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末群雄系列之呂布（上）
煮酒論英雄，且談三國人物。
本期開始，將用數(shù)篇文章跟大家聊聊呂布。作為漢末三國時期知名度最高的人物之一，呂布的身上擁有不少標簽，諸如：三國第一猛將、人中呂布馬中赤兔、飛將、亂世豪杰、三姓家奴、反復(fù)無常、唯利是圖、婦人之仁等等褒貶不一的詞語。隨著近年來從學者到普通大眾對三國正史的關(guān)注程度越來越高，也出現(xiàn)呂布文官出身、武力一般等等純屬博眼球，引點擊的嘩眾取寵觀點。
有趣的是，呂布身上的任何一個標簽都無法在三國愛好者中達成一致，不論你把呂布描述成好人或壞人，英雄或小人，都有很多人贊同，也有很多人反對。
其實但凡大概知道點三國歷史的朋友，都明白呂布的歷史形象并不光鮮，甚至負面的感覺偏多些。神奇的是就算大家都知道呂布在歷史上什么樣，卻絲毫不會影響內(nèi)心對他的喜愛與興趣。我相信有非常多的朋友在談?wù)搮尾紩r，嘴上說三姓家奴，心里卻并不討厭這個人。最佳例證就是三國題材的游戲與影視作品，呂布的人設(shè)從來都是高大威猛，霸氣十足，手握方天畫戟，再配上絕世美女貂蟬，在全部三國人物中也很少有人氣能和呂布相提并論的。呂布不僅僅是歷史人物，也不僅僅是文藝形象，他已經(jīng)成為一種文化符號了。
究其原因，《三國演義》功不可沒，演義中的呂布是按照窮人版項羽去塑造的，除了兩次弒主鐵證如山?jīng)]法狡辯，羅貫中花大力氣來塑造這位漢末三國第一號猛將，以至于但凡跟呂布交手全身而退的武將，在后來都被視為頂級猛將，最典型的莫過于夏侯惇。人物形象上，演義的呂布也努力與項羽靠攏，塑造一個武力獨步天下，卻不聽忠言，導(dǎo)致眾叛親離的英雄末路形象。當然，因為呂布為人不齒的事實在太多，所以這個“英雄”只能打個引號。
但是，呂布如今的超高人氣，真的只是《三國演義》捧上去的嗎？筆者認為不全是。歷史上的呂布雖然道德標準極低，但絕不妨礙他成為一個大牛人，讓同時代的曹操、劉備、孫權(quán)都認可的牛人。人們喜愛呂布，恰恰是喜歡呂布的狂野不羈，不按套路出牌，在眾多憑借門第、出身混江湖的諸侯中是個異類。有呂布的諸侯混戰(zhàn)和沒有呂布的諸侯混戰(zhàn)，精彩程度陡然下降一個臺階。
雖然因為演義中鮮明的反曹立場使得呂布被反襯得有些“洗白”，但小說的推進大體還是按照歷史進程，排除演義里的單挑外，正經(jīng)的戰(zhàn)役大部分都是歷史真事。作為在《三國志》、《后漢書》兩部正史都能留下傳記的人物，您要問我呂布是個什么樣的人，這里不妨先闡明我的立場：猛人，非常猛。至于更全面的介紹與分析，還請往下看。
呂布（？－199），字奉先，并州五原郡九原縣（今內(nèi)蒙古包頭）人。在史書中介紹人物，如果祖輩有大官，都會順帶提上一筆，以為后人榮光，在講究門第的當時，也能自抬身價。呂布沒有這種記載，基本可以認為出身寒門。
《后漢書·呂布列傳》載：以弓馬驍武給并州。刺史丁原為騎都尉，原屯河內(nèi)，以布為主簿，甚見親待。
這句話與《三國志》的記載基本上同，但多“弓馬”二字，所以引用此句。字面意思很簡單，沒什么可翻譯的。九原在今天的內(nèi)蒙古，在當時更是邊境地區(qū)，為了同匈奴、鮮卑等游牧民族抗衡，邊民相比中原內(nèi)陸的百姓更加民風剽悍，練習騎馬射箭也較普遍。呂布正是憑借武藝高強，得以在州內(nèi)擔任某種武官職務(wù)。在張楊篇筆者也介紹過，另一位并州出身的漢末諸侯張楊，也是憑借自身武勇脫穎而出。
