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編在之前的兩篇文章里,分別介紹了《金瓶梅》的必讀原著版本和必讀參考書,有的朋友可能會覺得奇怪:天下那么多好書,小編你為啥不介紹《三國》、《水滸》、《西游》、《紅樓夢》?古今中外的名著浩若煙海那么多不介紹,為啥偏偏要介紹這樣一部“不名譽”的“黃色小說”?
是呀,小編為什么要介紹《金瓶梅》呢?諸位看官稍安勿躁,聽在下慢慢道來,今天小編就來說說我們?yōu)樯兑x《金瓶梅》。
事實上,《金瓶梅》從它問世起,就被一些人認定是一部“淫書”。明代萬歷年間的沈德符就說這部書“壞人心術(shù)”,朋友勸他將收藏的抄本交書肆出版,他不敢,他怕“他日閻羅究詰始禍,何辭置對”(《萬歷野獲編》)。
沈德符《萬歷野獲編》
即使是思想較為開放的公安三袁中的小弟弟袁中道,也說這部小說“誨淫”(《游居柿錄》)。后來從清代到現(xiàn)代,它一直被列為禁書,有人甚至說它是“古今第一淫書”(《中國小說史》)。這樣的書,偷偷地看還馬馬虎虎,在明清兩代,許多達官貴人就在公開的場合下說著這部書“誨淫”,“必當焚之”,卻偷偷地“雪夜閉門讀禁書”,日本也長期將它看做“桌底下的讀物”,而如今堂而皇之地在網(wǎng)絡(luò)上介紹這樣一部“淫書”,豈不是明目張膽的“誨淫”嗎?
袁中道
不錯,《金瓶梅》里的確有大量的赤裸裸的性描寫。對于這種現(xiàn)象究竟應(yīng)該如何看?
一方面,我們應(yīng)該看到小說中的有些“淫話”與深化主題、刻畫人物、推動情節(jié)大有關(guān)系,是藝術(shù)表現(xiàn)的有機部分。
另一方面,我們也應(yīng)該看到有一些完全是為了迎合市民的低級趣味而加的黃色“澆頭”。不管是哪一種,都是與當時和現(xiàn)在的主流社會的道德觀念不合拍的,特別對青少年是有害的。這一點毋庸諱言。假如僅僅從這一角度來看,我們完全有理由禁毀它。
但是,《金瓶梅》中的“淫話”只有一二萬字,僅占全書70萬字中的一小部分,小說的主旨也不在于“宣淫”,而是在“暴露”,暴露整個封建社會的黑暗與腐敗。
在這里,我們能看到昏庸的皇帝、貪婪的權(quán)奸、墮落的儒林、無恥的幫閑、齷齪的僧尼、淫邪的妻妾、欺詐的奴仆,乃至幾個稱得上“極是清廉的官”,也是看著“當?shù)罆r臣”的眼色,偏于“人情”,執(zhí)法不公,到處是政治的黑暗,官場的腐敗,經(jīng)濟的棍亂,人心的險惡,道德的淪喪。
有人說,《紅樓夢》中除了一對石獅子外,再也役有干凈的了。這話說得未免過分。大觀園中的主人公們還在為取得自以為干凈的東西掙扎著。而一部《金瓶梅》,除了如武松、曾孝序、王杏庵、秋菊等毫不重要的配角身上還閃爍著一星正義的火花之外,整個世界是漆黑漆黑的。在中國文學史上,可以說沒有一部作品像它這樣全面、深刻、集中地暴露了中國社會的陰暗面,所以有人說它是“我國暴露文學的杰構(gòu)”。在藝術(shù)表現(xiàn)上,它有一系列的創(chuàng)造與發(fā)展,使得中國長篇通俗小說在藝術(shù)表現(xiàn)方面上了一個新的臺階,所以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它是小說史上的里程碑式的作品。
這部小說在明代出現(xiàn)后,盡管當時有一些文人說它“誨淫”,但也有一批有識見的文人十分欣賞它,說它寫得漂亮,猶如“云霞滿紙”,也有教育意義,勝過枚乘的《七發(fā)》(袁中郎《董思白》)。當時有人就直截了當?shù)卣f它是“稗官之上乘”,也就是肯定它是一部優(yōu)秀的小說作品(《金瓶梅跋》)。
到現(xiàn)代,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高度贊揚了《金瓶梅》:“同時說部,無以上之?!币簿褪钦f,當時所有的小說都比不上它。后來,鄭振鐸接著說,《金瓶梅》是“中國小說的發(fā)展的極峰《插圖本中國文學史》)。魯迅、鄭振鐸都是20世紀最杰出的中國古代文學的研究家,他們給《金瓶梅》這樣高的評價,難道是心血來潮、隨便說說的嗎?既然是文學史上‘無以上之”的“發(fā)展的極峰”,難道不應(yīng)該好好讀讀、好好研究它嗎?
魯迅
鄭振鐸
《金瓶梅》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毋庸置疑,那么,我們閱讀它僅僅是因為它是一部名著嗎?
