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功夫》是周星馳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沒有之一。功夫背后隱藏了很多周星馳對哲學與人生的思考，就像《蒙娜麗莎》一般，畫中有畫，深不可測。要想真正理解周星馳，必須要知道，他在《功夫》里到底藏了什么。
文/盧俊
十年前我第一次看《功夫》是在北京東直門外東創(chuàng)影劇院，那會我剛剛大學畢業(yè)兩年，是典型的屌絲中的屌絲，周星馳是我們那一代屌絲的精神偶像。那一年，我也第一次見到了這個在熒幕上熟悉的陌生人，那個頭發(fā)花白、清瘦、羞澀、內(nèi)斂的外表難掩他非凡的光芒的陌生人。
他真的是那種會發(fā)光的人，渾身散發(fā)著一種語言難以表達的特別的光。這十年也慢慢和他接觸越來越多，如今的他不僅僅是我們這一代屌絲的偶像，有句話說得很好，星星是窮人的鉆石。是的，他已經(jīng)不可磨滅地成為了窮人的鉆石。十年彈指一揮間，今天下午帶著兒子和老婆在西單首都電影院看了全新轉(zhuǎn)制的3D版的《功夫》，我不妨把這部電影里，很多人沒有看到的秘密，跟大家做個分享。
電影如夢，人生如夢
周星馳在這部電影的架構(gòu)上做得最妙的動作就是結(jié)尾處，男女主角在糖果店門口相遇會心一笑，恍若當年，他們重返童年……這部電影的全部內(nèi)容只是那是那個花了所有零花錢的男孩從乞丐手里購買了一本《如來神掌》所發(fā)的一個夢，如果觀眾細心一點，就會看到包租公、包租婆、四眼仔、齙牙珍、醬爆、乞丐還是如日常中一樣生活在市井，用最日常的模式在度過經(jīng)年。
那些所謂的隱于市的一個個絕世高手，只不過是那本《如來神掌》引發(fā)的一連串想象罷了，這和周星馳意識里“人人都是高手，或者根本就沒有高手”亦真亦幻，若隱若現(xiàn)的基本認知高度統(tǒng)一，這也就很好理解，周星馳用這個結(jié)尾寄托了他電影如夢，人生如夢的思想與情懷。
善惡互為因果，又互為一體
“惡之花”這個重要的圖案，甚至是圖騰，在影片中反復(fù)的出現(xiàn)，異常精巧地表達了周星馳對善惡的通透理解。細心的觀眾不難發(fā)現(xiàn)，斧頭幫集體舞的時候，地板上的花紋和火云邪神的暗器都采用了“蓮花”的基本構(gòu)圖，蓮花在東方文化里象征著純凈、平和、善良、美好，但是矗立在蓮花上的斧頭幫和火云邪神的“蓮花杵”中的毒針都是善惡互為一體象征。
周星馳扮演的角色自身也有一個由善轉(zhuǎn)惡、由惡轉(zhuǎn)善的自我蛻變和救贖的過程，在影片結(jié)尾周星馳拔掉了“蓮花杵”中的毒刺，并沒有置反派于死地，他用人性中的善，遏制了人性中的惡，一句“想學啊，我教你啊”，讓那朵“惡之花”心悅誠服地成為了美好和善良的傳承。
周星馳用這樣高度凝練和精巧的細節(jié)和道具表達了他所理解的善惡本來一體，又互為因果的價值認知。這在另外一組道具中也有佐證，就是海報中用到的棒棒糖和斧頭，這對矛盾和張力很強的道具，所要表達的和“惡之花”一樣，只不過更鮮明罷了。
暗藏玄機的十字路口
很多觀眾沒有注意到一個重要的細節(jié)就是，周星馳和他的跟班肥仔聰常常出沒的一個重要場所為什么是一個紅綠燈崗?fù)?，這個鼎狀的崗?fù)ぴ陔娪爸谐霈F(xiàn)過多次，它的功效至少有兩個，一個是關(guān)于火云邪神與如來神掌的秘籍的典故是，電視劇《如來神掌》中段飛在古鼎被打爛之后，竟發(fā)現(xiàn)火云邪神將掌法留在鼎內(nèi)，最后關(guān)頭段飛終成功地使出萬佛朝宗……那么為什么周星馳在被毒蛇咬了嘴唇之后，在交通亭內(nèi)能夠逼出飛刀與蛇毒，不療自愈，而且又能逼出潛能在交通亭上打下無數(shù)個掌印，就有了最好的解釋。