出于邊防需要，幽并二州的尚武風氣相對更重，有更多寒門子弟因武藝而受到提拔，這本身很正常。但“以布為主簿”這幾個字卻給呂布引來不小爭議，有人據(jù)此提出呂布是文官，實在太過片面，又據(jù)此引申出呂布武力不行，這就更加荒謬。筆者解釋一下。
首先，主簿是文職無疑。簡單來說就是長官的秘書，幫助州郡長官處理公文，管理財務(wù)等等。這樣看來呂布也肯定是文官。但是，別忘記呂布“以弓馬驍武給并州”，論起點，呂布毫無爭議是武將出身。所以當再有人告訴你呂布是文官出身，你就可以告訴他，“出身”二字用得不對。
其次，提拔呂布擔任主簿的是并州刺史、騎都尉丁原。在演義里丁原是呂布義父，不過正史里并沒有這層關(guān)系，只是說“甚見親待”。那么丁原為什么對呂布特別好，又把沒什么文化的呂布提拔為主簿？觀察丁原擔任并州刺史的時間，為中平五年（188）三月前任刺史張懿抵擋匈奴叛軍戰(zhàn)死后。到中平六年（189）八月被呂布刺殺，呂布總共跟隨丁原才一年多時間。根據(jù)東漢官員回避的“三互法”，丁原不可能是并州人，只能是外地人赴任，所以丁原在并州沒有根基，也沒時間培養(yǎng)親信。所以提拔呂布，是打算將呂布作為親信鍛煉培養(yǎng)。當西園軍成立以及何進征兵時，丁原又先后派出張楊、張遼等人進京，不僅是丁原表態(tài)支持何進，也是把并州猛人支走的一種策略。也就是說丁原任命呂布為主簿，有拉攏并州武勇為自己所用的意思，并非呂布真有什么內(nèi)政才能。
最后，有沒有什么根據(jù)能證明筆者觀點，即呂布的主簿之位，并非因其文官才能所授？非要找起來，側(cè)面證據(jù)還是有的。
裴松之注引《英雄記》載：（丁原）本出自寒家，為人粗略，有武勇，善騎射。為南縣吏，受使不辭難，有警急，追寇虜，輒在其前。裁知書，少有吏用。
感情這丁原絕非善類，也是妥妥的猛男一位。單看史料前半句，套在呂布身上完全合適，后半句更突出丁原是個沒文化的糙漢，追敵人時沖鋒在前不辭險阻，但文化程度不高，“裁知書，少有吏用”，意思是大字不識幾個，沒有多少做官的才能。
讓我們把話題回到呂布主簿問題上來。不難想見，丁原之所以能擔任并州刺史，正是由于匈奴寇略嚴重，必須以猛將接手。關(guān)鍵是丁原大老粗一個，打仗可能還行，內(nèi)政完全不懂，到了并州也沒有根基人脈，怎么辦？既然呂布在并州有威望，而且各方面都像年輕版的丁原自己，越看越順眼，得了，就讓呂布做自己的秘書吧。
答案出來了:呂布擔任主簿，主要是丁原在并州沒有根基，而且不善于內(nèi)政，加上呂布在軍中有威望，勇武的氣質(zhì)跟丁原很投緣。僅此而已，不代表呂布多么有文化氣質(zhì)。您也許會問，呂布沒文化擔任主簿，能勝任嗎？那還不簡單，一來丁原高興就行，二來呂布可以找有文化的人做幫手啊，三來誰說呂布一點文化沒有了，比如初中生與博士生，博士肯定很有學問，可你也不能說初中生沒文化吧？大家不要剛走出一個極端就掉進另一個極端，要學會中庸的思考邏輯。
《三國志·呂布傳》載：布便弓馬，膂力過人，號為飛將。
飛將呂布，從來就不是文官。
并州地圖
