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諺說:“世上有三苦,打鐵撐船磨豆腐”,打鐵位居三苦之首。馬上就要到麥?zhǔn)占竟?jié)了,你知道嗎?一把鐮刀的制作包含了不下五六道工序,每道工序都需要打鐵師傅的技巧、力量、耐心。
梁永剛|文
打鐵,百煉才能成鋼
打鐵是種古老的鍛造工藝,漫長的農(nóng)耕社會里,無論是鋤、犁、鐮、耙,還是鍋、鏟、鉤、釘,都是由鐵匠們手工打制。鐵匠也好,爐匠也罷,學(xué)名都叫鍛工,工作類型屬于人工鍛造,其工藝流程無外乎加熱鍛造、再加熱再鍛造、直至成型淬火。
這工藝流程看似簡單,但要把一堆硬邦邦的鐵疙瘩,服服帖帖地鍛打成方圓長扁尖的各類鐵器,絕非易事。
一靠經(jīng)驗,打鐵工序繁雜,工藝拿捏憑的是技巧和經(jīng)驗,鐵料的可鍛性、火候、起鍛、鍛打位置都頗有講究,要求很高。
二靠眼力,也就是俗話說的“眼巧兒”,鐵匠不同于木工,可拿尺子測量后在木料上作出標(biāo)記,打鐵只能靠眼力,最能考驗鐵匠的目測功夫。
三靠吃苦,打鐵的匠人多是門里兒出身,即子承父業(yè)的多,非生活所迫,很多人都不愿意從事此業(yè)。打鐵先得自身硬,鐵匠除了身體壯力氣大外,還要能吃一般人吃不了的苦。
酷暑盛夏,赤膊上陣的鐵匠站在火爐邊上汗流浹背,即便冷天,鐵匠掄起大錘來也是揮汗如雨。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鐵匠們常年累月在爐火的炙烤中舉錘、落錘,緊敲慢打之間難免失手,一雙布滿老繭的雙手上,火星兒燒傷、錘子碰傷的疤痕隨處可見,滿載著歲月的滄桑,浸染著執(zhí)著的堅守。
在鄉(xiāng)間,鐵匠打鐵的固定場所通常稱為“鐵匠鋪”,也叫“打鐵鋪”。一個“鋪”字道出了打鐵作坊的簡陋和寒酸,多是一間破房子,正中放個大火爐,爐邊裝一風(fēng)箱,旁邊架一鐵砧,僅此而已。
也有不少鐵匠是流動的,一輛架子車?yán)馉t、風(fēng)箱之類的打鐵家什,走村串戶為鄉(xiāng)親們打制鐮刀、鋤頭、糞叉、耙子等。流動鐵匠大多都是家族式的,全家老少齊上陣,根據(jù)年齡大小分工明確,長者主要負(fù)責(zé)燒火添炭拉風(fēng)箱,掌砧師傅往往是當(dāng)家人,掄大錘賣力氣的多由其兒子擔(dān)當(dāng),膀大腰圓、身強(qiáng)力壯,渾身有使不完的勁,掄起大錘來呼呼作響。
關(guān)于打鐵,在我老家一帶流傳著首民謠,寥寥幾句卻生動形象:“叮叮當(dāng),叮叮當(dāng),打鐵的匠人拉風(fēng)箱,通紅的鐵塊錘子夯,火星子一迸明晃晃,犁鏵子一晌打六張,馬掌子一晌打一箱。小錘點,大錘夯,噗哧一個火星子,燒了大姐的花衣裳?!辫F匠的確不易,哪怕是簡單的鐮刀也需要揮汗如雨上百錘才能成型。
那么,一塊鐵塊是如何經(jīng)過道道工序成為一把鋒利的鐮刀呢?
?一是選料。
打制一把經(jīng)久耐用的鐮刀,選料是工藝流程的第一步,也決定著鐮刀的品質(zhì)。打制鐵器所用的鐵坯是鐵匠事先準(zhǔn)備好的,有生鐵坯、熟鐵坯之分。生鐵坯主要用來打造不帶刃的鐵器,如門撘兒、門鼻兒,熟鐵坯是指加入了好鋼的鐵坯,多用來打制鋤頭、鐮刀、鍘刀等帶刃的鐵器。
安鋼是鐵匠師傅的看家本領(lǐng),一般都是秘密在家中完成。所謂“安鋼”,即是先把鋼打好,把鐵化開,再把鋼夾在中間,做成鐵坯。當(dāng)然,也有一些鐵匠是在鍛打鐵坯時臨時將鋼加在上面。
?二是加溫。
鐵匠的燒火爐子和平時農(nóng)家土灶頗有幾分相似,不同的是,農(nóng)家土灶多用泥巴壘制而成,而鐵匠火爐必須用特殊的耐火材料,爐子里放著焦炭,緊挨著灶臺是一個風(fēng)箱。
打鐵用的風(fēng)箱比農(nóng)家用的風(fēng)箱大得多,拉起來要費一番力氣。等大火熊熊燃燒起來了,鐵匠用火鉗夾著一個鐵坯,放到火勢正旺的爐子里燒。剛開始鐵塊還保持著原有的暗黑色,隨著風(fēng)箱呼呼作響,火苗跳躍著越竄越高越,鐵坯也變得通紅,完全和爐火融為一體。
?三是盯火候。
燒鐵看似簡單其實也有很多技巧,如燒鐵時要注意火候,既要將鐵燒熟,又不能燒化了,而判斷的標(biāo)準(zhǔn)是看顏色,當(dāng)鐵燒成紅色后就代表熟了,如果已經(jīng)有點發(fā)白,就說明已經(jīng)燒化。
?四是鍛造。