不盡然。我們閱讀它,研究它,當然是要認識它在中國小說史、文學史上的地位,認識它在中國文學承上啟下演變、發(fā)展中的作用,甚至可以從中借鑒一些文學創(chuàng)作的經(jīng)驗。這對于文學愛好者來說,不可缺少。但更重要的是,閱讀與研究《金瓶梅》要對現(xiàn)實的人生起有益的作用,也就是對生活在現(xiàn)代的人們怎樣認識社會與怎樣做人這類問題,都有一定的啟發(fā)意義及積極作用。這就不僅僅是對文學愛好者有用,而且是對每一個現(xiàn)代人都有用。
在這里,小編有必要介紹一下毛澤東主席曾一再號召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lǐng)導干部要看看《金瓶梅》。1962年,他曾經(jīng)對一位高級干部說:
你們看過《金瓶梅》沒有?我推薦你們看一看,這本書寫了明朝的真正的歷史。
毛澤東主席
什么叫“真正的歷史”?就不是表面的、膚淺的甚至是虛假的歷史,不是只寫帝王將相、沒有人民大眾的歷史,而是明代這個封建社會的活生生真相的歷史。讀了這樣的歷史,就能真正認識封建社會,認識它的矛盾、斗爭、腐敗與黑暗。這正如鄭振鐸在1933年說的:“表現(xiàn)真實的中國社會的形形色色者,舍《金瓶梅》恐怕找不到更重要的一部小說了?!?《談<金瓶梅詞話>》)我們了解明代的歷史,了解那個社會的真相,不是僅僅為了多一些茶余飯后的談資,重要的是為了從中學會認識社會,對照現(xiàn)實,改造世界。鄭振鐸接著上面的一段話說:
它是一部很偉大的寫實小說,赤棵裸的毫無忌憚的表現(xiàn)著中國社會的病態(tài),表現(xiàn)著“世紀末”的最荒唐的一個墮落的社會的景象,而這個充滿了罪惡的畸形的社會,雖經(jīng)過了好幾次的血潮的洗蕩,至今還是像陳年的肺病患者似的,在懨懨一息的掙扎著生存在那里呢。
于不斷記載著拐、騙、奸、淫、擄、殺的日報上的社會新聞里,誰能不嗅出些《金瓶梅》的氣息來。
鄆哥般的小人物、王婆般的“牽頭”,在大都市里是不是天天可以見到?
西門慶般的惡霸土豪,武大郎、花子虛般的被侮辱者,應(yīng)伯爵般的幫閑者,是不是己經(jīng)絕跡于今日的社會上?
楊姑娘的氣罵張四舅,西門慶的謀財娶婦,吳月娘的聽宣卷,是不是至今還如聞其聲,如見其形?
那西門慶式的黑暗家庭,是不是至今到處都還像春草似的滋生蔓殖著?
當他提出了這一系列的現(xiàn)象后,得出了這樣的結(jié)論:
《金瓶梅》的社會是并不曾僵死的,《金瓶梅》的人物們是至今還活躍于人間的,《金瓶梅》的時代,是至今還頑強的在生存著。
這是鄭振鐸在20世紀30年代下的結(jié)論。到現(xiàn)在,這個結(jié)論是否己經(jīng)過時?小編認為,我們現(xiàn)在的社會,雖然不能說還是《金瓶梅》的那個時代,但《金瓶梅》時代的一系列現(xiàn)象,至今同樣是頑強地生存著。西門慶這樣一類角色,恐怕也沒有完全絕種。我們今天讀了《金瓶梅》,就不能不想:
到底是中國社會演化得太遲鈍呢?還是《金瓶梅》的作者的描寫,太把這個民族性刻畫得入骨三分,洗滌不去?(《談<金瓶梅詞話>》)
進而,我們不能不想:怎樣才能將《金瓶梅》時代的那些污泥濁水徹底地洗滌干凈,建設(shè)起一個和諧美好的新社會?
這恐怕是我們要閱讀、研究《金瓶梅》的一個重要目的。
當然,這不是唯一的目的。《金瓶梅》世界中的蕓蕓眾生,都是在不同的復(fù)雜的人與人的關(guān)系中生活著。在這個世界里,道德喪盡,人倫全無,沒有什么正當?shù)纳鐣刃?,有的是各個個體的私欲膨脹,貪財,求官,縱情聲色,個個像烏眼雞一樣,恨不得我吃了你,你吃了我。到最后,一個接著一個葬送了青春,毀滅了美,走向了迢迢不歸的黃泉路。人啊人,究竟應(yīng)該怎樣構(gòu)造社會的關(guān)系?怎樣完善個體的人性?怎樣在人欲與天理、個人與社會、人類與自然的矛盾中,擺正自己的位置?一言以蔽之:究竟應(yīng)該怎樣做個人?《金瓶梅》就是一部教人怎樣做人的教科書。
當然,《金瓶梅》是一部小說,是文學作品,我們還不能忘記把它當做“文學”來讀。假若將《金瓶梅》當做文學來讀,也不是拒絕將它放在思想性、人性的角度上拷問。一談到“文學’,就拒絕思想、拒絕道德、拒絕人文關(guān)懷,而一味講究形式上的美,講究無底線的娛樂性,那并不是講真正的文學,那只是追求一種廉價而庸俗的商品。
《金瓶梅》的文學性,首先就表現(xiàn)在它用小說這一載體,真實而細膩地暴露了當時的社會,反映了作者對于人性美的渴望與反省;同時表現(xiàn)在它用一些比以前更為圓熟的、更為審美的文學表現(xiàn)手段來遣詞造句,塑造人物,開展情節(jié),給人以一種藝術(shù)趣味與心靈愉悅,《金瓶梅》是文學的,它的文學性就是煥然文采與深刻思想的有機結(jié)合。我們閱讀、研究《金瓶梅》,體味它的藝術(shù)表現(xiàn)的特點與成就,對于正確認識我國小說發(fā)展的歷史與探索當今文學創(chuàng)新的通途,無疑都是有幫助的。
總而言之,小編認為《金瓶梅》并不姓“黃”,而是確信它姓“金”;這部書也不是為了“誨淫”,而是為了“警世”。希望朋友們也不要只是盯著黃處看,而是要把它當做一部“世情書”來看,當做一部杰出的小說來看,這樣才不失這部書存在的真正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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