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高考作文“神奇一跳”的背后
第一位老師給36分，第二位老師給42分，第三位老師給38分，電腦判定37分——到江蘇省高考語文閱卷組組長、南師大何永康教授手中，一下變成53分！這篇農村孩子寫的《懷想天空》，以陪父親割麥為主線，為何得分相差如此之大？參加高考作文閱卷整整30年的何永康有話要說。
最初的錯判，不是惡意的
從37分到53分，整整16分！今年高考作文閱卷，我動用終裁權改分的，就這一篇，也是分數(shù)調整最大的。
假如我沒有看，這篇作文還能被救出來嗎？我想是會的，但可能加不到那么高的分數(shù)。
參加今年高考作文閱卷的老師，有600位左右。老師們直接在電腦上打分。第一閱卷老師打完分后，計算機自動傳給下位老師。要是這兩個人打分差別較大，計算機會再傳給第三位老師。如果分數(shù)依然相差很大，試卷就繼續(xù)上傳到評審組。
我們設了三個評審組：
第一組有27位閱卷高手，專盯45－53分這個分數(shù)段。這一段被稱為“保險分”，里面的作文“臥虎藏龍”。閱卷者打這個段的分數(shù)，不容易有錯判風險，可能本該得更高分的，被誤打下來。閱卷高手的任務，就是讓這些“龍虎”重新飛上天空；
第二組的10位老師，只管54－60分的高分作文。他們的任務是，要把最好的作文挑給我，把可能打高的作文分數(shù)壓下去。
第三組有6位老師，由我親自掛帥，要盯34－38分的作文。
現(xiàn)在看，今年在保險段被救出來的“龍虎”，有相當數(shù)量。而在低分段被救上去的，除了這篇，還是極少極少的。
我認為，像這篇作文，之所以出現(xiàn)這么大差距，有電腦原因，也有人的原因。前三位閱卷老師分別打了36分、42分和38分，電腦按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原則，取相近的兩個分數(shù)，算出37分的平均值。懸殊這么大，電腦是不問背后原因的，它只會按程序辦事。所幸的是，我什么作文都能看，6月17日在試卷還沒提交到評審組時，提前看到這篇作文，反復念了三遍，我認定這是好文章！我打了54分，因為有個錯別字，扣掉了一分。
關于這篇作文，最初的錯判，不是閱卷老師責任心不強的惡意錯判，而是眼光有問題。今年，為了保證閱卷老師打分更準確，我們要求他們批考生作文的時間，每篇增加30秒左右，讓他們看得更仔細。其實，閱卷前，我們曾給大家吹過風：不是說非要寫“天空”，像人的胸襟、情懷，等等，寫出來也是天空。但是，有的閱卷老師還是看不出這是篇佳作。
我為這篇作文破了慣例
這篇作文太特殊了。6月17日我給它改過分數(shù)后，覺得這是大事，馬上寫了按語，標題叫“一篇質樸之作與一種作文導向”。這篇文章好在哪里？我怕閱卷老師弄不清楚，特意加了文中“夾批”。這在我30年高考作文閱卷中還是頭一次！然后，連同按語一起抄到閱卷點黑板報上。我還破例給每位閱卷老師復印一份，讓他們帶回去學，讓他們告訴學生寫自己的生活。
我寫道：“此文很典型，不事張揚，不搞‘滿天星’的鋪陳鋪排，不搞華采炫目的‘集錦’，不玩深沉，只是極為樸實地記述了父親割麥、自己割麥的情景，然而它真實、本色、真情、純凈，一板一眼地道來，洶涌的內心波濤潛伏其間?！?/p>
對我的評點，包括打分，大家沒有不同看法。這五六百人把我的批注帶回課堂后，多少會產(chǎn)生些震動。
寫自己的生活，別讓“屈原不停地投江”
什么樣的作文才算優(yōu)秀作文？
第一，不能跑題。第二，有獨到、機智的構思。人家讀了你的文章，禁不住感嘆：“虧他想得出來！”（王蒙語）第三，文章內容實在，但又很靈動活潑。第四，文字表達基本功好，要有內涵的文采，而不是張揚的文采。