用大號特制火鉗夾起燒得火紅的鐵坯,置放在鐵砧上,鐵匠師傅舉起小錘擊打下去,隨著一聲脆響火花四濺。
緊接著,徒弟掄著大錘朝鐵坯砸去,發(fā)出一聲悶響,濺起了更多火星。身邊爐火騰騰,師傅手執(zhí)小錘,一會兒急敲一會兒快打,在心里構(gòu)思著鐮刀的樣子。
徒弟掄圓了十幾斤重的大錘,緊跟著師傅的擊點。鐵匠師傅和徒弟之間需要高度默契,兩人不用說話,用形體語言和敲擊節(jié)奏傳遞信息。當(dāng)徒弟想停下來歇口氣時,就會慢慢舉高大錘,師傅心領(lǐng)神會,馬上停下來。
師傅手里的小錘又叫主錘,就像一支樂隊指揮者手里拿的小棒,掌管著大錘敲打的節(jié)奏、輕重和快慢。師傅每敲打一下小錘,就趕緊回過手來,讓徒弟的大錘去捶打鐵砧上的鐵胚,就這樣,小錐過后是大錘,“啪—噗—啪—噗—”,鏗鏘有力富有節(jié)奏。錯落有致不絕于耳,像是一曲別有韻致的打擊樂。
大錘看似技術(shù)含量不高,也是有講究的,按鐵匠的行話說,有甩打和端打之分。甩打之時,徒弟氣沉丹田、扎穩(wěn)弓步、甩開膀子、掄圓大錘,暗語是師傅敲兩下,徒弟打一下,甩打的特點是又重又狠相互交錯;端打時身體姿勢改為了半蹲,和師傅一人一下輪流著打,如暴風(fēng)驟雨般緊張急促。
在鍛打過程中,師傅要憑目測不斷翻動鐵胚兩面打,直至打成所需要的工具形狀。該換面了,師傅無需言語,只需將原本在鐵胚上敲一下的小錘改為在鐵砧上敲兩下,落在鐵胚上的錘聲脆響,砸在鐵砧上的錘聲低沉,徒弟自然心領(lǐng)神會。
要想將一塊鐵坯打制成一把鐮刀,僅憑一個來回的加溫、捶打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至少需要四五個回合的反復(fù)燒熱鍛造,期間付出的艱辛和汗水可想而知。
第一輪敲打過后,師傅把長條形的鐵胚放進(jìn)爐子里重新加溫,待紅熱的鐵胚出爐后,在高溫和重?fù)粝?,鐵和鋼融為一體,兼具鋼的硬度和鐵的韌性。等到鐵胚放到火爐里燒紅后再拿出來時,師徒倆的錘子又是一番敲打,此時的鐵胚已經(jīng)初具鐮刀雛形。
打成鐮刀雛形的鐵胚第四次從火爐里取出來,再次經(jīng)過緊敲慢打,便離鐮刀更近了一步。當(dāng)鐮刀的毛坯第五次從火爐里拿出來,就開始打刀口了。
這個工序是技術(shù)活,決定著鐮刀的美觀、耐用和鋒利。打刀口之時,徒弟伸不上手,只有圍觀的份兒,此時鐵匠師傅的節(jié)奏也明顯放慢了,用小錘敲打幾下,停停,再敲打幾下,直到把鐮刀從火紅敲成鐵灰,聲音從啪啪變?yōu)槎《。坏纼?yōu)美的弧線在刀口部位渾然天成,就連刀尖也被錘成了鳥嘴般的銳角。
此時鐮刀的刀背和刀口清晰可分。鐮刀下面的部分還要卷成圓筒狀,用來安鐮刀的木質(zhì)手柄。
?五是蓋鋼戳。
正所謂“行百里者半九十”,打制成一把完全成型的鐮刀,頂多也就是走完了整個工序的一半,還不能立馬拿走。不厭其煩的鐵匠師傅再次把鐮刀回爐加溫,待燒紅后,從徒弟手中接過一枚特制的鋼戳,按在鐮刀背脊附近,吩咐徒弟取來大錘,朝著鋼戳猛砸一下,算是給自家打制的鐮刀蓋個章,留個記號。
當(dāng)然,砸鋼戳的力度要拿捏適中,力氣過大砸個大坑,不美觀,力氣小了,上面的字跡模糊不清。
鋼戳上都刻著自己的姓或名字,蓋上鋼戳,就等于貼上了一張醒目的商標(biāo)。小小一個鋼戳,是莊稼人買了鐵制農(nóng)具的售后保障,也見證了鐵匠師傅的誠實守信。但凡蓋了自家鋼戳的鐮刀,無論使用時間長短,只要質(zhì)量上出現(xiàn)卷刃、缺口等問題,都終身保修,且分文不取。
?六是淬火。
將打制好的鐮刀放入爐子中燒熱后取出,然后放入盛滿冷水的容器中,熱鐵遇冷水,隨著“吱啦”一聲響,水面上一股白煙倏然飄起,淬火完成。
?七是磨口。
磨口也叫挫口,待鐮刀在水中完全冷卻后,將刀刃在磨刀石一遍遍打磨開刃,先粗磨,把刀刃磨薄磨鋒利,再細(xì)磨,磨去鐵銹磨出明亮的光。最后,裝上用硬木制成的鐮刀把兒,一把成品鐮刀就大功告成了。
(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
作者簡介
梁永剛,男,1977年生,河南平頂山人,散文作品《風(fēng)吹過村莊》2016年4月入圍首屆浩然文學(xué)獎,出版有散文隨筆集《愛到深處情自濃》,現(xiàn)供職于河南省平頂山市人大常委會研究室。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