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世紀的詩人舒岳祥(1217—1301)注意到浙江的農(nóng)村婦女多么辛苦地勞動,采茶、車水、從井下汲水、把食物送到田邊地頭、舂打稻谷、做衣服、種莊稼、賣魚賣菜。他寫了為數(shù)10首的一組詩歌紀念她們的勞動,前3首如下:
前壟摘茶婦,傾筐帶露收。
艱辛知有課,歌笑似無愁。
照水眉誰畫,簪花面不羞。
人生重容貌,那得不梳頭?
田頭車水婦,挽水要流通。
烏帽掀炎日。青裙鼓晚風。
翻翻循故步,踏踏似虛空。
聽取勞歌意,生身莫嫁農(nóng)。
江上提魚婦,朝朝入市。
守船留稚子,換酒醉良人。
不著凌波襪,長垂濺水裙。
渾家同泛客,笑剎別離津。①132
詩人和畫家似乎很樂于描繪勞動時的婦女;注視著沉浸于勞作、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被人觀察的女人,這時候的想像略帶一點色情意味。盡管如此,我們還得感謝他們留下了證據(jù)。畢竟在必須通過勞作滿足自己衣食之需的大多數(shù)家庭里,女人得像男人那樣辛苦、長時間地干活。在中部和南部更暖和的地方,女人被描繪為在戶外干農(nóng)活的形象。陸游(1125—1210)的日記記載,他注意到崇德縣一帶的女人,腳下一邊踩著水車,手上還在捻麻線。范成大(1126—1193)的一首詩記述老太太、年輕姑娘、孩子在背上睡覺的媽媽們,采桑葉的季節(jié)剛剛過去又立刻去采茶。陳藻(13世紀)寫了題為“田家婦”的一首詩,開女人的玩笑,“一田夫婦兩身泥”。②
然而無論婦女干了多少農(nóng)活,在中國學者看來她們的主要任務還是在別處。女人的工作是耗時、費工、大多數(shù)工序需要在室內完成的紡線織布。象征意義上陪伴女人的東西是布,因為自古以來對勞動性別分工簡單扼要的說法就是“男耕女織”。③紡織業(yè)被視為基本的、可以與耕種相比的生產(chǎn)活動。就如人需要吃飯一樣,他們還需要穿衣御寒。男男女女各自做好分內之事,一家人就可以豐衣足食。這個模式長期以來已成為朝廷賦稅制度的依據(jù)。幾個世紀以來,農(nóng)戶必須在秋季用谷物繳納應繳賦稅的大頭,其余不小的一部分是在夏天繳納本色布帛。朝廷就這樣在鼓勵每家每戶織布的背后施加征稅體系的威力。
宋代作者繼承了長期的傳統(tǒng),習慣于把男人在田間種莊稼與女人在家里制造布匹相提并論。在回憶皇帝登基的文章里,司馬光描述了男人不畏嚴寒從夏到冬的耕地、播種和收割,女人養(yǎng)蠶、績麻、把線裝在織布機上,絲絲縷縷地織成經(jīng)緯交叉的布匹。他觀察到,農(nóng)戶為了完稅納捐,償還債務,得在夏秋兩季加緊勞作,因而,還沒等到谷物從田間運到家里,或是布匹從梭子上卸下,艱辛勞動的果實就已不再是他們自己的了。④監(jiān)管百姓投入生產(chǎn)、133積極務農(nóng)的地方官,常常提到女人的貢獻。1179年朱熹催促南康百姓努力干農(nóng)活,特意號召他們植桑種麻,這樣女人就可以養(yǎng)蠶,紡線,織麻布和絲綢。⑤在一項法律判決中,胡穎(1232年中舉)描述了典賣田地的農(nóng)民如何在土地上苦苦勞作,積攢每一個錢以贖回田地:“日夜夫耕婦蠶桑,一勺之粟不敢以自飽,一縷之絲不敢以為衣……銖積寸累。”⑥
并不是所有的農(nóng)家婦女都必須織布。氣候和土質的不同使有的地方不出產(chǎn)布匹,而適合出產(chǎn)別的東西例如茶葉,專業(yè)化的茶戶總可以買回他們需要的布。最窮的農(nóng)戶可能沒有能力置備織布需要的土地和設備。種桑樹的家庭要有采摘和貯藏桑葉用的梯子和籃子;養(yǎng)蠶和繅絲需要孵化蠶蛾的蠶室,扁平的畚箕,放置蠶箔的架子,纏線的大框子,紡錘和梭子,線軸,紡紗用的大輪紡車。如果自己織布,還要有織布機,一般是竹制的機杼和竹筘。只種麻或種苧麻、棉花的農(nóng)戶即便不需要生產(chǎn)絲綢用的那么多東西,仍需要置辦一部分紡線和織布的設備。⑦每生產(chǎn)5匹麻布或苧麻布(每匹大約0.6米寬,12米長),通常需用1—3畝耕地種植纖維植物。如果以生產(chǎn)同等數(shù)量的絲綢為目標,他們就得拿出大約幾畝以上的土地,栽上一千株桑樹。五口之家每年織5匹布,足夠給每人做兩套衣服,其余的用來納捐。⑧
宋代農(nóng)家婦女生活狀況的記錄非常少。但是我們可以相當肯定地說她們花了很多時間干各種活。本章將具體考察她們的紡織工作需要什么。出于兩個原因我用相當多的篇幅描寫工作本身。第一個原因是我們的無知。生活在20世紀末,我們知道一點做飯、洗衣、照管小孩意味著什么,甚至也知道什么是監(jiān)管仆人或采茶;但是我們很少知道捻線、紡紗或織布,以及制作布匹過程中的每一道工序是什么樣子。第二個原因,由于最終的成品很容易賣掉,換成錢,婦女的紡織工作提出了很多問題,如婦女參與商品經(jīng)濟,她們在家庭內部的身份、紡織方面的勞績如何影響對婦女社會價值的更廣義的評估,以及三者之間的關系是什么?從唐代后期到宋代,經(jīng)濟的商業(yè)化進程速度非???。市場容量擴大,商品空前地多——包括大多由婦女生產(chǎn)出來的布帛——都卷入了市場。商業(yè)化對布匹生產(chǎn)組織產(chǎn)生了沖擊,更多家庭成為特134定形式的或特定工序的專業(yè)戶。這些發(fā)展怎樣影響了婦女?⑨女人的勞動可以換來很多錢以后,她們在決定家庭財產(chǎn)如何使用時得到更多的權力了嗎?賺錢機會的增多使女人更自主嗎?
