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廣艷/攝
永州：美文“釣客”柳宗元
文/王晉軍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边@是唐代大文豪柳宗元描寫過的永州山水；“畫圖曾識零陵郡，今日方知畫不如。”這是宋代詩人歐陽修感嘆過的永州山水；“九嶷山上白云飛，帝子乘風(fēng)下翠微?！边@是一代偉人毛澤東贊美過的永州山水。
柳宗元1200多年前來到湖南，謫居永州，創(chuàng)作了千古名篇《永州八記》，開創(chuàng)了中國山水散文一代文風(fēng)，永州被視為中國山水散文開篇之地，“柳河?xùn)|”因而也成為永州的一張經(jīng)久不衰的響亮文化名片。
永州古稱零陵，唐貞元二十一年（公元805年）因 “永貞革新”失敗，32歲的京官柳宗元被貶邵州刺史，同年11月，赴任途中再貶永州司馬。司馬為編外閑職，實為流放之別名。唐代永州，僻遠荒涼，素為謫官貶居之地。永州十年間，從形單影只的“瀟湘游客”變身地地道道的“永州居民”，柳宗元深入民間察民情，融入鄉(xiāng)土識民心，為社會善惡顛倒而不平，為百姓痛苦勇疾呼。他常常以“愚”自稱，將冉溪改“愚溪”，將新居號“愚堂”，托愚明志，諷諭世態(tài)，《捕蛇者說》等詩文就是旨在深刻揭露、控拆賦稅對民眾的盤剝傷害。
時間進入公元2022年6月，為繼承和弘揚柳宗元山水散文的這筆寶貴精神財富，為講好中國故事、永州故事，感受“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美麗實踐，用散文書寫新時代“山鄉(xiāng)巨變”永州專門舉辦山水散文節(jié)暨“新永州八記”山水散文與中國山水散文學(xué)術(shù)論文征文大賽，將“散文”“旅游”“山水”等元素有機組合，邀請全國文友驢友網(wǎng)友“讀著寫著詩文游瀟湘”，欲將永州打造成中國山水散文創(chuàng)作新高地。受此舉感觸和推動，白云蒼狗，風(fēng)云際會，柳宗元在永州“獨釣”歲月的難忘形象，又在我的追憶中生動呈現(xiàn)。
柳宗元的《江雪》只用二十個字，表達了詩人在遭受打擊之后不屈而又深感孤寂的情緒。天地間如此純潔寂靜，一塵不染，萬籟無聲。只有一位老漁翁獨自在江心垂釣，一切顯得空靈剔透、可見不可及。光是想象這畫面，便讓人不覺屏住呼吸，只怕那呼吸聲點破這天地一片寂靜，將那超脫物外的清高孤傲拉回現(xiàn)實。人們常說，詩人詩風(fēng)多半就是自己人生的寫照 ，柳宗元詩文并非生來就靜謐幽冷，他幼時便精敏絕倫為不世奇才，然而“永貞革新”的失敗卻讓他一頭栽下。他在永州一“趴”就是十年，日子過得孤寂蒼涼，親朋好友鮮來理睬，地方官員時時監(jiān)視，落難使他十分狼狽，于是他“自放山澤間”，與山水為伴，開始“獨釣”！
永州謫居，一代文豪，十年楚客。處于逆境之中的柳宗元開始了他一生中創(chuàng)作的輝煌時期。他寫出《三戒》《捕蛇者說》《童區(qū)寄傳》等寓言、散文和史傳文學(xué)作品，揭露社會黑暗，反映人民疾苦。最為出色的是他寓居愚溪五年中所寫“清瑩秀澈，鏘鳴金石”的《永州八記》——《始得西山宴游記》《鈷母潭記》《鈷母潭西小丘記》《至小丘西小石潭記》《袁家渴記》《石渠記》《石澗記》《小石城山記》等。他那生花妙筆使這些無情之物變得有性有靈。他的美文引得古往今來無數(shù)墨客游人去尋訪永州城內(nèi)外這些山山水水、草木竹石，不游窮盡，豈肯罷休。
如果能在長安發(fā)光發(fā)熱，誰又愿去獨釣寒江雪？
踏著被貶的路，柳宗元走進了散文的殿堂？
孤獨釣客柳宗元：我以我血薦軒轅？
……
后來者替柳宗元做了種種假想設(shè)問，但這些無疑都不能準(zhǔn)確地還原當(dāng)時柳宗元的真實心境。但我以為有一點事實是經(jīng)過漫漫歷史檢驗的：他沒有就此沉淪，而是選擇當(dāng)了一名“勵志文青”，永州十年“獨釣”出多少篇傳世美文！