我呼吁了好多年，十八九歲的孩子不要裝大人，要去寫自己的生活，不要動不動就回到古代，動不動就復述經(jīng)典。中學生的腦袋里也就幾個名人，幾句名言，小腦袋往一處想，就會嚴重撞車。我們開玩笑說，一到6月7號，古代名人就忙得不得了：屈原不停地跳下汨羅江，變成了跳水運動員；項羽不停地自殺，劍放在脖子上拿不下來；韓信干脆賴在別人胯下不起來……一個班50個人，作文“撞車”是手扶拖拉機相撞，不會有大傷亡。但幾十萬考生要是撞了車，那要出大事故。記得有一年，高考作文題是寫一個“圓”的想像物，結果10萬考生3萬寫太陽，2萬寫西瓜。全想到一塊去了！
我提倡中學生多寫記敘文。人的認識是從感性到理性，逐步成熟的。寫議論文，必須要在人生世界摔過跟頭，有了一定的閱歷，才能說出點道理來。讓高中生寫議論文，弄出來的多是公理、常理、大道理。而一旦寫記敘文，哪怕主題是公理，但有人有事，作文就有了個性。套用一句名言：中學生寫記敘文，是“不幸的家庭”，多是不同的；寫議論文，那是幸福的家庭——多是相同的。
今年清明我回海安，有朋友帶兒子來，請我指導作文。他帶了6篇?？嫉淖魑?。這孩子的基本功很好，思路也很開闊。但有個毛?。簬缀趺科加泄湃嗣裕玫米疃嗟氖翘諟Y明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蔽覍λf，你這樣寫，作文最多得50分，你就寫自己。這次高考，他得了709分，是今年全省的最高分。其中，語文考了130分，我估計作文要56－57分。聽說，他的作文，就是寫自己練書法的生活，寫書法龍飛鳳舞的天空。
“小指揮棒”與“大指揮棒”
為什么高考作文脫不了那么多的模式？
因為，這樣寫作文，老師好教，學生好套。弄幾個古人，加幾句名言典故，作文得42分估計沒問題。這樣，語文老師就沒了責任。而要學生寫自己的生活，教學生發(fā)現(xiàn)生活、提煉生活、升華生活，老師可能要費十倍、百倍的精力。所以，他們經(jīng)常說“學生沒有什么生活”，生活是活的，是流動的浪花，哪里沒有生活？這是為懶惰找借口！我很痛心，大學中文系學生剛畢業(yè)，前兩年往往活蹦亂跳，充滿新思想，可教了十年書，不少就變成“老頭老太”……
高考作文的命題、評分標準，是個指揮棒。這個棒握在我們手中。應該說，這幾年，江蘇高考作文體現(xiàn)“貼近生活”的思想。像今年的高考作文題“懷想天空”，剛出來，有人擔心比較虛，學生容易寫空了。但是，太實的題往往給考生過多的限制，而較“虛”的題，反而能給考生更多的想像空間——中等的考生能有話說，能自由發(fā)揮；優(yōu)秀的考生能超水平發(fā)揮，拉開差距。事實表明，今年江蘇“拔尖”作文的數(shù)量40多篇，比去年翻了三番。外省的同行也認為，江蘇今年作文題目不錯，而且好文章出得多。我覺得，高考作文命題應該虛實結合。題目可以虛一點，但要求必須要實。如果把“結合生活實際寫作”，寫進命題要求，那就更好了。
但是，為什么高考作文還是問題很多呢？原因是，作文改革的小指揮棒，斗不過高考的大指揮棒：學生們學語文的時間，大量被數(shù)理化擠占了，他們沒時間讀書，沒時間體驗生活，沒時間寫日記寫隨感。就是在語文考試卷上，150分中，語文知識又占90分，作文只有60分，所以普遍重知識輕作文。不客氣地說，現(xiàn)在的高考把活的語文當尸體解剖，又當尸體來考。老師教語文知識教僵了，教寫古人教僵了，教議論文教僵了。僵化的語文知識教學，把學生思維弄僵了，哪能把作文寫活了？作文是考生語文“綜合素質”的最直接顯示，理應在高考語文中獲得更高權重。46年前，我參加高考，語文200分，作文就占100分！現(xiàn)在，高考留給考生寫作的時間也太少，只有30分鐘，這么短的時間，考生們能寫出什么來？所以說，高考這個大指揮棒不加快改革，在作文這些局部改革再快，很難取得實質的突破。(轉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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