捻 線 和 紡 線
并不是只有女人介入制作布匹的工作。男人種植纖維植物、幫女人養(yǎng)蠶、管理原材料及半成品和成品的買賣、加工,在更專業(yè)化的織布工序里還有更多的作為。然而,女人和姑娘們長時間地干著單調乏味、費時費工的那些工種。作為同時種莊稼的農(nóng)戶的副業(yè),織布所需要的線都是女人紡出來的。技術簡單得足以使業(yè)主或承包人不必購置大的設備,不必雇工人。的確,紡線這件事由女人在自己家里用簡單的設備就可以干好,何時開始,何時停工,都可以服從家里別的事的需要。
自古以來,人們日常穿的衣服都是麻布做的,粗糙的麻衣還被用來當作喪服。麻是一年生植物,中國大部分地區(qū)都可種植。麻籽可以榨油,莖皮(韌皮)會長成長長的纖維,雄性麻株的纖維比雌性的更好,因此雄株的韌皮常用來紡線織布,雌株則做麻繩、麻袋及同類產(chǎn)品。幾乎與麻同樣重要的植物是苧麻,苧麻主要生長于南方,四川和河南也有。苧麻只能用于紡織,而且不能在寒冷的北方生長。另外,它是多年生植物,一年可收獲3次。苧麻纖維比麻纖維更柔軟,更有光澤,特別適合做夏衣,即便在潮濕的氣候里也易于晾干。一旦出售,苧麻布的價錢是麻布的好幾倍。⑩
麻桿的加工須經(jīng)過很多步驟。男人割下麻桿,把它們放在水里漚一天。然后,男人或女人,通常是男人,把麻皮也就是麻纖維從麻桿上剝下來;漚麻要漚一夜,白天再洗麻、曬麻。下一步,或男或女把曬干的麻桿打軟使麻皮和莖桿分開,然后把麻纖維從桿上剝下來,梳理成一把一把的。再用手把麻捋成光滑的一團,除去殘留在線上的雜質,然后再次放到水里面漚,隨后分成一根一根的線。下一道工序是紡線,格外費時耗工而且總由女人干: 把一根根麻線的首尾接在一起用手捻,捻成長長的線圖16紡麻線的女人們,劉松年(約1150—1225以后)作。國立故宮博物院: 《故宮名畫選萃》,臺北,1970。
?。▓D16十分理想地表現(xiàn)了3位安詳從容地紡線的女子)。麻線紡出來后,還要把兩根線扭在一起,或拼成雙線使它們結實得足夠用來織麻布。苧麻的制作過程沒有這么多的工序,135但是要在一定的時限內完工。麻桿割下以后必須在田邊地頭上就把含纖維的麻纖維從莖桿上剝下來。然后漚麻,刮去外皮上的雜質,再掛起來曬干。最后由女人們把纖維一根根分開,連成長線,紡,織,仍然得在一定期限內完工。
由于捻線的工作沒有任何程度的機械化,在大量種植麻和苧麻的地區(qū),捻麻線的活計耗費了婦女很多時間。范成大記載,蘇州附近一個以產(chǎn)布而知名的市鎮(zhèn),在路上可以看見村里的女子一邊走路一邊捻麻線。比較而言,紡線的人如果有一個好一點的紡錘,工作效率要高一些。宋代的很多家庭使用簡單的手持紡錘。136王禎的《農(nóng)書》(1313)描寫了一種簡易紡錘,左手牽著線繞到右手拿著的紡錘上。村民發(fā)現(xiàn),有了這種紡錘,可隨時隨地把空閑時間利用起來。手持紡錘的問題不僅在于紡出來的線粗細不勻,還在于速度太慢。有人計算過,供一部踏板織布機工作一天所用掉的麻線,需要用手持紡錘紡30—40天。有能力多投一點資的家庭因而可以為女人購置一部紡車,如圖17所示。這時,一位婦女拿著線團,另一位搖紡輪。效率更高的是腳踏紡車,同時有三四個紡錠在轉,效率提高好幾倍。為了減輕妻子和女兒的勞動,并趕上期限,中國北方一些地方有了一種明顯的可能,即把捻好的線裝到水力驅動的大紡車上紡。王禎臨摹了一副“大紡車”圖,并建議別的地方也用這種紡車。
麻和苧麻并不是可以用來織布的惟一的植物纖維。有些豆科匍匐植物和蕉類植物的纖維也可通過特有的辦法用來織布。沿中國邊界地區(qū)的小族群用棉花織布已經(jīng)有幾個世紀了。棉花最初產(chǎn)于印度,從中亞、緬甸——云南兩條路線傳入中國。但是在宋代,棉花生產(chǎn)戲劇性地興盛起來。11世紀,棉花已經(jīng)種植于廣東和廣西,到12世紀末已達海