呂布最為人所不齒的行為，便是刺殺丁原。如果說董卓專權(quán)亂政天怒人怨，呂布順應(yīng)形勢誅殺國賊還勉強成立，那刺殺丁原可是無論如何也擺脫不掉的原罪。背負著這個原罪，使呂布自進入漢末群雄的舞臺伊始，就戴上了反派形象的帽子。
這里筆者無意也不會給呂布翻案，雖然我們總說亂世群雄沒有絕對的正確與錯誤，但筆者認為，凡事都講兩面性也不可取。有些事，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不適合硬去一分為二拿著放大鏡找所謂的另一面。這里僅就呂布殺丁原的某些比較冷門的背景進行介紹。
前面講到丁原在中平五年（188）任并州刺史，但中平六年（189）春，漢靈帝病重，擔憂董卓在關(guān)中擁兵自重，于是任命其為并州牧。董卓并未實際赴任，找借口推脫不去，停留在河?xùn)|觀察局勢。
需要注意，雖然沒有赴任但并州牧頭銜已經(jīng)屬于董卓，相當于“遙領(lǐng)”，所以此時的丁原已經(jīng)不再是并州刺史，而只剩騎都尉官職，帶領(lǐng)軍隊駐扎于河內(nèi)郡。從這能看出，漢靈帝讓董卓去并州，就有以丁原牽制董卓的意圖，只是沒能實現(xiàn)。
中平六年（189）五月漢靈帝去世，大將軍何進提拔丁原為執(zhí)金吾，丁原率軍進入洛陽。
八月二十五日，何進傳召董卓進京誅殺宦官，消息泄漏何進反被宦官殺死。
八月二十八日，董卓進入洛陽，得知皇帝被宦官張讓劫持，又追到北邙山下，迎接皇帝劉辯。
八月三十日，董卓在朝堂公然提出廢立皇帝之事，只有盧植反對，散會后盧植出逃。
九月一日，劉辯被廢，劉協(xié)登基，是為漢獻帝。
九月三日，何太后被毒殺身亡。
丁原
這個時間表傳遞出什么信息呢？
從八月二十八日董卓接到皇帝到八月三十日董卓提出廢立皇帝，滿打滿算只有三天時間，動作之迅速作風之肆無忌憚，根本沒有任何緩和余地。
按照通常印象，董卓要想廢立皇帝把持朝政，丁原是最大對手。在《三國演義》中兩人甚至拉出部隊在洛陽城外大戰(zhàn)，董卓戰(zhàn)敗才引出收買呂布刺殺丁原一幕。小說為了不違背歷史框架，把董卓大戰(zhàn)丁原，李肅收買呂布，呂布刺殺丁原這些事緊鑼密鼓地安排在一天內(nèi)完成（第二天凌晨姑且算連續(xù)的一天），旋即董卓廢掉劉辯，擁立劉協(xié)。
所以你看，其實《三國演義》能成為古典名著絕非偶然，作者對歷史的研究非常精深，只有對要改編的歷史原貌夠熟悉，才能改編出合理的小說情節(jié)，這一點比其余的演義小說高出太多。
話說回來，小說畢竟是小說，真實的歷史上，你能想象得到，上午還在兩軍交鋒占據(jù)優(yōu)勢的大將，當天晚上就被對方使者說服叛變投敵，甚至取主公首級當投名狀的人嗎？沒見過對吧。這在小說里可以成立，但在真實的歷史上不合邏輯。
不算董卓朝堂提廢立的那天，留給董卓考慮的時間只有兩天，梁天之內(nèi)夠董卓拉攏呂布？不夠吧，呂布再不堪也是丁原副手，就憑董卓臨時抱佛腳讓呂布殺丁原，呂布就動手，你真的相信嗎？
更吊詭的是，并州集團除呂布之外最有名的兩個武將，張楊與張遼，一個是呂布鐵哥們，一個是呂布左右手，加上呂布后來作為一方諸侯，史書中留下姓名的部將相當多，這些人為什么愿意追隨弒主叛變的呂布，是值得思考的。
董卓任并州牧后駐軍在河?xùn)|郡，卸任的丁原在河內(nèi)郡，按照地理位置，兩郡都在司隸，且都與并州接壤。也就是說，董卓雖然沒有進入并州，但他對并州有輻射能力。因為董卓并州牧的身份，對后來整合涼并二州精兵強將于一體幫助非常大，也正因此，很多并州系將領(lǐng)才會愿意跟隨董卓。
