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謝無量與徐生翁，是研究20世紀書法不能跨過的兩個人。而且，他們二人風格迥異的書法卻有著相同的審美取向，強烈的個人色彩，呈現(xiàn)出的是一派天真爛漫。

王偉有如下論述（錄入時編者有刪減和修飾）。

謝無量與徐生翁書法比較

一、謝無量與徐生翁的生活道路、人生經(jīng)歷

謝無量，1883年生，四川樂至人。書香門第，幼年隨父離川宦游。

謝無量

徐成翁，1875年生，浙江紹興人。家貧，十歲方入私塾，僅僅讀了一年，之后在家自習書畫。

徐生翁

二人早期所受教育天壤之別。各方面條件謝無量遠遠優(yōu)于徐生翁。

謝無量17歲入南洋公學，與黃炎培、李叔同同學，受業(yè)于蔡云培，與章太炎、鄒容、章士釗往來密切。后東渡日本，尋革命之路。1904年與馬一浮結(jié)伴回國，在鎮(zhèn)江隱居一年，博覽群書，醉心學術。1909年返蜀，以學者風貌行世。而在這一期間，徐生翁只是一名默默無聞的生活于鄉(xiāng)野的書畫青年，正靠自己的刻苦自學和跟周季貺游學。

1923年，謝無量至廣州，擔任孫中山秘書長、參議長，并執(zhí)教黃埔軍校。四年后離開廣州，執(zhí)教于南京大學、上海中國公學?？箲?zhàn)爆發(fā)后，謝無量顯示了一個愛國的學問家的英雄本色，創(chuàng)辦刊物，組建“救國會”。從謝無量身上體現(xiàn)的仕宦態(tài)度和學術品格完全是儒家的“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人生價值觀和處事標準。而這一時期，徐生翁則逐漸成為一個有名氣的書畫家，其書畫影響輻射面擴大。

與謝無量相比，徐生翁無緣也無意于仕宦，但在愛國主義、民族氣節(jié)上與謝無量一樣，毫不含糊。在紹興淪陷時，徐生翁寧可忍受生活的煎熬，拒不為日偽作書畫。

謝無量的書法藝術成就為書法界所認可，是在其返蜀之際?？箲?zhàn)時期，全國各地書法家云集四川，給暫時安寧的蜀地，營造了濃郁的書法藝術氛圍。謝無量作為國民黨元老，大學問家，隨意揮灑，自成佳妙，給人耳目一新之感。這也是對其人格、學養(yǎng)、德行的贊賞。

解放后，謝無量歷任川西文物保管委員會主任、四川博物館館長、中央文史館館長，1964年逝世。徐生翁解放后生活得到保障，任紹興文物管理文員會委員，被聘為浙江文史館館員，1964年以九十高齡辭世。

就二人整體比較分析，可以看出謝無量致力于學術研究，最后完全投入學術之中；而徐生翁始終貫穿著強烈的平民意識，其終身矢志不渝的就是書畫藝術。二人不同的生活道路和人生經(jīng)歷，成就了二人不同的藝術、學術品格。謝無量生活無憂，故而流露出的藝術心境始終是平淡的。徐生翁作為平民書畫家，生活窘迫，但其不愿以書畫換錢，寧受生活煎熬，不失知識分子的清貧操守，由此影響其藝術心境，在平淡中蘊含著錚錚鐵骨，在縱橫跌宕的筆勢中流露著不肯屈服的意象。

二、藝術道路比較

謝無量、徐生翁的藝術道路，殊途同歸。

謝無量無意成為一個書法家（按：這一點跟20世紀另一個書法家相似，魯迅），他的主要成就在學術研究方面，《楚辭新論》、《古代政治思想》、《平民文學之兩大文豪》、《中國哲學史》、《中國大文學史》、《中國婦女文學史》、《中國古田制考》、《詩經(jīng)研究》、《佛學大綱》等著作，足以名世。當時人們贊譽“天下文章推馬謝”，謝無量與一代儒宗馬一浮齊名，足見其學術分量之重。書法，只是學術之余的雅興，雖然謝無量在傳統(tǒng)書法學習上下過很多功夫，這一點吳丈蜀在《謝無量書法集》序言里分析認為：“……從他的手跡看出他對魏晉六朝碑帖下過相當?shù)墓Ψ颉?。但更多流露出的是學問家的氣息。正如馬一浮對謝無量書法評價：“謝無量先生不好臨摹，而天才卓異，隨手揮灑，自然佳妙”。謝無量書法當歸為趙之謙所分析的“績學大儒，必具神秀”那一類。