137南島和福建。由于大幅度地向北延伸,棉株的特性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生長期逐漸變短,已培植出一種一年生的、分枝少或不分枝的變種。如果不是更早,這個變化發(fā)生于13世紀。農(nóng)民更容易控制一年生植物的產(chǎn)量,從而使植棉業(yè)的經(jīng)濟潛力大大增長。
棉花不是麻和苧麻那樣的韌皮纖維植物,而是種子纖維植物。在被紡成線以前,必須先用大叉子把棉朵打松,在陽光下曬干,把棉籽從纖維里軋出來,用絲線弓子把棉朵彈得起毛、蓬松,然后再把棉團拉直,分成長短均勻、重量相同的棉條。棉花有好幾種吸引人的特點: 它是極好的做冬裝和被子的保暖填充物,像絲綿那么好但比絲綿便宜??棾刹家院?,棉布比麻布或苧麻布既輕又暖。而且,棉布柔軟、舒適。1313年,王禎說明了種棉花的好處:“且比之桑蠶,無采養(yǎng)之勞,有必收之效。埒之枲苧,免績緝之工,得御寒之益?!彼鼪]有很快在中國推廣的原因似乎是適合中原地區(qū)的品種出現(xiàn)得比較慢,脫籽比較難。138
內闈第七章女紅到宋代末年,棉花的種植在福建已經(jīng)變?yōu)榉浅V匾男袠I(yè)。謝枋得(1226—1289)在一首詩里感謝有人送他棉衣做禮物,說福建是一塊福地,因為棉花在那兒生長得好,八口之家的農(nóng)戶種一千株棉花就可不再害怕貧窮。宋朝末年,朝廷在江南一帶征收棉花充當布稅。
棉花脫籽技術的改進刺激了棉花種植的推廣。王禎記載,在他的時代,用弓子各從對面軋的舊式的、令人不滿的老方法被用滾軸制成的脫籽機取代。一個女人,黃道婆,把當時最先進的棉花加工技術帶到江南地區(qū),這個傳說流行已久。按照陶宗儀(創(chuàng)作活躍期1300—1368)的記錄,土壤貧瘠的松江(江蘇)某村,到13世紀末棉花已成為主要作物,種棉者用手軋棉籽。黃道婆從海南島來到那里,帶來更好的紡紗、織布設備,同時還引進了軋棉籽技術;她就這樣改進了地方經(jīng)濟,陶宗儀寫道,人們修建了黃道婆祠紀念她。換句話說,在社會性別十分明確的紡織業(yè)領域,女人的創(chuàng)舉使她成為女英杰。
紡棉花比紡麻或苧麻更容易,不必在紡線以前把棉線接成長線,現(xiàn)在只要抽出等量的短的棉纖維,絮成粗細均勻的棉條,就可捻成粗細均勻的細棉線。王禎畫圖顯示了女人用的紡車,與紡麻和苧麻的紡車差不多。
養(yǎng) 蠶 和 繅 絲
當女人們紡麻線、苧麻線、棉線時,她們實際在做著本質上屬于功利主義性質的日常工作。更浪漫、奇跡般的工作是養(yǎng)蠶。奇妙的小小的蠕蟲每天吃掉大量桑葉,而且,如果喂養(yǎng)得當?shù)脑挘鼈儠鲁鼍露址浅=Y實的長達成百上千米的絲線,蠶絲可以做成最柔軟、最輕、最光滑的絲制品。
自古以來中國就出產(chǎn)生絲,而且技術不斷改進。有些學者認為宋代的造絲技術已經(jīng)達到中國前所未有的最高水平。絲可以紡成不同粗細的絲線;可以染成各種各樣的顏色;織布工人可以把它們織成不同顏色、不同質地的絲織品,輕薄的綾羅,光鮮的綢緞,厚重的斜紋布和彩色的、工藝復雜的錦緞,更不必說本色的平紋綢布。
139制絲業(yè)需要大筆投資,包括種桑樹,購買養(yǎng)蠶、繅絲、紡線、織綢用的各種設備。宋元時期的農(nóng)書用很多篇幅描述絲的生產(chǎn),特別是陳旉的《農(nóng)書》(1149),無名氏的《農(nóng)桑輯要》(1273)和王禎的《農(nóng)書》(1313)。讓桑樹長出正好需要的桑葉,是一門科學。但是大部分工作由男人做。到了采桑葉的時候,無可置疑,總要女人來幫忙。詩人戴復古(1169—1246以后)以女子的口吻,描寫了那種景象:
妾本秦氏女,今春嫁王郎。
夫家重蠶事,出采陌上桑。
低枝采易殘,高枝手難扳。
踏踏竹梯登樹梢,心思蠶多苦葉少。
舉頭桑枝掛鬢唇;轉身桑枝勾破裙。辛苦事蠶桑。
王禎在《農(nóng)書》里畫了一個男人站在梯子上采桑葉,但是畫面上還有一個女人站在高凳子上摘桑葉。
