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末群雄系列之張繡（下）
煮酒論英雄，且談三國人物。
上期講到張繡在叔叔張濟死后接管軍隊，并在賈詡的建議下接受了劉表讓出的宛城，本期繼續(xù)往下說。
在上期的結(jié)尾筆者講到，賈詡挑選特定的時機火速投奔張繡，是有深思熟慮的打算，賈詡看重的并不是張繡這個人具備何種能力，而是看中張繡沒有何種能力。說穿了，賈詡就是想要利用張繡對自己的信任，憑借張繡手中精銳的涼州兵，謀取他自己的利益。也就是拿張繡當跳板，找到真正可以依靠的大樹。
既然張繡入主宛城，也就成了劉表的附庸。劉表雄踞荊州，麾下人才濟濟，無論地盤、人口、經(jīng)濟各方面都是當時名列前茅的大諸侯。賈詡卻一下就看穿了劉表的為人，不是能成大事者。
《傅子》載：詡南見劉表，表以客禮待之。詡曰：“表，平世三公才也；不見事變，多疑無決，無能為也?！?/p>
賈詡作為張繡的使者去拜見劉表，一番交談后賈詡發(fā)現(xiàn)，劉表確實是治理天下的人才，但現(xiàn)在是亂世，劉表性格多疑無決，遇事瞻前顧后不能當機立斷。這樣的人在風云變幻的亂世中不可能笑到最后，賈詡和張繡不能跟劉表綁定在一塊。
宛城這塊地方雖然屬于荊州管轄，但地理上屬于中原，南陽郡又是天下人口數(shù)一數(shù)二的超級大郡，當年袁術(shù)僅憑這一郡之地實力就非同小可。隨著曹操在豫州的不斷擴張，與把守荊州北大門的張繡遲早會起沖突。
建安二年（197）正月，曹操就殺過來了。很快啊，距離張繡投靠劉表不過幾個月時間。既然曹操掌握著朝廷，發(fā)展又很迅猛，張繡跟曹操素來也無仇無怨，于是當曹操進軍至淯水時張繡果斷投降。史料雖沒有記載，但賈詡在其中肯定作用不小。畢竟他認定劉表不能成大事，那肯定是曹操更值得投靠啊。畢竟?jié)h獻帝被李傕郭汜欺負的時候，賈詡還是沒少保護皇帝的，看在皇帝的面子上，曹操也會厚待賈詡的。至于張繡嘛，在曹操手下做個將軍也沒什么不好的。
然而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張繡很快又反叛了曹操，由此橫生出一大堆枝節(jié)。
張繡投降后，曹操便進入宛城。因為不費一兵一卒就兼并了張繡，心情大好的曹操得意忘形，把張濟的妻子納為了妾。因為叔叔張濟去世不久，曹操的行為讓張繡很不高興。于是曹操打算秘密解決掉張繡，但計劃泄露，張繡先下手為強襲擊曹操。混亂中曹操的坐騎絕影被射倒，曹操自己右臂中箭。還是大兒子曹昂讓出戰(zhàn)馬，曹操才逃得活命。
《三國志·武帝紀》載：二年春正月，公到宛。張繡降，旣而悔之，復反。公與戰(zhàn)，軍敗，為流矢所中，長子昂、弟子安民遇害。
對于張繡反叛曹操的原因還有另一種說法，《傅子》的記載為，張繡有名親信部將胡車兒，因為胡人外貌比較有特點，加上胡車兒武藝高強身手矯健，給曹操留下了深刻印象。反正張繡已經(jīng)投降了，那張繡的部下也是自己的部下，于是曹操召見胡車兒，親手送給他一些黃金。張繡得知此事，懷疑曹操要策反自己的親信來搞暗殺，于是才反叛。
曹操給胡車兒黃金到底是單純的愛才之心，想挖墻腳，還是真的收買親信刺殺張繡，這件事是不可能有定論的。按照常理曹操這么干確實很可疑，想挖人的話直接跟張繡打聲招呼就可以了，私下來往確實不怪張繡起疑心。但別忘了張繡投降得太容易了，不戰(zhàn)而降很容易讓人輕視。從曹操火速收納張濟妻子的行為來看，擺明了沒把張繡當成個人物，畢竟幾個月前這支部隊還是張濟的。曹操當然知道張濟，但張繡是誰？看起來只是個草包。
曹操接連對張繡的不尊重，使得張繡忍無可忍決定反叛。生死存亡之際，張繡還是得找賈詡商量。沒辦法，盡管賈詡心里很矛盾，但就曹操這兩次輕浮的表現(xiàn)來看，實在不怪張繡，賈詡可能也對曹操很失望。于是賈詡給張繡出了一條計策。
按照計策，張繡因為剛剛投降，部隊還沒有被收編，張繡就找點營地低洼潮濕之類的借口，請求轉(zhuǎn)移到高一些的地方扎營，而這條路又得從曹操的營門前經(jīng)過。曹操很痛快地批準了。張繡又說，軍中車輛太少，沒辦法運送盔甲兵器，干脆讓士兵們穿在身上走吧。曹操還是沒懷疑，大手一揮讓張繡自己看著辦就行。
