳也。有之，謂我實(shí)有此二事也。
慎到，趙人。田駢﹑接子，齊人。環(huán)淵，楚人。皆學(xué)黃老道德之術(shù)，因發(fā)明序其指意。故慎到著十二論，①環(huán)淵著上下篇，而田駢﹑接子皆有所論焉。
注①集解徐廣曰：“今慎子，劉向所定，有四十一篇?！?div style="height:15px;">
騶奭者，齊諸騶子，亦頗采騶衍之術(shù)以紀(jì)文。
于是齊王嘉之，自如淳于髡以下，皆命曰列大夫，為開第康莊之衢，①高門大屋，尊寵之。覽天下諸侯賓客，言齊能致天下賢士也。
注①集解爾雅曰：“四達(dá)謂之衢，五達(dá)謂之康，六達(dá)謂之莊?！?div style="height:15px;">
荀卿，趙人。①年五十始來游學(xué)于齊。騶衍之術(shù)迂大而閎辯；奭也文具難施；
淳于髡久與處，時(shí)有得善言。故齊人頌曰：“談天衍，雕龍奭，炙轂②過髡?！?div style="height:15px;">
③田駢之屬皆已死齊襄王時(shí)，④而荀卿最為老師。齊尚修列大夫之缺，而荀卿三為祭酒焉。⑤齊人或讒荀卿，荀卿乃適楚，而春申君以為蘭陵令。⑥春申君死而荀卿廢，因家蘭陵。李斯嘗為弟子，已而相秦。荀卿嫉濁世之政，亡國(guó)亂君相屬，不遂大道而營(yíng)于巫祝，信禨祥，鄙儒小拘，如莊周等又猾稽亂俗，于是推儒﹑墨﹑道德之行事興壞，序列著數(shù)萬言而卒。因葬蘭陵。
注①索隱名況。卿者，時(shí)人相尊而號(hào)為卿也。仕齊為祭酒，仕楚為蘭陵令。
后亦謂之孫卿子者，避漢宣帝諱改也。
注②集解徐廣曰：“一作‘亂癴’。”
注③集解劉向別錄曰：“騶衍之所言五德終始，天地廣大，盡言天事，故曰‘談天’。騶奭修衍之文，飾若雕鏤龍文，故曰‘雕龍’。”別錄曰“過”字作“輠”。
輠者，車之盛膏器也。炙之雖盡，猶有余流者。言淳于髡智不盡如炙輠也。左思齊都賦注曰“言其多智難盡，如炙膏過之有潤(rùn)澤也”。索隱按：劉向別錄“過”字作“輠”。輠，車之盛膏器也。炙之雖盡，猶有余津，言髡智不盡如炙輠也。
按：劉氏云“轂，衍字也”。今按：文稱“炙轂過”，則過是器名，音如字讀，謂盛脂之器名過?！斑^”與“鍋”字相近，蓋□脂器也。轂□車轂，過為潤(rùn)轂之物，則“轂”非衍字矣。
注④索隱按襄王名法章，愍王子，莒人所立者。
注⑤索隱按：禮食必祭先，飲酒亦然，必以席中之尊者一人當(dāng)祭耳，后因以為官名，故吳王濞為劉氏祭酒是也。而卿三為祭酒者，謂荀卿出入前后三度處列大夫康莊之位，而皆為其所尊，故云“三為祭酒”也。
注⑥正義蘭陵，縣，屬東?？ぃ褚手莩锌h有蘭陵山。
而趙亦有公孫龍①為堅(jiān)白同異之辯，②劇子之言；③魏有李悝，盡地力之教；④楚有尸子﹑長(zhǎng)盧；⑤阿之吁子焉。⑥自如孟子至于吁子，世多有其書，故不論其傳云。
注①索隱按：□仲尼弟子名也。此云趙人，弟子傳作韂人，鄭玄云楚人，各不能知其真也。又下文云“并孔子同時(shí)，或曰在其后”，所以知非別人也。
注②集解晉太康地記云：“汝南西平縣有龍淵水可用淬刀劍，特堅(jiān)利，故有堅(jiān)白之論，云‘黃，所以為堅(jiān)也；白，所以為利也’?；蜣q之曰‘白，所以為不堅(jiān)；
黃，所以為不利’。”正義藝文志公孫龍子十四篇，顏師古云□為堅(jiān)白之辯。按平原君傳，騶衍同時(shí)。括地志云“西平縣，豫州西北百四十里，有龍淵水”也。
注③集解徐廣曰：“按應(yīng)劭氏姓注直云‘處子’也。”索隱按：著書之人姓劇氏而稱子也，前史不記其名也，故趙有劇孟及劇辛也。
注④正義藝文志：“李子三十二篇。李悝相魏文侯，富國(guó)強(qiáng)兵。”
注⑤集解劉向別錄曰：“楚有尸子，疑謂其在蜀。今按尸子書，晉人也，名佼，秦相韂鞅客也。韂鞅商君謀事畫計(jì)，立法理民，未嘗不與佼規(guī)之也。商君被刑，佼恐并誅，乃亡逃入蜀。自為造此二十篇書，凡六萬余言。卒，因葬蜀?！彼麟[按：尸子名佼，音絞，晉人，事具別錄。長(zhǎng)盧，未詳。正義長(zhǎng)盧九篇，楚人。
注⑥集解徐廣曰：“阿者，今之東阿?！彼麟[阿，齊之東阿也。吁音羋。別錄作“羋子”，今“吁”亦如字也。正義按：東齊州也。藝文志云“吁子十八篇，名嬰，齊人，七十子之后”。顏師古云音弭。按：是齊人，阿又屬齊，恐顏公誤也。