在北方,一年只能養(yǎng)一次蠶,最忙的季節(jié)是春天。南方春天就更忙,更需要人手。蠶卵可以安全越冬。桑葉吐芽時,粘在紙上的蠶卵被放到暖和的地方,直到淺黃色的蠶卵變成綠色,幼蠶孵出來。剛孵化的小蠶必須馬上轉移到扁平的淺箔里分散開,讓它們有足夠的空間可以長大。淺箔必須放在專門的蠶室里,這樣才有利于讓蠶得到細心的照料,并且可以升火爐保持室溫。第二個月的小蠶必須小心對待,一天要喂五六次切碎的桑葉,并謹防蠶受凍。這段時間蠶會“睡”(實際是“蛻 ”)3次,重量變成原來的1000倍,每只蠶大約重4克。
蠶作繭時必須喂養(yǎng)好,特別在最后迅速生長的幾天里。每天喂食次數(shù)增加到10次,其中幾次是在夜里。陳旉提醒,桑葉放到扁平淺箔里以前一定要曬干,否則濕葉子在暖和的蠶室里會形成“蒸”蠶的效果。如果一切順利,蠶在幾天之內結成繭。蠶繭一旦破開,140必須立刻行動,否則蠶蛹一旦徹底變成蠶蛾,蠶繭就毀了。如果家庭養(yǎng)的蠶不多,可以在蠶蛹還活著的時候把蠶絲繅出來。如果沒有足夠的勞動力同時對付那么多迅速破繭的蠶蛹,或者還得等著去借或租繅絲的設備,就得把蠶蛹殺死在繭里。一般用“蒸”的辦法殺死它們,或者把它們卷裹起來壓在一起,讓它們窒息而死。
繅絲意味著在蠶繭上挑起絲的一端,同時要把幾根絲扭在一起形成一根牢固得足可紡、織的絲線。蠶繭必須放在一盆水里,得讓繭在水里能活動開??壗z的工具可以非常簡單,但是秦觀(1049—1100)《蠶書》里的一幅畫畫了一套很復雜的、可以讓一個人同時挑起兩根絲的繅絲設備。這類繅絲工具時不時出現(xiàn)在繪畫里。如圖18??壓玫慕z在織以前,仍有必要用紡輪把幾股絲扭在一起,并把一些線紡成經(jīng)線。
圖18繅絲的女子,梁楷(約1200前后)作于13世紀,一段細部,克利夫蘭藝術博物館(77.5,第三部分)。
蠶是出了名的多變動物。有的年頭所有的蠶子都孵化成小蠶,結出的好繭多得不得了;有的年頭又讓人失望。婦女們在體力和感情兩方面投入精力,試圖讓蠶寶寶保持著好脾氣。她們還希望蠶神站在她們一邊。秦觀在《蠶書》里把祈求蠶神視為養(yǎng)蠶過程里必不可少的步驟之一。王禎與他以后作者的著作里都有女蠶神的畫像。洪邁講了一個養(yǎng)蠶繅絲之家的故事: 這家人一年一般養(yǎng)100箔桑蠶,這使他們成為頗具規(guī)模的生產(chǎn)者。3年里他家的蠶每年結3次多得出奇的繭。但是后來的一年,無論春天和秋天,一箔一箔的蠶一個繭也沒結,以后兩年仍然如此。他們把運氣的改變歸結為第一年養(yǎng)過的那只超常大的蠶。妻子覺得這是一個吉兆,特意仔細地照看著那只蠶所在的淺箔并把它供在佛像前邊。當這只箔里的蠶長得看起來達到極至時,這家人把它葬在桑樹下。說起來也怪,大概是在暗示,那箔神妙的蠶回報了她們的虔誠,賜給他家3年好收成,但是后來似乎又不靈了。
人們有時不由自主地違背了桑和蠶的恰當比例,這時采取的措施多半最好地證明了他們對蠶的焦慮。洪邁記錄了一個頗有啟示的故事:
南 昌 胡 氏 蠶
淳熙十四年,預章蠶頓盛,桑葉價值過常時數(shù)十倍。民以多為憂,至舉家哭于蠶室,命僧誦141經(jīng)而送諸江。富家或用大板浮籧其上,旁置緡錢而書標云:“下流善友,若饒于桑者,愿奉此錢以償,乞為育此蠶,期無愧于天地?!彼坏靡讯倵壵?,皆蹙額起不忍心。獨南昌縣忠孝鄉(xiāng)民胡二,桑葉有余,足以供喂養(yǎng),志于鬻葉以規(guī)厚利,與妻議,欲瘞蠶,妻非之,胡不顧,喚厥子攜,桑下為穴,悉窖之,且約遲明采葉入市。自以為得策,飲酒醉寢。三更后,聞床壁嘖嘖聲,謂有盜,舉火就視,蓋蠶也。以帚掃去之,隨掃隨布,竟夕擾擾,一家駭懼,妻尤責言曩愆。胡愈憤怒,決意屏滌盡,142明日昏時乃定,殊不自悔,但恨失一日摘鬻之利。俄又聞嘖嘖,胡呼曰:“莫是個怪物又來也?”亟起明燈,足才下地,覺為蟲所嚙,大叫稱痛。其子繼起,亦如之。妻急奔視,則滿榻上下蜈蚣無數(shù)。父子宛轉痛楚,數(shù)日,胡二死,蜈蚣悉不見,子幸無他。而外間人家,蠶已作繭,胡桑葉盈園,不得一錢也。