于是乎張繡就這樣公然集結(jié)部隊，穿好盔甲拿好武器，大喇喇地向曹操大營進軍。要不是典韋活出性命給曹操爭取時間，三國的歷史就要重寫了。
說句題外話，因為收納張繡嬸嬸的事把大兒子曹昂的命都搭進去了，曹操吸取教訓了嗎？
吸取了。曹操總結(jié)出經(jīng)驗教訓六個字：“失不便取其質(zhì)”，是說沒有收取張繡的家眷做人質(zhì)。所以后來曹操把主要將領的家眷都集中到鄴城居住，效果確實顯著。原來曹操只反思了怎么讓人不敢反叛，至于喜歡人妻這個愛好，那是萬萬不能收斂的。淯水之戰(zhàn)后第二年，曹操攻打呂布，又收納了呂布部將秦宜祿的妻子，連帶著兒子秦朗也收養(yǎng)在曹操府中。曹操對秦朗還特別好，還不無得意地問別人：“這世上還有像我這樣疼愛繼子的嗎？”
本來或許張繡也能得到曹操關(guān)照，因為嬸嬸的原因被曹操視為宗室將領，然而因為曹操處理得不妥，也因為張繡的自尊，雙方變成了仇敵。
張繡畢竟實力有限，曹操一旦逃脫追兵便立即組織反擊。第二回合雙方在舞陰開打，曹操完勝，再次占領宛城。張繡退往穰城，與劉表援軍會合。
建安三年（198）三月，曹操進軍穰城向張繡復仇。張繡堅守到五月，劉表的援兵趕到并包抄到曹操后方。這時有從袁紹處叛逃過來的人稱田豐正建議袁紹襲擊許昌劫持天子，于是曹操決定撤退。
曹操退到安眾時便被劉表的部隊從后面截斷道路，面臨張繡與劉表夾擊的危險。但曹軍連夜開挖地道，竟然挖通了一條足以通過輜重部隊的地道，讓他們先撤出包圍圈，然后將精銳步騎兵隱蔽起來。第二天清晨張繡發(fā)現(xiàn)安眾城毫無動靜，以為曹操已經(jīng)逃掉，便放松了警惕，劉表的部隊也緊跟著進了城。結(jié)果曹操的伏兵突然殺出，大破張繡與劉表。
張繡灰頭土臉地撤回穰城，賈詡卻叫張繡趕緊帶兵再追。張繡雖然還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向來對賈詡言聽計從的他還是立即整兵再次出發(fā)，果然得勝而回。
《三國志·賈詡傳》載：詡謂繡曰：“促更追之，更戰(zhàn)必勝?！崩C謝曰：“不用公言，以至于此。今已敗，奈何復追？”詡曰：“兵勢有變，亟往必利?！崩C信之，遂收散卒赴追，大戰(zhàn)，果以勝還。
戰(zhàn)后張繡便問賈詡當中原因，賈詡解釋道：“張將軍雖然善戰(zhàn)，但并不是曹操的對手。曹操此次進攻并沒有失利的地方卻主動撤退，一定是他的后方出了事。假設曹操后方出事，他一定會盡全力保證至少手下的部隊不出事，那么曹操為防止追擊必然親自斷后，所以斷后的一定是最精銳的部隊。如此一來張將軍必然不是對手。曹操擊退張將軍的追兵，會覺得解除了后顧之憂，便不再親自斷后而是火速回家，張將軍再次追擊面對的是已經(jīng)放松警惕、又非曹操親自坐鎮(zhèn)的對手，這些人都沒有您的武勇，所以敗兵再戰(zhàn)一定能取勝?！?/p>
因為張繡第一次追擊賈詡是反對的，第二次又精準地預測了結(jié)果，張繡對賈詡的敬佩之情達到了新的高度。之前就已經(jīng)言聽計從，這下以性命托付恐怕也毫無問題。
建安四年（199），曹操與袁紹決裂。官渡之戰(zhàn)前夕，袁紹派人招攬張繡，有意思的是還專門給賈詡修書一封，希望賈詡能幫袁紹說點好話。袁紹遠在河北，與張繡之間還隔著大片曹操的地盤，可是袁紹都知道專門給賈詡寫信，可見張繡集團里誰才是幕后話事人，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本著遠交近攻的原則，劉表與袁紹的關(guān)系向來不錯，曹操是他們共同的敵人。加上袁紹確實實力雄厚，如果再能擊敗曹操，那袁紹一統(tǒng)天下將是大勢所趨，所以張繡很自然愿意加入袁紹陣營。
但賈詡站出來反對。他把袁紹寫的信拿出來向張繡表明自己沒有私心，然后當著袁紹使者的面說道：“你回去替我們謝謝袁本初的好意，他連兄弟都不能相容，又怎么能容得天下間的豪杰呢？”賈詡直接替張繡表態(tài)，把袁紹使者趕走了。