徜徉于永州奇山秀水幽泉異石之間，寫出“牽籠百態(tài)”的山水游記，他一生中近700余篇的詩文作品，有約500篇成于永州，這不能不說是他文學(xué)創(chuàng)作優(yōu)產(chǎn)豐產(chǎn)的“井噴”期。永州十年間，“憤青”柳宗元成長為一名成熟的思想家。他旗幟鮮明地提出“以民為本”倫理思想?！耙悦駷楸尽笔橇谠獮楣購恼奈ㄒ蛔谥?，也是他官德思想的本質(zhì)靈魂。柳宗元說：“天人不相預(yù)”，認為王朝基業(yè)不是靠天命，而是靠行仁政、得民心而來。柳宗元說：“吏為民役”，認為官吏是民眾的仆役，是民眾養(yǎng)活了官吏。柳宗元還說：“激濁而揚清,廢貪而立廉”，其廉政思想與“民本”思想達成有機統(tǒng)一。永州十年間，柳宗元的謫居生活坎坷艱辛，卻又時時閃光發(fā)亮，他在永州構(gòu)思寫就的許多名篇，已然成為中華思想文化寶庫中的珍品佳作。之后的歲月，柳宗元從永州司馬提拔為柳州刺史，在任期間繼續(xù)踐行他在永州的民本廉政思想，勤政為民、清廉自守，同樣受到柳州百姓的感激和擁戴。
山水游記由游蹤、景觀、情感三個內(nèi)在基本要素決定，游覽名山大川，記敘行蹤、描寫景物、抒發(fā)情感，是中國古代知識分子成文的一條重要路徑。柳宗元的《永州八記》具有山水游記的以上三個特點，他是我國文學(xué)史上第一位大量創(chuàng)作山水游記的作家?？梢哉f，柳宗元是中國古代文學(xué)山水游記的完成者?！队乐莅擞洝凡粌H對永州地區(qū)的八處景物進行了細致入微的描寫，而且結(jié)合超然物外的哲理對人生際遇進行了深刻探討。在山水形象塑造、藝術(shù)手法運用、意境創(chuàng)造、思想感情抒發(fā)、游蹤記敘、散文語言創(chuàng)新諸方面，無不達到純熟自如的程度。柳宗元把自己的人生際遇、思慮感悟融入對山水景物的描寫中，給山水景物賦予靈性和情感色彩，也給山水游記賦予理性色彩，大大提高了山水游記的審美價值。
柳宗元的這八篇游記，從游西山“釣”起，筆端引出處處美景，讓人目不暇接，美不勝收。描寫的多是小景，小丘、小石潭、小石澗、小石城山等，或?qū)懫嫔焦质?，或?qū)懮钐队昔~，但都是形象鮮明，深入人心。八篇游記歷時六年完成，讀來毫無時間代溝，給人感覺是作者似乎在同時間軸上一氣呵成，其思想內(nèi)容和藝術(shù)特色上的獨特之處，也足讓后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永州八記》多是對實景描繪，但也有虛實結(jié)合描寫。如《始得西山宴游記》：“其高下之勢，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攢蹙累積，莫得遁隱。”雖是實景，但用虛實結(jié)合手法描摹出西山的高峻險拔?！吨列∏鹞餍∈队洝分校约毮佄淖止蠢湛坍嫞骸疤吨恤~可百許頭，皆若空游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動。”實寫游魚姿態(tài)，虛寫清澈潭水。魚兒優(yōu)哉游哉的自由和潭水清澈見底的深沉形成一種默契平衡，給人身臨其境之感。描寫自然之美，融動與靜、虛與實于一體，請看《鈷鉧潭記》中的流水：“其顛委勢峻，蕩擊益暴，嚙其涯，故旁廣而中深，畢至石乃止；流沫成輪，然后徐行”，流水呈現(xiàn)出奔涌、湍急、舒緩等各種形態(tài)，極具動感之美。再讀《鈷鉧潭西小丘記》中的山丘：“其嵚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馬之飲于溪；其沖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羆之登于山”，又頗具靜態(tài)之美。
莫道儒冠誤此生，從來詩書不負人。 柳宗元頭戴中國歷史上最杰出散文家桂冠名副其實。唐代中葉，柳宗元、韓愈提出一系列思想理論和文學(xué)主張，在文壇掀起一場“古文運動”。在文章內(nèi)容上，針對駢文不重內(nèi)容、空洞無物之弊病，提出“文道合一”“以文明道”，力主文章反映現(xiàn)實，“不平則鳴”，必須富于棄除時弊的批判精神。文章形式上，提出革新文體，突破駢文束縛，句式長短不拘，推舉革新語言“務(wù)去陳言”“辭必己出”，進而倡導(dǎo)先“立行”再“立言”，諸此種種，都是進步的文學(xué)主張。柳、韓二人在創(chuàng)作實踐中身體力行，寫出許多內(nèi)容豐富、技巧純熟、語言生動的優(yōu)秀散文，此番作為對后世產(chǎn)生了非常深遠的影響。