看來蠶很能報復那些對他們不公的人。
織布,染布和整布
寫了這么多,我還只討論了紡線。線紡出來以后,在變成可以做衣服的布以前,女人們還得干很多活。一般要把麻線、苧麻線和棉線弄成粗細相同的經(jīng)線和緯線,織成簡單的平紋布。她們都用自家的織布機,織布機的大小、復雜程度和效率十分不同。周去非(1178年以后去世)記載,在桂林(廣西),人們用繞在腰間的簡易織布機織苧麻布,一邊織一邊還干些零星雜活。這種相對原始的背帶式織布機大概自商朝以來就有??梢钥椃浅:唵蔚募徔椘?,也可織花色品種復雜的毯子,因此產(chǎn)品的價值很高。在中國其他地區(qū),更大的立式織布機已存在了幾個世紀,因此更常見。最好的是腳踏織布機,可以織得更快,因為他或她可用腳提起經(jīng)線,騰出雙手來來回回迅速地穿梭。自漢代以來就有人用腳踏織布機織綢布,到宋代還用它們織更實用的紡織品。安裝腳踏織布機是很費力的事,至少要兩個人,才能讓經(jīng)線被引導著穿過一個必須穿過的綜眼小孔。
詩人文同(1018—1079)塑造了一個為了家庭的絹納不停地在腳踏織布機上勞作的女性形象:
擲梭兩手倦,踏雙足趼。
三日不住織,一匹才可剪。
織處畏風日,剪時謹?shù)冻摺?43
皆言邊幅好,自愛經(jīng)緯密。
一部織布機占據(jù)的空間相當大,如這首詩所示,很多農(nóng)戶把它放在院子里,不足為奇。
普通農(nóng)戶用腳踏織布機可以很容易地織出本色綢布。由于絲線非常纖細,織綢子用的時間比織麻或苧麻布多得多。更有甚者,用很多絲織出特殊的紡織品,包括綾、羅、綢、緞、織錦緞等等。一位織工織一匹大約長12米的紗,朝廷提出的期限是12天。更精密的紡織品需要更好的設備和熟練的織工??椖欠N紋路復雜、多種顏色交織的錦緞,織以前
144〖〗〖〗圖19在腳踏梭和拉線梭上織布的女人,13世紀的人臨摹樓(1090—1162)“織圖二十四”的細部,描繪了絲綢生產(chǎn)的各個步驟。華盛頓史密斯索尼亞學院藝術畫廊(54.20)。要把絲線分別染上顏色,然后再分別纏在大梭子上。這時最好用提花織布機,一種整體框架很高的機子,織工引導著坐在架子高處的小孩子提起特定的那根經(jīng)線。這樣織絲綢是一門專門的手藝,織工一般是男的。但是女人也能學會。一組描繪桑蠶紡織業(yè)全過程的宋末繪畫,其中之一畫著一個女人在小孩的配合下在提花織布機上操作(圖19)。
織好的苧麻布、麻布、棉布不需要再經(jīng)過很多加工。干活的男人穿的衣服不需要染色,繪畫里干活的男人經(jīng)常穿著灰白色的本色衣服,與節(jié)儉的原則保持一致。他們的衣服大概都是用家庭手工紡織的布做的,可能經(jīng)過簡單的漂白,在陽光下曬一曬。一位詩人提到木船上織白色苧麻布的姑娘(我推測她們也住在船上),后來把麻布鋪在陽光照耀的河岸上進行漂白。石灰水或某種灰也以能漂白苧麻而知名。女人的衣服常常染過顏色——或至少詩人和畫家愿意把她們的衣服畫成有顏色的。
可以在家里染布。已知宋代有很多種礦物和植物染料。農(nóng)書介紹了怎樣種最常見的植物染料,比如靛藍和“紅花”。一旦準備染布,就可以染很多已紡好的線和織好的布塊,一次可以染一個家庭幾個月紡織的線和布。所以在人口稠密地區(qū),染布店或公共染缸給織戶提供了便利。在大城市的染布店染綢布肯定比較可靠。金華(浙江)的一家染布店有幾百個用紅花染布的染缸,可以同時用手工染幾百匹綾綃,缸里面添加了一千多磅紫色植物染料。洛陽的一位染工因為能按照復雜的設計要求染出多種顏色而廣為人知。
商品化的布匹生產(chǎn)145
唐末和宋代的經(jīng)濟發(fā)展具如此的戲劇性以至于常被稱為“革命”。勞動的性別分工在那種形勢下不可能保持完全不變。城市給婦女提供了新的賺錢機會;比如說寡婦當小旅店主并不是很少見的。紡織品生產(chǎn)的擴張和商業(yè)化使資金緊張的家庭轉而求助于妻子、女兒。與此同時,商品化生產(chǎn)通過催生了男性高級織工改變了行之已久的性別分工原則。
