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南紀行》第七篇古陽平關話今昔之附篇
之前寫馬超墓那篇時,對馬超卒葬陽平關的說法提出了質疑,由于當時參考了許多相關資料,對陽平關也積累了些素材。結果今天開始寫《陜南紀行》系列游記的終篇——古陽平關,一動筆就“不慎”寫多了,還是循例摘出來單成一篇吧。
熟悉我的朋友大多知道,我極少去“研究”戰(zhàn)史,對這個也不甚感興趣。這是因為我一直覺得一個沒有親身經歷過戰(zhàn)爭的人,根本就不會真正理解戰(zhàn)爭是怎么回事。正如我那時身處古戰(zhàn)場,更是深感人在天地之間的渺小,不但理不清什么頭緒,反而更加迷茫。頓覺什么地形水文,什么兵家必爭之地,沒有親自帶過兵的,紙上談兵說得再頭頭是道也多流于扯淡。
不過,我今兒也還是“紙上談兵”了一把。但我的著眼點,并不在于那些細枝末節(jié)與勝敗評析,而只是通過若干史實,對陽平關當年的“戰(zhàn)略地位”做些探討而已。簡而言之,我覺得陽平關之于蜀漢,可能并不像后世許多評論家、文學家、XX家抒情時所說的具有那般重要的戰(zhàn)略價值(尤其是指防御方面)。公且安坐,聽某一言。
千百年來,陽平關這一帶建制及地名的演變極為頻繁,歷代史地學者對此的考證文章亦極多,在此且先利用前人的研究成果簡單交代一個問題:(三國志中)陽平關=陽安口=關口,但≠關城。陽平關可謂漢中郡的西大門,從古蜀道概要圖中也不難看出,這里是陳倉道、祁山道、金牛道的交匯處,從這個角度來說,說它是一處戰(zhàn)略要地自是無可厚非。據我不完全統(tǒng)計,三國時期發(fā)生在陽平關規(guī)模較大的戰(zhàn)役有三次。
注:從網上找到了很多大神做的地圖,但多數不知最初源頭,所幸圖上也有制圖人的名字,便不再一一標注了,在此對作者致謝
第一次陽平關之戰(zhàn)是在建安二十年(215年)。當時漢中為張魯所據,曹操率大軍征討之。從《武帝紀》中可知,曹操是走陳倉道出散關,路上順手解決了一些氐羌武裝,最后從西北方向來到陽平關下。曹操沒有直接從斜谷(褒斜道)“黑虎掏心”,反而從陳倉道兜了一圈,這可能是因為聽信了人言,說陽平關那兩山之間距離很寬不易防守。待曹操到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張魯之弟張衛(wèi)早已在此“橫山筑城十余里”,防御堅挺得很,攻之不能拔,這讓曹操大為感慨,說“他人商度,少如人意”?。ㄊ乱姟稄堲攤鳌分械呐嶙ⅲ?。最后還是略施小計假裝退兵引起守軍懈?。ㄒ徽f陰差陽錯夜晚誤入敵陣引發(fā)混亂),才拿下的陽平關,張魯勢力隨即瓦解。
張魯勢力弱小,漢中亦可謂四面受敵,其東邊南邊的壓力相對較小,但北邊與西邊壓力山大。故此時陽平關作為漢中的西大門,戰(zhàn)略地位當極為重要,張魯也派了重兵駐守,除了谷口的陽平關,山上還有“張魯城”,防線連成一片,搞得曹操都一度很難剛正面。
第二次陽平關之戰(zhàn)也是最著名的一次,漢中之戰(zhàn)(217-219年間)的主戰(zhàn)場就在這一帶。曹操克定張魯后引軍還,留夏侯淵鎮(zhèn)守漢中,為西線統(tǒng)帥。建安二十三年(218年),劉備親率大軍進攻漢中,我想應該是走的金牛道,從西南方向來到陽平關下,夏侯淵與張郃(在外線的“廣石”)拒關堅守,劉備折騰了快一年也沒啥進展。但在第二年春天,劉備突然來了一個神來之筆(不知是不是法正支的奇招):路并不止這一條?。∫膊恢窃谶@段時間找到的還是硬開出來的,反正劉備突然不在陽平關玩了,轉而南渡沔水,在定軍山北麓扎營。這樣一來,戰(zhàn)局便從陽平關前一“點”的硬鑿,轉為沿沔水一“線”的南北對峙。
我對夏侯淵的陣亡地點不甚認同,但此圖位置關系著實很好