另一個功效就是，這兩個社會底層的小混混他們在善惡邊緣，人生的十字路口徘徊，交通崗?fù)ぶ粫霈F(xiàn)在十字路口，一念變善，一念為惡，最終他們還是在“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感召之下，實現(xiàn)了人生中最大的轉(zhuǎn)折與自我救贖。包租婆說，年輕人，行差踏錯，在所難免，也映證了周星馳內(nèi)心的掙扎。只要內(nèi)心的正氣被喚醒，人在關(guān)鍵的時候還是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周星馳的身世之謎
影片對周星馳的身世交代是很模糊的，他就是一個失散在市井的孤兒擦鞋匠。但是如果觀眾細心觀察，周星馳的確就是包租公與包租婆之子。其中的線索之一是，包租婆說，當年因為爭強好勝，親眼目睹自己的孩子被人打死。但這個“死”和周星馳被火云邪神毆打至“死”是同樣的場景，但是因為他是萬中無一的奇才，具有超凡的自我修復(fù)能力，無論是毒蛇咬傷，還是飛刀所傷。
林子聰說，為什么你每次受傷都能不治而愈？也就暗示著包租婆當年所謂的目睹兒子慘死只是一個假象。周星馳在片中說，為了維護世界和平，把自己的本來用于讀書成為一個“醫(yī)生或者律師”的零花錢用來購買了《如來神掌》的秘籍，而最后周星馳和火云邪神對決時，包租婆說，如果我們的兒子還活著也像他這么大了，說不定“不是一個醫(yī)生，就是一個律師”。但這一些線索只構(gòu)成了一個美好的猜想，周星馳即包租公婆之子。
實際上再細心一點的觀眾可以獲得一個非常重要的細節(jié)證據(jù)，就是周星馳年幼生活場景里有一個重要的生活場景的墻上有一個招牌“十靈丹”，這個招牌最后在周星馳被火云邪神打成重傷之后被包租公婆治療的地點也正是他們經(jīng)營的藥店，火云邪神聞到藥味之后回神看過去的墻上也有一個招牌“十靈丹”，這就不是巧合了。這是證明周星馳身世的最佳鐵證，這個重要的細節(jié)可能十年前的觀眾大多數(shù)都沒有發(fā)現(xiàn)。
誰才是萬中無一的高手？
《功夫》的原名是《高手又見高手》，那么誰才是真正的高手？是真正依次出現(xiàn)的是十二路譚腿、洪家鐵線拳、五郎八卦棍、六指琴魔、太極拳、獅吼功、蛤蟆功和如來神掌嗎？很顯然這些功夫的出現(xiàn)并不是要證明唯快不破天下武功誰更是真正的高手。人世間萬中無一的高手在《功夫》中有精準的表達，就是周星馳被火云邪神重創(chuàng)之后，那根輕輕敲向火云邪神木棍背后的勇氣。
這看似搞笑的輕輕一擊，是他在經(jīng)歷啞女年少記憶喚醒之后的自我掙扎，也是他的生身父母所言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點化，他在最關(guān)鍵的時候選擇了背叛他一直都沒有真正擁有的“惡”，發(fā)現(xiàn)了自己內(nèi)心深處所一直索擁有的善的力量。
這種勇氣是周星馳作為導(dǎo)演最想表達的，他多次說過這部電影是一部關(guān)于勇氣的電影，武力表面上是擊敗對手的技術(shù)，實際上“止戈”為“武”，停止爭斗才是武的根本內(nèi)涵，“止戈”最需要的不是更強的技術(shù)，而是支撐更強武功背后的勇氣，結(jié)尾處周星馳并未以暴制暴，消滅邪惡，而是引惡為善，這種勇氣才是武俠的重要內(nèi)核之一，勇氣才是那個萬中無一的高手。作為導(dǎo)演的周星馳，將東方武術(shù)的深層價值觀以一種好萊塢電影的技術(shù)，表達了一個反好萊塢的內(nèi)核，十年之后回味，不得不佩服他創(chuàng)作這部影片時候的深刻思考。