市場對初級產(chǎn)品如線和布的需要不斷擴大,塑造了紡織品生產(chǎn)中女工這個類型。沒有一個家庭只為穿衣而織布,也沒有一個從事紡織生產(chǎn)的家庭包攬所有的工序。家庭可以集中力量干自己最擅長、效率最高的那道工序,在地方市場或流動商販那里賣掉多余的產(chǎn)品。
布匹的市場非常大。朝廷需要麻布和苧麻布為士兵做軍裝,需要絲綢發(fā)給官員當官俸,還得交給契丹人、女真人做賠償。北宋時期,賦稅收入里有將近50萬匹麻布和苧麻布,其中來自兩個路的占總數(shù)的一多半:“河東路,151,116匹”,“廣南西路,105,647匹”。收上來的更多的是各種絲綢——幾乎有三百萬匹本色綢布,數(shù)十萬匹綾綃,成千上萬匹特種織物、錦緞。按定額收集到的布匹有相當多的部分是從商人手里買來的,商人收購了專業(yè)戶的產(chǎn)品,然后賣給必須用紡織品納捐的人家;朝廷允許以錢抵稅時,也可直接把綢緞賣給朝廷。朝廷也直接收購生產(chǎn)者手里的布匹,然后單方面定價,壓低價格,從而給織戶增加負擔,迫使他們以低于市場價的價格賣掉產(chǎn)品。由于商人愿預付資金,家庭可以投入更多精力專做紡織。洪邁講了一個江西撫州一位平民的故事,他以買賣麻布、苧麻布為業(yè)。每年年初他都在州內到處轉,通過經(jīng)紀人把錢借給織戶。6—8月以后,親自上門討回借款。他的一個經(jīng)紀人從他手里拿到500貫錢,建成一個紡織品貨棧,把幾千段布料存進去。這類事先拿到錢的家庭可以不賣掉韌皮或紡好的線,盡管這些初級產(chǎn)品也有市場,但是他們可以干下一道工序,直到織成成品布。
146棉花多半從一開始就是經(jīng)常被買賣的產(chǎn)品。中國北方冬天必須穿棉衣,需要的棉花肯定多于出產(chǎn)的棉花。有的地方可以種棉,但不擅加工,不能完成紡織的全過程,因為缺少溫度和濕度,不利于紡紗織布。因此得把原棉運到適合紡織的地方,而成品布則運到市場需求高的地方。
絲綢與市場的聯(lián)系甚深。把做絲綢當作副業(yè)的農(nóng)戶可以買進桑葉和養(yǎng)蠶用的工具、設備;可以賣掉蠶繭、繅好的絲或成品絲綢。生產(chǎn)的絲綢比納捐和自己穿、用的多時,絲綢就成為農(nóng)戶換錢的手段。一段本色絲綢,1066年的賣價可達1,500個銅錢,當時大概可以買到夠一個成年人吃兩個月的稻米。需求刺激了生產(chǎn),于是在大城市,大量各種不同類型的絲綢都待價而沽。
商品化導致生產(chǎn)絲綢的專業(yè)戶增多。這包括養(yǎng)蠶和偶爾也做絲織品的農(nóng)戶,還包括買繅好的絲用來織各種絢麗多彩的綢布的城市居民。在吳興的山村,一部地方志記載,富戶可以養(yǎng)幾百箔桑蠶并雇工織布。浙江金華縣城的很多居民以織布為生——生產(chǎn)得如此之多,以至于他們號稱“衣被天下”。洪邁記錄的一則故事中,一位男子自我介紹時說“吾乃潤州范公橋織羅張八叔也”。陳旉在他的農(nóng)書里解說,一個家庭只養(yǎng)10箔這樣少的桑蠶就可養(yǎng)活自己,“十口之家養(yǎng)蠶十箔,每箔得繭一十二斤,每一斤取絲一兩三分,每五兩絲織小絹一匹,每一匹絹易米一碩四斗”。但是絲綢專業(yè)戶,無可置疑,顯然常常從公開的市場上買進全部或一部分桑葉,這就使他們不得不依賴市場價,并且當桑葉價格飛漲時會面臨一些問題。
并不是所有養(yǎng)蠶的農(nóng)戶都干織絲綢的活計。有的家庭繅好絲以后立刻把它們賣掉,因為他們也許沒有錢買精致、復雜的織布機。范成大描寫了一位忙于煮繭、繅絲的農(nóng)家婦女,繅絲時的噪音像暴風雨的聲音那么大,蠶繭似乎在沒完沒了地生出絲線。由于他們自己無力把蠶絲織成綢緞,就在第二天把蠶絲拿到市場去賣掉。