“獨釣”《永州八記》后，本不想再寫游記了，一天柳宗元來到“楚、越之交”的黃溪，竟被這里的山水陶醉，靈感勃發(fā)于是揮筆再寫《游黃溪記》，人們嬉稱其是《永州九記》。《游黃溪記》對永州山水推崇備至，妙筆點贊：“北之晉，西適豳，東極吳，南至楚、越之交，其間名山水而州者，以百數(shù)，永最善。環(huán)永之治百里，北至于浯溪，西至于湘之源，南至于瀧泉，東至于東屯，其間名山水而村者，以百數(shù)，黃溪最善?！?/span>
星辰常在，蒼穹不老。永州這塊溫潤的山水，有悠遠的人文歷史，更有靈性的俊川秀水。我來攀長眠舜帝的九嶷山，我來拜柳宗元的柳子廟，我來徜徉摯愛蓮花的周敦頤故里，在永州歷史長河中，光陰被濃縮，行走其中，遠古及唐宋元明清，都不覺遙遠與隔閡，反而我同這些歷史名人都處于近在咫尺的時空，可以茗茶暢飲，可以遐思對話，可以心脈相通，仿佛他們還是衣角翩翩，談笑聲聲，風(fēng)度冉冉。
山水鄉(xiāng)愁，心泊永州。據(jù)歷史存證，柳宗元被貶永州10年，為當(dāng)?shù)匕傩兆隽嗽S多大好事大實事，因此永州人世代紀(jì)念他，建了柳子廟。很多后輩的文人墨客都紛紛書寫碑文，抒發(fā)膜拜之情。柳宗元到永州之后，一直處于找房子租住的“蟻族”境地，尋找“家”的路上恰好也為永州8處“景區(qū)”做了最好宣傳，寫下最棒的“廣告文案” 。在柳宗元的詩文中尋找今天的痕跡，確是一件很有意義和效益的事情。
光陰荏苒，唐元和九年十二月，柳宗元將要離開永州，因心系民眾而廣受愛戴，柳子廟就是永州百姓為紀(jì)念他而修建，現(xiàn)柳子廟為清光緒三年重建。柳子廟坐落瀟水西岸柳子街中心，面對愚溪，背負西山。磚木結(jié)構(gòu)，簡潔樸素，石腳、梯階、臺跺，三進三開間，正殿寬宏，巍峨高矗，殿內(nèi)供奉柳宗元塑像，掛有“文貫八家”“都是文章”“福我壽民”等橫匾。春秋社日，四方百姓都來虔誠膜拜。每逢農(nóng)歷七月十三日柳宗元生日這天，則殺豬宰羊、唱戲演劇、趕赴廟會，以示紀(jì)念。柳子廟中有《羅池廟享神詩碑》，因碑文首句為“荔子丹兮蕉黃”故稱荔子碑，此碑文系韓愈作，蘇軾書，加之文內(nèi)所頌柳宗元之德政，世稱“三絕碑”，殿中有柳宗元塑像供人祭祀。
瀟湘夜雨，零陵眺望，南嶺風(fēng)來，陽明杜鵑，山水綠城美不勝收。蒼梧之野，九嶷神山、濂溪一脈，摩崖碑刻，千年古郡令人神往。柳宗元的《永州八記》，帶火了如今永州的旅游業(yè)。聞悉當(dāng)?shù)卣當(dāng)M意逐漸恢復(fù)《永州八記》中所描繪的八大景色，或許這正是緬懷古人最好的一種方式，也是最佳的一種傳承弘揚詩文的形式?！坝乐葜爱a(chǎn)異蛇，黑質(zhì)而白章”，他當(dāng)年的《捕蛇者說》，帶旺了今天永州的“異蛇”(毒蛇)行業(yè)，“異蛇村”，“異蛇酒”大行其道，成為旅游者返回時的最好手信。柳宗元在永州“獨釣”那么多華文詩賦，永州雖有勝景亦在閨中人不識。今天無論怎樣評估，柳宗元貶謫永州10年，不僅踏踏實實地為永州百姓做了很多好事，亦為傳播永州聲名作出重要貢獻。
讀《永州八記》，寫天下文章。柳宗元永州“獨釣”實現(xiàn)彼此成就——柳宗元以其文名躋身“唐宋八大家”，永州則因《永州八記》這一中國古代游記散文瑰寶，成為一座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與文學(xué)元素意象不可切割的城市。是永州的山水，鑄就了柳宗元山水散文的瑰麗輝煌。柳宗元是山水游記的散文大家，山水游記在柳宗元手中大放異彩，他是山水游記的“始作俑者”。惟愿《永州八記》，惟愿永州山水，走向海內(nèi)海外，走向游子心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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