蓋墨翟，宋之大夫，善守御，為節(jié)用。①或曰并孔子時(shí)，或曰在其后。②
注①集解墨子曰：“公輸般為云梯之械成，將以攻宋。墨子聞之，至于郢，見公輸般。墨子解帶為城，以牒為械。公輸般九設(shè)攻城之機(jī)變，墨子九距之。公輸般之攻械盡，墨子之守固有余。公輸般詘，而言曰：‘吾知所以距子矣，吾不言?！右嘣唬骸嶂又跃辔艺?，吾不言?！鯁柶涔?。墨子曰：‘公輸子之意不過欲殺臣，殺臣，宋莫能守，可攻也。然臣之弟子禽滑厘等三百人已持臣守國(guó)之器在宋城上而待楚寇矣，雖殺臣，不能絕也?！踉唬骸圃?，吾請(qǐng)無攻宋城矣！’”索隱注“為云梯之械”者，按梯者，構(gòu)木瞰高也；云者，言其升高入云，故曰云梯。械者，器也。謂攻城之樓櫓也。注“墨子解帶為城”者，謂墨子為術(shù)，解身上革帶以為城也。注“以牒為械”者，按牒者，小木札也；械者，樓櫓等也。注“公輸般之攻械盡”者，劉氏云“械謂飛梯﹑撞車﹑飛石車弩之具”。詘音丘勿反。謂般技已盡，墨守有余。禽滑厘者，墨子弟子之姓字也。厘音里。
注②索隱按：別錄云“今按墨子書有文子，文子即子夏之弟子，問于墨子”。
如此，則墨子在七十子之后也。
【索隱述贊】六國(guó)之末，戰(zhàn)勝相雄。軻游齊﹑魏，其說不通。退而著述，稱吾道窮。蘭陵事楚，騶衍談空?？登f雖列，莫見收功。
史記卷七十五孟嘗君列傳第十五
孟嘗君名文，姓田氏。文之父曰靖郭君田嬰。田嬰者，齊威王少子而齊宣王庶弟也。①田嬰自威王時(shí)任職用事，與成侯鄒忌及田忌將而救韓伐魏。成侯與田忌爭(zhēng)寵，成侯賣田忌。田忌懼，襲齊之邊邑，不勝，亡走。會(huì)威王卒，宣王立，知成侯賣田忌，乃復(fù)召田忌以為將。宣王二年，田忌與孫臏﹑田嬰俱伐魏，敗之馬陵，虜魏太子申而殺魏將龐涓。②宣王七年，田嬰使于韓﹑魏，韓﹑魏服于齊。嬰與韓昭侯﹑魏惠王會(huì)齊宣王東阿南，③盟而去。④明年，復(fù)與梁惠王會(huì)甄。⑤是歲，梁惠王卒。宣王九年，田嬰相齊。齊宣王與魏襄王會(huì)徐州而相王也。⑥楚威王聞之，怒田嬰。明年，楚伐敗齊師于徐州，而使人逐田嬰。田嬰使張丑說楚威王，威王乃止。田嬰相齊十一年，宣王卒，愍王即位?！跷蝗?，而封田嬰于薛。⑦
注①索隱按：戰(zhàn)國(guó)策及諸書并無此言，蓋諸田之別子也，故戰(zhàn)國(guó)策每稱“嬰子”﹑“□子”，高誘注云“田□”﹑“田嬰”也。王劭又按：戰(zhàn)國(guó)策云“齊貌辯謂宣王曰：‘王方為太子時(shí)，辯謂靖郭君，不若廢太子，更立郊師。靖郭君不忍?！跆⒃唬骸讶松?，殊不知?！币源搜灾瑡敕切醯苊饕?。
注②索隱紀(jì)年當(dāng)梁惠王二十八年，至三十六年改為后元也。
注③正義東阿，濟(jì)州縣也。
注④索隱紀(jì)年當(dāng)惠王之后元十一年。彼文作“平阿”。又云“十三年會(huì)齊威王于鄄”，與此明年齊宣王與梁惠王會(huì)鄄文同。但齊之威宣二王，文舛互并不同。
注⑤集解音絹。
注⑥正義紀(jì)年云梁惠王三十年，下邳遷于薛，改名徐州。
注⑦索隱紀(jì)年以為梁惠王后元十三年四月，齊威王封田嬰于薛。十月，齊城薛。十四年，薛子?jì)雭沓?。十五年，齊威王薨，嬰初封彭城。皆與此文異也。
正義薛故城在今徐州滕縣南四十四里也。
初，田嬰有子四十余人。其賤妾有子名文，文以五月五日生。嬰告其母曰：“勿舉也?！逼淠父`舉生之。①及長(zhǎng)，其母因兄弟而見其子文于田嬰。田嬰怒其母曰：“吾令若去此子，而敢生之，何也？”文頓首，因曰：“君所以不舉五月子者，何故？”嬰曰：“五月子者，長(zhǎng)與戶齊，將不利其父母?！雹谖脑唬骸叭松苊谔旌酰繉⑹苊趹粜?？”嬰默然。文曰：“必受命于天，君何憂焉。必受命于戶，則可高其戶耳，誰能至者！”嬰曰：“子休矣?！?div style="height:15px;">
注①索隱按：上“舉”謂初誕而舉之，下“舉”謂浴而乳之。生謂長(zhǎng)養(yǎng)之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