朝廷的詔令經(jīng)常提到“機戶”,大多數(shù)機戶都因干這一行而居于優(yōu)勢,無論養(yǎng)蠶兼織布或只織布的,都是如此。147朝廷對機戶很感興趣,因為可以征收相當高的捐稅,一般是讓他們上繳各種不同類型的優(yōu)質綢緞。比如張逸記載,1036年,梓州(四川)的幾千家機戶必須把產(chǎn)品的2/3交給朝廷。在成都,機戶曾經(jīng)不能滿足朝廷的要求,這時候就派80名士兵幫他們織布。沒有找到更有力的證據(jù)說明他們雇用了家庭成員以外的工人為他們干活,因而成為紡織作坊;相反,機戶似乎只是家庭企業(yè)。宋代紡織專業(yè)戶數(shù)量的增多削弱了婦女和布匹生產(chǎn)的聯(lián)系。紡織產(chǎn)品的很大一部分,至少是精致復雜的紡織品的制作,如今已由專業(yè)化的男性工匠承擔,大多得到家庭內部女性成員的協(xié)助。
在以繅絲織綢為主要謀生手段的家庭里,男人和女人無疑都分擔了工作。一幅臨?。保彩兰o繪畫的作品畫了養(yǎng)蠶業(yè)的24個步驟,畫面上有42個女人,24個男人,3個男孩,5個女孩,2個嬰兒。嬰兒的在場表明絲織活可以摻在其他家務活如看小孩中間一塊兒干。大一點的孩子無論如何也是個幫手。表現(xiàn)最后工序的畫面上,一個男孩坐在手工提花織布機的頂端,提起坐在下邊的女織工指定的經(jīng)線,這是織錦緞時必不可少的一種技術。男孩可能是家里的兒子,或仆人的兒子,也許是學徒。(稍后時代的畫面[見圖19],坐在上邊的孩子像個女孩。)畫面上的男人照管桑樹,采桑葉,搬運工具,升火爐,裝蠶山,把蠶繭存在缸里,向蠶神祈禱。女人在桑蠶業(yè)里似乎專門照料蠶寶寶,其中有兩位照看著蠶箔。只有一幅畫面出現(xiàn)了4位以上的一組人: 蠶旁邊的女人正準備挑絲,另外的3男2女正忙著裝蠶山。
即便在男人采桑葉、搬弄工具時由女人照看著桑蠶,財務多半仍由男人決定。至少洪邁記錄的兩個養(yǎng)蠶家庭面臨高價桑葉時的故事有這種含義,其中之一已記述于上文。兩個事例都寫到男人曾與妻子商量,但又不聽她們的勸告。上文敘述的故事里,妻子責備了丈夫;另一個故事,男人要倒掉蠶時,妻子和兒媳一致協(xié)力搶救出第二年用的蠶卵。
并不是每一個參與紡織品生產(chǎn)的女人都在家長的監(jiān)督之下勞作。單獨一個女人可以在別人家里當紡紗工或織布工,就像做廚娘,女裁縫,或洗鍋洗碗的女仆一樣。148洪邁提到一位60歲的寡婦,兒子們都死于瘟疫,兒媳都再嫁了,只給她留下一個8歲的孫子。她每天到別人家紡線織布,然后回家與孫子一起吃飯。(她只在一家干,還是四處打短工,不太清楚。)宋代惟一在大型紡織場里干活的女性是那些官府作坊里的女工,她們在那兒的勞動至少一部分是強制性的;981年,朝廷取締了湖州的織布場,20名男工被送到京城,58名女工被遣散。
宋代和過去的時代一樣,如果寡婦需要養(yǎng)活自己和家庭,最好的辦法,就是干捻線、紡、織等活計。社會對這種勞動的認可無疑與女人的特性(那是女人干的活)和她們的位置在家庭以內有關(干這些活不需要過多地接觸男人)。隨著線和綢布等紡織品市場的擴大,在宋代,靠干這些活計養(yǎng)活自己或家人變得比較容易。陳堂前結婚不到兩年丈夫就死了,她說她不再嫁了,代之以養(yǎng)蠶、紡織來養(yǎng)活小嬰兒和公婆。周氏(1113—1174)帶著5個不大的孩子寡居,養(yǎng)蠶,捻麻線,紡麻線,還織麻布,每天孩子們還沒起床她就開始干活,一天到晚不休息。甚至官員的孀婦據(jù)說也要干這些活以便不使家人分離。陳氏(1016—1089)的丈夫于1059年死在任上,遠離老家,孩子又小,幸虧她會紡線,才度過難關。當然,女人并不是必須成了寡婦后才需要自己養(yǎng)自己。一個寄養(yǎng)在另一個家庭里的妓女的女兒不愿服從母命繼承母職,反而告訴母親自己可以干紡織活養(yǎng)活她,聲明自己掌握了專門技術。應當注意,那些沒有專門技能的人,不能指望得到高收入。一個被丈夫遺棄的農(nóng)民的女兒,為了得到工錢當了織工,但是收入少得只夠買自己和婆婆最低限度的生活必需品。
