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之后，好消息一條接著一條，國內(nèi)很多省市的疫情都是零增長了?？谡诌€是出門必須物品，人們即使出城都顯得那么的小心翼翼，就像探出觸覺的蝸牛。高安，這座連四五線都不是的小城，在明媚的春陽里漸漸復蘇，錦河北岸的楊柳裹著薄薄的一層輕綠，在春風里搖曳。母親的月琴叮叮咚咚響起，沉醉于這極具地方特色的曲調(diào)，我不由放聲高歌了起來。樓下有路人經(jīng)過，駐足凝聽，抬眼瞅著樓上的我，眼角含笑。
我吟唱的正是高安民間采茶調(diào)中的《十二月花》唱段，父輩們就是聽著、唱著這些古老曲調(diào)成長的。這是一代代高安兒女最熟稔的鄉(xiāng)音呀，也是我們高安人難以舍棄的文化情懷。
2019年的四月芳菲季，春暖意融融，機緣巧合，我結(jié)識了潘玉華老師，原高安采茶劇演員。九十年代初，高安戲曲日漸凋零，演員們的前途堪憂，劇團人員逐漸分流，潘老師聽從組織安排，忍痛放棄了自己熱愛的演藝事業(yè)。退休后，執(zhí)著于采茶戲的潘老師不忘初心，自籌資金，組建了如今的《玉名花》采茶劇團，陸續(xù)邀請吸納了一批優(yōu)秀的老演員和樂隊成員。我，牽著她的手，叩開了梨園之門，從而真正的跟著老戲骨們，開始學唱起了高安采茶戲。原汁原味的采茶旋律，就這么神奇的點燃了我兒時的夢想，漸悟得一入梨園花似海，時有黃鶯恰恰啼的絕妙韻味來。
記得剛學戲那會兒，我是帶著新鮮且好玩的心態(tài)參與的，能跑個龍?zhí)祝f幾句臺詞就覺得高興萬分。有一天，劇團接到了演出任務，安排扮演《文武狀元》和《羅帕寶》中的兩個小角色時，潘老師想到了身材嬌小的我，便將視屏發(fā)給我，敦促我在家抓緊學習，好好琢磨透角色特征，說第二天就要上臺出演。時間緊任務重，我當時都懵了，不排戲直接趕鴨子上架呀，這也太難了吧？ 第二天上臺，因是匆匆背的臺詞，心下戚戚，依葫蘆畫瓢走完過場，結(jié)果不盡人意。演出結(jié)束后，我被馬糯英與褚鳳榮老師先褒再貶，很有藝術的批評了一通。她們說：細節(jié)很重要，不要糊弄觀眾，很多觀眾是真正的行家，你在臺上唱錯了一個字，表錯了一個情，觀眾都門兒清呢！
從那天開始，學習高安采茶戲，我便多了份認真與慎重。中國戲曲日漸衰退，像我們這些地方小劇種，更是青黃不接。有時老演員身體不適，或家中有事，突然來不了。那么，我們這些相對“年輕”的新手便得臨危受命，及時頂上，沒辦法，救場如救火。所以，演出任務結(jié)束后的每一刻，我們都得抓緊時間排練，哪怕不是你自己的角色，也要學會拿下來！
給你力量在這條道路不悔前行的，同時也是那些戲迷們。我所在的《玉名花》民間劇團，有些曾是原高安采茶劇團響當當?shù)拿?，她們擁有著一定的粉絲群。戲迷們對戲劇內(nèi)容爛熟于胸，經(jīng)典唱段更是信手拈來，但依然樂在其中，百看不厭。戲迷們不管是刮風下雨，無論路途多遠，都堅持捧場。甚至于在寒冬的夜里騎著摩托車來回一百多公里追戲，如此的癡迷，令人動容！我有時感慨道，這就是臺柱子的魅力呀！老師們擺擺手說：作為演員，上了戲臺，便沒有臺柱子與跑龍?zhí)字郑没ㄟ€須綠葉配，好角還得眾人扶！
一場高品質(zhì)的好戲更離不開幕后的音響師以及服裝、道具、樂隊的積極配合。76歲的服裝師——況杏花老師，劇團里演出中的每一件首飾，戲曲服的每一道折痕，她都認真收拾干凈，擺放折疊的平平整整。每一出戲中的大小角色，應作何配飾穿哪件戲服？臺上劇情跌宕到了哪兒又必須要改裝？甚至哪場戲哪塊手帕該什么顏色？況老師都記得分明，絕不肯將就！有時為了節(jié)省演員換裝的時間，她老人家顫顫巍巍爬上后臺，親自為演員換上。嘴里反復叮嚀著：戲服別換早了，會弄臟！換上了戲服就少坐，會打皺！以前的市劇團可都是這樣的規(guī)矩！
民間小劇團接的演出任務基本都是下鄉(xiāng)進村，風雨兼程，餐風露宿是家常便飯。有時演出地點跨縣市，路途格外偏遠，需要住在當?shù)?。到了目的地后，況老師一如往常戴起老花鏡，將有瑕疵的戲服攤放在腿上，一絲不茍的縫補起來。那一幕，讓我眼眶濕潤。如蜜蜂般勤勞，忙忙碌碌不停歇的，還有負責道具的國家二級演員盧望老師。年近七旬的他心臟裝了三個支架，做起事情來依然一板一眼。每場戲每件道具，細微到一紙素箋，他都能及時清點，做到一樣不落。他經(jīng)常自嘲道，我太癡戀唱戲，太喜愛高安采茶戲了，你瞧瞧，哈哈！老婆吃醋，都讓我唱跑了……
質(zhì)樸無華的本地采茶劇種，猶如原野清風、山林里的溪流、田埂旁爛漫的野雛菊，純凈而熱烈！它們來源于民間，取材于生活，扎根在這片江右大地，歷經(jīng)歲月的洗禮，仍然堅韌綻放著古拙而靈動的山野之美。那些已經(jīng)退休的老藝術家們，她們舍棄了優(yōu)越舒適的退休生活，舍棄了含飴弄孫的幸福晚景，為了心中的不朽追求，成立了這支非專業(yè)，但行事作風并不遜色于專業(yè)劇團的民間小劇團，為的是什么？她們說：傳承！咱老祖宗留給我們的珍貴文化瑰寶，咱們不能丟了！
我也曾這么問過潘玉華老師，該享福的年齡還那么辛苦折騰，何必呢？潘老師笑著說：懷抱著未盡的心愿，在有生之年努力完成，百年之后再無遺憾……
和鄉(xiāng)親嘮嗑，縫補戲服，抓時搶刻排練
如果說，家鄉(xiāng)是孕育我們的搖籃，那么高安采茶戲何嘗不是我們祖祖輩輩高安兒女的搖籃曲？看著曾經(jīng)如火如荼的高安采茶戲，衰微到如今的舉步維艱，一介草民，無力拯救，唯有報之予熱愛！
2020年初，因新冠疫情的肆虐，被按下暫停鍵一般的春季，終是萌動。心頭霧霾漸散，身心如燕的我邁出家門，穿過浮橋，鳳凰湖廣場清風徐徐，繁茂蒼翠的香樟林里傳來熟悉的飄文調(diào)。那一刻，我忍不住心頭的悸動，仰望天空，張開了雙臂。作家艾青說：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的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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