這個變化可能讓夏侯淵的心情有些波動,也就是從這時開始,陽平關的重要性恐怕是直線下降了。夏侯淵死后(關于夏侯淵之死,魏、蜀兩方當事人傳記中的說法迥異,讓人云里霧里,之前我想寫定軍山的文,其實就是想考辨這個事。不過此事與本文不太相關,以后有暇再說),張郃作為臨時統(tǒng)帥退回陽平關(但主要可能還是防備沔水一線,見《郭淮傳》),坐鎮(zhèn)長安的曹操自斜谷緊急來援,“遂至陽平”,但幾個月下來,對“斂眾據險”的劉備完全無可奈何(劉備所據的“險”,當然不是陽平關,這時陽平關還在曹魏手里呢),趕也趕不走,耗也耗不過,只好嘆聲“雞肋”,戰(zhàn)略性放棄漢中走人(同時一度放棄的還有漢中西邊的武都郡)。要說起來,陽平關亦只是漢中的局部,曹操直接壯士斷腕,這魄力也蠻大的。
在這次戰(zhàn)役中,漢中是曹魏地,取守勢,只在西南方向承壓,故在初期,陽平關的戰(zhàn)略地位至關重要。但在劉備“另辟蹊徑”后,陽平關對于大局的重要性已大幅下降,亦無法作為反攻支點,如果說漢中是曹操的雞肋,那陽平關此時恐怕已是漢中的雞肋了。
第三次陽平關之戰(zhàn)已是在景耀六年(263年),即蜀漢滅亡前夕。這次戰(zhàn)斗規(guī)模相對小很多,倒是沒啥好說的,要說的更多還是之前四十多年的“和平時期”。劉備占據漢中后,在此屯駐重兵,在蜀漢定下北伐國策后,漢中更是成為大本營,形成局部兵力優(yōu)勢。可以說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蜀漢掌握著“主動權”,而曹魏守土唯恐不及。
此時漢中東邊的“東三郡”(一度曾為蜀地)對蜀漢的威脅似乎并不大,南邊背靠自家的巴西郡,西南邊金牛道的終端是成都,西邊陰平、武都雖一度若即若離(后來也開拓為蜀地),但基本上沒啥壓力,就從諸葛亮好幾次出兵都是直接從那邊平淌到祁山也可略見一斑了。真正的威脅,更多在于北邊,即斜谷、駱谷(倘駱道)、子午谷等。在諸葛亮三次北伐后,曹魏忍氣不過,就是從這邊出動多路大軍反擊了一次,但由于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在,最后慘淡收場,此后消停了十幾年。
而對于陽平關,理論上的威脅,僅來自于西北方向的陳倉道。二次北伐時,諸葛亮率軍走陳倉道出散關,守陳倉的魏將郝昭只有千余人馬,被當成軟柿子,然蜀軍竟然沒能啃下來,糧盡后只好撤退,魏將王雙隨后趕來追擊,兵敗被斬。這大致也能看出,這條線上的魏軍戰(zhàn)力有限,陳倉道從各個角度上或許也不是攻蜀的優(yōu)先選擇。所以我倒是覺得諸葛亮最初選擇屯駐沔陽,未必是因為防守任務有多緊要,而是安全、不容易被人“騷擾”,從西邊各條道出兵也都方便。在蜀漢衰落前,情況大致如是。
到了263年魏國發(fā)動滅蜀之戰(zhàn)時,鐘會率大軍直接從東、北兩面殺進漢中,在攻略郡城時,只是派了一支偏師進攻陽平關,蜀將“蔣舒開城出降,傅僉格斗而死”,很輕松就拿下了。這次魏軍是從“屁股后頭”(東邊)殺過來的,與前兩次陽平關戰(zhàn)役的進攻方向截然相反!而直接導致蜀漢滅亡的鄧艾那路兵馬,系由陰平偷渡,一根直線插到腹地,連走蜀道都省了,正應了劉備當年的手筆——路可并不止一條啊。
綜合上述史料的鋪陳,或許已不難看出,陽平關在某種情況下(并非對于蜀漢),對于防御自西而來攻漢中的敵軍有著重要作用。但當漢中、武都、陰平納入蜀漢版圖,并以北伐作為基本國策后,其防御屬性大打折扣,反倒因為數道交匯之便利,適合作為發(fā)起進攻的大本營。當漢中有變乃至失陷時,陽平關對于蜀漢的防御體系幾未體現(xiàn)出價值(當然,蜀軍此時也確實拉胯了),在“反向防御”時地利屬性也大打折扣——鐘會輕松破關后,立即一路平推到劍閣。
所以,有些主流的、甚至是常識性的說法,未必絕對正確。只有自己動腦子思考,才能發(fā)現(xiàn)其中的問題,即便發(fā)現(xiàn)不了,或者發(fā)現(xiàn)的不對,亦能在這個過程中有所收獲。
靜思齋 于岳
2023年1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