在后工業(yè)時代,我們傾向于視紡織業(yè)為可與造紙業(yè)、制陶業(yè)相比的工業(yè)或工藝。相比之下,傳統(tǒng)中國的紡織業(yè)卻是十足的農(nóng)業(yè)活動。農(nóng)戶養(yǎng)牲畜,種莊稼,多數(shù)產(chǎn)品都需要進一步加工以便充分利用: 谷物需要去殼,如果用面粉做面條,還得磨面;蔬菜需要曬干或醃漬以便保存;豆子需要發(fā)酵做成調味醬。種纖維植物和養(yǎng)蠶結繭的全部工序可能更耗工費時,149但是與種莊稼沒有多少基本的不同。整日績麻、紡線的女性是農(nóng)婦而不是工匠。
宋代婦女的織布工作發(fā)生了緩慢但穩(wěn)定的變化。受成熟的市場對各種紡織品的需要的刺激,生產(chǎn)者持續(xù)地改造設備,發(fā)明更好的紡車、繅絲機和織布機。由于婦女積極地充當紡線工、繅絲工和織布工,她們無疑非常珍視技術上的改進,并且大概經(jīng)常由她們自己提出改造工具和工藝的建議。宋朝時代,織一種綢布或另一種綢布獲得的利潤不一樣,農(nóng)夫的妻子和女兒常常把原來的產(chǎn)品更新為另一種。當然,由于棉花日益廣為人知,適用的軋棉籽機已發(fā)明出來,更多的家庭種起了棉花。男人在市場上比妻子更活躍,但是女人可能更有資格決定做哪種產(chǎn)品可獲取更多利潤。
宋代經(jīng)濟的商品化意味著家庭可以看到婦女紡織勞動的貨幣價值: 11世紀中期,一匹成品苧麻布值500—700個銅錢,一匹本色絲綢值1500個銅錢。這些賺錢機會使女人在家庭的地位有任何方式的提高嗎?她們得到更多的權力或自治權了嗎?我看支持正面答案的證據(jù)很少。首先,紡織品生產(chǎn)完全是家庭事務。沒有更多的理由說賣布所得的錢較多地來源于女人干的紡織活而較少來源于男人在麻田里鋤草、剝麻皮。工作由全家人在家長的統(tǒng)一指揮下干,任何收入都是全家的收入。
如果在賣掉紡織品的過程里女人感到實現(xiàn)了更多自我價值的話,似乎沒有文學作品注意到這一點。對于女人,市場因素更多地滲進家庭紡織品生產(chǎn)僅僅使她們生活得更艱難。代替擔憂織婦變得過分自治,文人們更傾向于同情她們必須干得很辛苦而報酬卻很少。文同(1018—1079)寫了一首詩,表現(xiàn)織婦為減少家庭的捐納負擔而忍受的艱辛。他描寫了織女的疲憊不堪,又講到官員拒收剛織好的布時她的辛酸:
父母抱歸舍,拋向中門下。
相看各無語,淚迸若傾瀉。
質錢解衣服,買絲添上軸。
不敢輒下機,連宵?;馉T。150
當須了租賦。豈暇恤襦袴?
前知寒切骨,甘心肩骭露。
里胥踞門限,叫罵嗔納晚。
安得織婦心,變作監(jiān)官眼?
文同的同時代人徐積(1028—1103)作了題為“織女”的詩,描寫女人立即賣掉剛剛織好的布,再買回更多的絲線,織更多的布:
此身非不愛羅衣,月曉寒霜不下機。
織得羅成還不著,賣錢買得素絲歸。
兩個世紀以后,文珦(1210—1276年以后)吟詩抨擊對養(yǎng)蠶女的盤剝:
吳儂三月春盡時,蠶已三眠蠶正饑。
家貧無錢買桑喂,奈何饑蠶不生絲。
婦姑攜籃自相語,誰知我儂心里苦?
姑年二十無嫁衣,官中催稅聲如虎。
無衣衣姑猶可緩,無絹納官當破產(chǎn)。
鄰家破產(chǎn)已流離,頹垣廢井行人悲。
文珦的同代人陳允平用詢問一位熟練女織工的勞動做一首詩的結尾。女子答道:
……七日收得繭百斤,十日繅成絲兩束。
一絲一線工,織成羅與縠。
百人共辛勤,一人衣不足。
詩人以描寫女子的感情作為結束:151
舉頭忽見桑葉黃,低頭垂淚羞布裳。
從這位女子的詩我們看到,女人控訴的是官府收稅人,不是社會性別的不平等或與家庭體系有關的任何事。詩人通過描寫女性受害者,為對官府壓榨窮人的抗議增添了幾絲哀婉。
本站僅提供存儲服務,所有內容均由用戶發(fā)布,如發(fā)現(xiàn)有害或侵權內容,請
點擊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