無厘頭的告別和救贖
《功夫》是周星馳當年的轉(zhuǎn)型之作，很多《大話西游》的粉絲并不喜歡《功夫》，這部電影上映之處的豆瓣評分只有7.0分，十年之后這部電影的評分變成了7.5，這樣的現(xiàn)象在周星馳身上發(fā)生過兩次，如果豆瓣早在《大話西游》上映的時候就存在，當年的評分肯定不及格，但是1998年之后這部電影在大學生群體中產(chǎn)生了廣泛的影響，如今的評分高達9.1分。在今天有很多電影人和觀眾都會說《功夫》是周星馳電影生涯中最好的作品，沒有之一。
從《喜劇之王》開始，周星馳的電影風格日趨成熟，影片中“無厘頭”的東西開始減少，增加了更多的人文關(guān)懷，這在《少林足球》《功夫》以及《長江七號》中都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如果說《少林足球》是周星馳借助好萊塢技術(shù)風格的一個全新的開始，那么《功夫》則是他轉(zhuǎn)變風格后的又一個里程碑。
《功夫》可以說是尋回香港文化的一盞領(lǐng)航燈：以出奇的喜劇手法，自然地結(jié)合中國的道家、儒家、佛家思想，并加上市井階層的奇異智慧，香港文化于是隱約呈現(xiàn)。這是對“無厘頭”揚棄的收獲。為了尋求新的突破，周星馳不斷地探索著，他冒著可能會不被觀眾認可的巨大的風險，并忍痛的割舍了“無厘頭”式的喜劇風格，他進行了一次全新的嘗試也進行了一次自我的挑戰(zhàn)，十年過去，我們再回頭看，事實證明了，不斷的轉(zhuǎn)型，對周星馳來說，是唯一的出路，如果停留在過去，等待他的只是失敗。周星馳在這一點上是多么的真實、偏執(zhí)、敏感、又不依不饒。
尾聲
我記得和菜頭寫過一篇影評大致說“從良了就別來找我”，看起來周星馳現(xiàn)在更像是個傳道者。其實這是我們內(nèi)心面對成長對自己提出的質(zhì)疑，跟他有關(guān)，又跟他無關(guān)。我們這一代人隨著自己年少輕狂時對周星馳的癡迷，到今天我們已經(jīng)成熟世故的時候仍然懷戀那個永不磨滅的年代。即便是表面上如何隱忍和淡定，但是背后仍有一顆不肯媚俗的心。而周星馳正是我們期望的那個可以嘲諷一切的人，我們需要的是一個一成不變的嘲諷、顛覆、惡心一切的周星馳，他像一個夢想一樣若即若離。
《功夫》告訴我們，我和原來的那個周星馳說再見了。盡管在他的內(nèi)心隱藏著太多的孤傲，但是他并沒有在這么多次的贊賞和肯定中迷失自己，我們始終都只看到一個頭發(fā)花白、清瘦、疲倦并且謙和大度的男人，那個在銀幕上嬉笑怒罵、癲狂燦爛、囂張跋扈、惡搞賣弄、隱忍凄慘、自怨自艾、自我陶醉、自作自受、自欺欺人、自以為是的家伙不見了，他去了哪里？
如今時隔十年我們再看《功夫》時期的周星馳，其實他的內(nèi)心和精神氣質(zhì)一直沒變，卻又一直在變。所以，對于他來說，唯變不破才是他的真正的哲學。關(guān)于《功夫》有太多秘密可以講，如果可以，我能寫十萬字的分析文章，告訴大家應(yīng)該珍惜這次有可能最后一次在大熒幕上見到周星馳的機會。我們和十年前的自己相約，去找到如今已經(jīng)慢慢疏離了的當年那個血氣方剛的勇氣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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