徐生翁一開始就有明確的目標，把寫字畫畫作為終身追求，一生都是一步一個腳印，而且書畫篆刻前面發(fā)展。二者相比較，謝無量屬于“頓悟”，徐生翁屬于“漸悟”。謝無量在學術上的成就，徐生翁無法比及，但徐生翁于金石書畫的全面成就和形成自己強烈個性的面目，這方面是超越謝無量的。

謝無量書法

徐生翁書法

三、“孩兒體”書風

謝無量書作，無絲毫辛辣味，顯示出一種杏花春雨江南一般的淡雅，而徐生翁書作則顯示出鐵馬秋風塞上的蒼涼。二人不同的人生經(jīng)歷和藝術道路，形成了不同的藝術品格，但二者共同的一種審美取向，就是自然而然，天真爛漫，世稱“孩兒體”。

1.線條

謝無量書法源于鐘繇、二王、張黑女、瘞鶴銘等。徐生翁更豐富一些，其初學顏，后轉(zhuǎn)學歐，因嫌唐為法束縛太甚，轉(zhuǎn)而側(cè)重于漢魏六朝碑刻。于石門頌、石門銘、爨龍顏、禮器碑、史晨碑等長期浸淫，行楷以北碑和六朝墓志為基礎，行草用篆書筆意鋪底而以漢隸面目行世，篆書以西周、秦漢篆籀為藍本，到了晚年正、草、篆、隸概以簡牘筆意行之。

謝無量線條遒逸，更多的呈現(xiàn)出陰柔美。徐成翁是倔強的，更多的是陽剛美。謝無量的線條給人感覺是平和、流暢、細膩、溫潤，是一種隨手揮灑之中呈現(xiàn)出的飄逸的神韻。徐生翁線條顯得蒼茫而艱澀，給人一種掙扎的力量，這是種對艱辛生活不屈的吶喊，更是欲以標新立異來嘲諷柔媚書風的宣言。如果從美學角度對二者線條進行對比，那些謝無量線條呈現(xiàn)的是優(yōu)美，徐生翁呈現(xiàn)的是壯美。

謝無量書法

謝無量手跡

學生翁手跡

徐生翁書法

2.結(jié)體

謝無量書法的結(jié)體，無論大字小字，有一個顯著特點：結(jié)構(gòu)松散，但散而不松，妙在蕭散而遒緊，筆勢平緩，筆畫的安排呈外向型。且結(jié)體的風格無明顯分期。從中折射出他隨意揮灑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和他不愿被束縛的性格特點。

徐生翁書法結(jié)體的特點是：結(jié)構(gòu)緊湊、內(nèi)緊外松，而且有明顯的階段性風格特征。

謝無量手札

徐生翁手札

3.章法

謝無量存世墨跡中，完全意義上的書法作品不多，大量的是隨意而書，很少考慮字的縱橫空間的安排和布局，不刻意講究章法，是一種隨性的書寫情趣。而且謝無量書法極少蓋印。這一點，徐生翁與謝無量迥然不同，章法精心安排，即使是平時的手札，也稱得上精湛的作品。其對自己作品一度苛求。

謝無量書法

徐生翁書法

4.氣息

二者相較，謝無量帖意多于碑味，其“孩兒體”胎息于帖學，徐生翁則胎息于碑學。謝無量作品所流露出的淡和氣息有時更接近弘一那樣的禪意書風；徐生翁在跌宕的筆勢中呈現(xiàn)的金石味，有時甚至比吳昌碩更猛烈，更痛快。

二人在各自的環(huán)境里，經(jīng)過各自的理解，憑著自身的才情、學識，異曲同工，在天真爛漫的境界上再現(xiàn)書法藝術的真實，二人當之無愧在近現(xiàn)代書壇輝映。

謝無量對聯(lián)

徐生翁書法（圈內(nèi)高手是不是看到石開書法的來歷了，呵呵）

徐生翁書法

行文至此，本該止筆，然有感于當前書壇的一些愛好者有意將字寫得支離破碎，歪歪斜斜的現(xiàn)象，贅述幾句。謝無量和徐生翁的“孩兒體”不是信手涂鴉，他們于傳統(tǒng)有淵源。謝無量很多作品秀美有二王神韻，徐生翁早年楷書結(jié)體嚴謹大度，用筆爽利，傳統(tǒng)功力相當深厚。

最后借用鄭逸梅先生語作結(jié)，“原來藝術是一個三百六十度的圓周，一般人只看到平面的一百八十度，以為達到頂點了。超過一百八十度，轉(zhuǎn)而向下，反而認為稚拙不堪了。實則一百八十度是人工的，超過了一百八十度才是化工的?！碑斎藗兊乃囆g鑒賞眼光接近或達到“化工”時，才會越來越體味到謝無量和徐生翁天資各異的“孩兒體”書法不同的妙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