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解釋清楚這個問題，首先來看一個鏡像概念：“蕩婦羞辱”。有一篇相關的文章：《不存在的“蕩婦”》，主要研究女性之間的語言暴力，如果想大致了解“蕩婦羞辱”的話，這個應該差不多了。
簡而言之，狹義的蕩婦羞辱是發(fā)生在一群女生之間的斗爭：一位女性被一個小團體認定是“蕩婦”，理由可能從“打扮妖艷舉止放蕩”到“勾引男生”，然后整個圈子的女生都開始討厭她排擠她，說她的壞話，孤立她，等等等等。我國網(wǎng)絡上盛行的“鑒婊”，就是一種典型的蕩婦羞辱。
換言之，所謂蕩婦羞辱，實際上是女生之間的一種極具特色的抱團霸凌。
毫無疑問，男生中也存在著抱團霸凌，但我們很少聽說被欺凌的男生被別的男生罵作“浪蕩子”，“劈腿男”……我們其實更應該這么問：為什么女生間的霸凌要選擇“你是蕩婦”做為武器？
在上面提到的科普文里，有一點是很有意思的：研究蕩婦羞辱的學者，一開始以為女生之間互相抱團鑒婊是基于不同的生活習慣或者作風的，也就是說，應該是“好女孩”對“浪蕩女”發(fā)起鑒婊攻擊。然而經(jīng)過研究發(fā)現(xiàn)，這種抱團攻擊和生活作風無關，而更多基于社會階級。研究提到，尤其是一個階層較低的女生試圖打入高階層女生圈子的時候，特別容易遭到這一打擊。
發(fā)動蕩婦羞辱的女生，并不真的介意對方是否真的生活作風豪放，她們只是想要攻擊看著不順眼的人而已。而“蕩婦”，是她們能夠想到的最趁手的武器，大抵是因為：1，她們自己很討厭“蕩婦”，2，“蕩婦”最容易在女人中引起公憤。
為什么？一個實至名歸的小三二奶，確實當?shù)闷稹捌茐膭e人家庭”，“破壞婚姻契約”的罪名，引起公憤順理成章。但成為“蕩婦”，“xx婊”卻不用那么麻煩，往往只要被認為“搔首弄姿，勾引男人”，就足以遭到集體排斥了。她們破壞了什么？充其量也就是搶走了幾個異性的關注罷了。可是一個劈腿男，花心男……甚至暖男，也都會搶走別的男人的潛在配偶??？我同樣領教過很多“你們女生懂什么，我們男生一眼就看出來他不是個好東西”的八卦。但，男生們對這樣的“渣男”不乏鄙夷和輕蔑，卻少有咬牙切齒，同仇敵愾的積極。
我曾經(jīng)問過很多男人這樣一個問題：你和你的好朋友們有沒有一致特別討厭的對象？你們一般怎么評價他？
答案大體一致：小人。
怎樣能夠成為他們眼中的小人呢？大概來說，就是兩面三刀，背信棄義，跟老板告黑狀，給兄弟插刀子……
看見了沒？激起男生公憤的“小人”，破壞的是男生們生活的方方面面；而激起女生公憤的“蕩婦”，只需要威脅到一件事：來自異性的關注和寵愛。
說到這里就已經(jīng)很清楚了：最可惡的敵人，總是對自己安身立命的基礎威脅最大的人。千百年來，女人們的飯碗就是男人。一輩子下來，這碗飯吃得安不安，香不香，全看男人對自己用了幾分心。在這樣的規(guī)則下，你試圖搶走一個男人收獲的芳心，只是抹去他許多人生光環(huán)中的一個；而倘若你試圖搶走一個女人獲得的寵愛，那幾乎是釜底抽薪了。
男生間不是沒有渣男羞辱。他們同樣會拉幫結派，會抱團排擠，可是他們終究犯不著使用“你勾引了好多女人”來激發(fā)公憤，因為情場失意對他們來說，始終是純粹的情場失意，很憋屈，很失落，有時很恥辱，卻不會威脅到安身立命的基礎，不會上升到人生loser的程度，不會夾帶著“我什么都沒有了”的恐懼。
雖然不喜歡這個事實，但我還是得說：我們女人，一直是依附他人而活的第二性。千百年來，我們依附著第一性，等待他們將手中的資源分配給自己。抬頭低頭，世界就只有這么一點點的空間，我們別無選擇地變得軟弱，變得狹隘。這歲月實在太久，以致于慣性思維深深植入了我們的記憶。即便今天的我們可以讀書了，可以賺錢了，可以出遠門了，可以和自己喜歡的人談戀愛結婚甚至離婚了，還是會有太多，太多的女孩子，始終忘不掉這個至高無上的生存法則：要討男人們喜歡。
因此你才會看見很多悖論一樣的言論：明明是鼓勵女孩子多讀書，卻要說“學歷是最體面的嫁妝”，“扎克伯格這樣的優(yōu)秀男人喜歡的是哈佛女學霸”；明明是鼓勵女孩子認真工作多多賺錢，卻要說“你要買得起昂貴的奢侈品，男人才不會覺得你便宜”；明明是教育少女保護自己不要過早發(fā)生性行為，卻要說“這樣會失去男生的愛情”；明明是贊美獨立瀟灑的女孩子，卻非要補上一句“這樣能幫到男生的女生更值得男人喜歡，才夠格成為優(yōu)秀男人的伴侶”……
一字字一句句，哪里不是得寵憂移失寵愁？這樣的心態(tài)下滋生出新一代的蕩婦羞辱，不僅各路論壇上鑒婊橫行，“騷浪賤”，“心機綠茶”不絕于耳，即使是樹立新時代女生形象的帖子里，都時不時出沒著“我會賺錢愛健身有愛好不吵鬧，那些撒嬌吃醋的都是附庸女，男人品味不夠高才選她們”，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男人之間不常有渣男攻擊，一點都不奇怪。正常的社會本就不該有太多人為了別人（哪怕是自己討厭的人）多得了異性的青眼而坐立不安。該問的是女人之間為什么會有蕩婦羞辱——更該問的是，對于已經(jīng)完全有條件擺脫這種狹隘邏輯的女生來說，我們還需要多久來摒棄。
文|謝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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