張繡大驚：“先生有話好說，何必做到這種地步，干嘛憑空得罪袁紹?。 边^了一會，張繡想到，賈詡肯定已經(jīng)有所打算才這樣，于是等身邊沒有別人的時候問賈詡：“現(xiàn)在我們應該投靠誰呢？”
賈詡說：“不如投奔曹操?！睆埨C又是大驚：“袁紹強曹操弱，這且不談，我跟曹操已經(jīng)是不共戴天之仇，怎么能投奔他？”
賈詡解釋道：“就是這樣才投奔曹操。第一，曹操奉天子以號令天下，有正統(tǒng)優(yōu)勢。第二，袁紹強盛，我們投靠他也不會受到重視；曹操較弱，所以會更加器重我們。第三，曹操志在天下，會放下私人恩怨換取仁德的名聲，所以將軍投奔曹操不會有事。將軍不要再猶豫了！”
《三國志·賈詡傳》載：繡從之，率眾歸太祖。太祖見之，喜，執(zhí)詡手曰：“使我信重于天下者，子也?！?/p>
這段話其實很詭異，曹操拉著賈詡的手說：“使我重信義的名聲天下聞名的人，是您?。 闭碚f，張繡才是這支勢力的首領，張繡才是跟曹操有仇而又大膽投奔的人，張繡才是事件的主人公。實際上曹操確實也拉著張繡的手隆重歡迎，但《張繡傳》里可沒有記載曹操說過這種話。
很明顯，連袁紹都知道拉攏張繡集團實際上要拉攏賈詡，曹操更加清楚，而且曹操對于好幾次跟張繡作戰(zhàn)吃虧的經(jīng)歷，也知道背后是賈詡出謀劃策。
如同賈詡預料的一樣，曹操對張繡不僅沒有打擊迫害，反而給予超高的待遇。曹操之前寵幸了張繡的嬸嬸，現(xiàn)在卻讓兒子曹均娶了張繡的女兒，看來漢朝人的觀念還是比較開放的。本來張繡要當曹操干侄子的，現(xiàn)在成了親家。所以說曹操是志在天下，私人恩怨都能放在一邊，換成袁紹肯定做不到。
張繡被拜為揚武將軍，跟著曹操參加官渡之戰(zhàn)，因戰(zhàn)功又升遷為破羌將軍。
建安十年（205），張繡參加了消滅袁譚的南皮之戰(zhàn)，封邑共計達到兩千戶，在當時是曹操陣營最多的將領。是因為張繡立下什么關(guān)鍵性的戰(zhàn)功嗎？史書并沒有記載張繡有何特殊功勞。實際原因無非有二，一是張繡于官渡戰(zhàn)前拒袁紹投曹操，這在當時對曹操是雪中送炭；而是曹操做給天下人看，連殺子之仇都能不計前嫌特別優(yōu)待，其他想投奔曹操的人，更加無需顧慮。
賈詡
建安十二年（207），張繡跟隨曹操去柳城征討烏桓，半路上生病去世，謚號定侯，兒子張泉承嗣。
上面張繡在遠征途中病死的記載出自《三國志》，而《魏略》中則稱，五官中郎將曹丕怒斥張繡是殺害兄長的仇人，怎么還有臉出來見人？張繡內(nèi)心惶恐不安，遂自殺。
對于張繡的死因，筆者還是傾向于《三國志》。因為曹操征討烏桓的時候曹丕并不是五官中郎將，所以這條記載可能是后人杜撰。而且曹操還健在的時候曹丕就算痛恨張繡，也不可能把張繡怎么樣。
相信曹丕嚇死張繡的人可能比較喜歡陰謀論吧，既然如此那曹丕其人身上也有不少疑似黑料。曹丕如果真那么重視兄弟情，對異母兄長感情至深，怎么對同母胞弟曹植、曹彰就下手狠毒呢？再進一步，如果曹昂活著，那曹操不會離婚，第一繼承人也不會是曹丕。所以曹丕還應該反過來感謝張繡呢。
退一萬步，就算曹丕真的痛恨張繡，但曹操拿張繡來做標榜自己仁德信義的活廣告，曹丕不會不知道。一旦張繡之死跟曹丕扯上關(guān)系也就等于跟曹操扯上關(guān)系，那這廣告全都白做，形象也毀了。曹操形象毀了，曹丕的印象分也就扣了，那曹植、曹彰就高興了。所以曹丕不會對張繡下手的。
張繡之子張泉后來卷入魏諷謀反案被誅，個中細節(jié)已不可考，當時受到牽連被誅殺的人多達幾千，很難說張泉是否真的卷入，以及牽涉程度有多少。
張繡在歷史上的作用大概就是賈詡投靠曹操的敲門磚了吧，可憐老實人張繡，對賈詡言聽計從換得暫時的安穩(wěn)，也許是他最好的歸宿了吧。至少因為投對了陣營而得以史書立傳，本來張繡就是臨危受命接管張濟的部隊，在南陽跟劉表一直合作愉快，曹操打來也沒想抵抗直接投降完事。要不是因為嬸嬸被曹操納妾，張繡也就安分地做曹操帳下一員偏將而已。偏偏歷史橫生枝節(jié)又給張繡許多戲份，上演了一段精彩特別的歷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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