回顧上面丁原任命呂布做主簿的動機也是拉攏并州武人，兩相結(jié)合，呂布在并州武將，尤其是寒門武人中間，早就有相當?shù)耐?。不論丁原還是董卓，都是外來官員，寒門武人將呂布視為領(lǐng)袖，才是丁原與董卓都對呂布委以重任的根本原因。
既然董卓駐軍河?xùn)|可以遙控并州，那么董卓很可能暗中派人聯(lián)絡(luò)丁原的部下們。畢竟丁原在并州時間也不長，很難說并州將士對他有多忠誠，加上董卓成名已久，背靠關(guān)中、涼州強大的軍事力量，兩相對比，丁原麾下的并州軍很可能早就暗流涌動。
明面上董卓是并州牧，暗地里董卓影響力也大于丁原，所以筆者認為，董卓引誘呂布絕不是臨時起意，雙方應(yīng)該暗中勾結(jié)有數(shù)月之久。甚至董卓不只影響呂布一人，很可能還波及其余并州軍將領(lǐng)。因為呂布殺丁原后，并州軍未做任何抵抗，全盤被董卓接手，整個過程非常平穩(wěn)。只有外出募兵的張楊借機留在上黨，參與反董聯(lián)軍，但仍然將呂布視為好友，丁原之死完全沒有影響兩人關(guān)系。
呂布弒舊主的行為不消說，完全是道德敗壞的典型。有人說，呂布投降董卓沒問題，但不應(yīng)該殺死丁原。上面分析了很多文字，算是鋪墊，至于呂布為什么要殺丁原，簡單講一下。
首先肯定不是貪圖錢財和赤兔馬，那是小說情節(jié)。呂布貪圖的，是軍權(quán)。
《三國志·呂布傳》載：布斬原首詣卓，卓以布為騎都尉，甚愛信之，誓為父子。
依然承接上面的觀點，呂布被丁原任命主簿是丁原拉攏呂布背后的武將集體，董卓與呂布父子相稱也是同理。丁原擔任執(zhí)金吾之前正是騎都尉，這個任命顯然很對呂布胃口，有利于樹立呂布在并州將士中的權(quán)威地位。董卓認呂布為義子還真不是表面功夫，小說里呂布總是護衛(wèi)在董卓身后，讓曹操等想刺殺董卓的人毫無辦法。
《三國志·呂布傳》載：卓自以遇人無禮，恐人謀己，行止常以布自衛(wèi)。
正史里的呂布也差不多，總是守在董卓左右。董卓不用跟隨自己十幾年的涼州將領(lǐng)，反用剛投奔而來的呂布做警衛(wèi)隊長，這當中的拉攏意味多么強烈。董卓展現(xiàn)對呂布的信任，可以最大程度獲取并州系將士們支持。
董卓與呂布
然而董卓的警衛(wèi)隊長也只是警衛(wèi)隊長，外表光鮮亮麗，實權(quán)基本沒有。后來與關(guān)東聯(lián)軍作戰(zhàn)，呂布還要在名不見經(jīng)傳的胡軫手下做部將。等于董卓給呂布空有禮遇，實際地位還是沒法跟涼州系將領(lǐng)相比。時間長了，呂布心中難免也會有想法。
本期主要講了呂布所謂的文官資歷與刺殺丁原的背景分析，而呂布對董卓從尊為義父到除之后快，中間經(jīng)歷了什么樣的轉(zhuǎn)變？篇幅關(guān)系，暫且講到這里，至于呂布之后的事跡，下篇文章繼續(xù)聊。感興趣的話敬請點擊關(guān)注吧，您的支持是我持續(xù)更新的最大動力，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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