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路諸侯不能殺董卓，而一貂蟬足以殺之；劉、關(guān)、張三人不能勝呂布，而貂蟬一女子能勝之。以衽席為戰(zhàn)場，以脂粉為甲冑，以盻睞為戈矛，以嚬笑為弓矢，以甘言卑詞為運(yùn)奇設(shè)伏，女將軍真可畏哉！當(dāng)為之語曰：“司徒妙計(jì)高天下，只用美人不用兵?！?/font>
為西施易，為貂蟬難。西施只要哄得一個(gè)吳王；貂蟬一面要哄董卓，一面又要哄呂布，使出兩副心腸，妝出兩副面孔，大是不易。我謂貂蟬之功，可書竹帛。若使董卓伏誅后，王允不激成李、郭之亂，則漢室自此復(fù)安；而貂蟬一女子，豈不與麟閣、云臺(tái)并垂不朽哉？最恨今人，訛傳關(guān)公斬貂蟬之事。夫貂蟬無可斬之罪，而有可嘉之績：特為表而出之。
此回最妙在董卓賜金安慰呂布一段。若無此一段以緩之，則布之刺卓，不待鳳儀亭相遇之后矣。且鳳儀亭打戟墮地之時(shí)，呂布何難拾戟回刺董卓？而但往外急走，則皆此一緩之力也。
連環(huán)計(jì)之妙，不在專殺董卓也。設(shè)使董卓擲戟之時(shí)，刺中呂布，則卓自損其一臂，而卓可圖矣。此皆在王允算中，亦未始不在貂蟬算中。王允豈獨(dú)愛呂布，貂亦豈獨(dú)愛呂布哉！吾嘗謂“西子真心歸范蠡，貂蟬假意對溫侯”，蓋貂蟬心中只有一王允爾。
前卷方敘龍爭虎斗，此回忽寫燕語鶯聲。溫柔旖旎，真如鐃吹之后，忽聽玉簫；疾雷之余，忽見好月：令讀者應(yīng)接不暇。今人喜讀稗官，恐稗官中反無如此妙筆也！
卻說蒯良曰：“今孫堅(jiān)已喪，其子皆幼。乘此虛弱之時(shí)，火速進(jìn)軍，江東一鼓可得。若還尸罷兵，容其養(yǎng)成氣力，荊州之患也?！北碓唬骸拔嵊悬S祖在彼營中，安忍棄之？”良曰：“舍一無謀黃祖而取江東，有何不可！”自是暢論。表曰：“吾與黃祖心腹之交，舍之不義?！彼焖突鸽A回營，相約以孫堅(jiān)尸換黃祖。死孫堅(jiān)換活黃祖，人道劉表便宜，我道劉表不便宜。黃祖十輩，不敵孫堅(jiān)一人；孫堅(jiān)之死，猶勝黃祖之生。孫策換回黃祖，迎接靈柩，罷戰(zhàn)回江東，葬父于曲阿之原。喪事已畢，引軍居江都，招賢納士，屈己待人，四方豪杰漸漸投之，便有不凡。不在話下。放過孫策，接入董卓。
卻說董卓在長安聞孫堅(jiān)已死，乃曰：“吾除卻一心腹之患也！”問：“其子年幾歲矣？”或答曰：“十七歲。”卓遂不以為意。自此愈加驕橫，自號(hào)為“尚父”，王莽欲學(xué)周公，董卓又欲學(xué)太公，可發(fā)一笑。出入僭天子儀仗。封弟董旻為左將軍、鄠侯，侄董璜為侍中，總領(lǐng)禁軍。董氏宗族，不問長幼，皆封列侯。離長安城二百五十里，別筑“郿塢”，役民夫二十五萬人筑之。其城郭高下厚薄一如長安，昔有新豐，今有小長安。內(nèi)蓋宮室，倉庫屯積二十年糧食；選民間少年美女八百人實(shí)其中，金玉、彩帛、珍珠堆積不知其數(shù)。家屬都住在內(nèi)。為后文伏筆。卓往來長安，或半月一回，或一月一回，公卿皆候送于橫門外。卓嘗設(shè)帳于路，與公卿聚飲。一日，卓出橫門，百官皆送，卓留宴。適北地招安降卒數(shù)百人到。卓即命于座前，或斷其手足，或鑿其眼睛，或割其舌，或以大鍋煮之，哀號(hào)之聲震天，百官戰(zhàn)栗失箸，卓飲食談笑自若。以殺降卒為下酒物，亦甚無趣。又一日，卓于省臺(tái)大會(huì)百官，列坐兩行。酒至數(shù)巡，呂布徑入，向卓耳邊言不數(shù)句。卓笑曰：“原來如此?！泵鼌尾加隗凵暇舅究諒垳叵绿?。百官失色。不多時(shí)，侍從將一紅盤，托張溫頭入獻(xiàn)。同時(shí)有兩張溫。此一張溫，乃漢張溫也。后孫權(quán)使張溫至蜀，乃吳張溫也。百官魂不附體。卓笑曰：“諸公勿驚。張溫結(jié)連袁術(shù)，欲圖害我，因使人寄書來，錯(cuò)下在吾兒奉先處，故斬之。張溫事即在董卓口中敘出，省筆。公等無故，不必驚畏?！北姽傥ㄎǘ?。
司徒王允歸到府中，尋思今日席間之事，坐不安席。此處又放過董卓，接入王允。至夜深月明，策杖步入后園，立于荼蘼架側(cè)，仰天垂淚。孫堅(jiān)、王允，一樣月下灑淚，而一是悲憤，一是憂郁。忽聞?dòng)腥?，在牡丹亭畔長吁短嘆。允潛步窺之，乃府中歌伎貂蟬也。無端忽敘出一女子。不用王允想到此人，偏用此人來挑動(dòng)王允，妙妙。其女自幼選入府中，教以歌舞，年方二八，色伎俱佳，允以親女待之。是夜允聽良久，喝曰：“賤人將有私情耶？”一喝妙甚。不用順敘，偏用逆挑，最有波致。貂蟬驚跪答曰：“賤妾安敢有私！”允曰：“汝無所私，何夜深于此長嘆？”蟬曰：“容妾伸肺腑之言?！痹试唬骸叭晡痣[匿，當(dāng)實(shí)告我。”蟬曰：“妾蒙大人恩養(yǎng)，訓(xùn)習(xí)歌舞，優(yōu)禮相待，妾雖粉身碎骨，莫報(bào)萬一。近見大人兩眉愁鎖，必有國家大事，自曹操行刺不成以后，王允日夜憂悶光景，俱于貂蟬口中暗暗補(bǔ)出。又不敢問。今晚又見行坐不安，因此長嘆。不想為大人窺見。倘有用妾之處，萬死不辭！”好貂蟬。允以杖擊地曰：“誰想漢天下卻在汝手中耶！突作奇語，令人猜想不著。隨我到畫閣中來?！滨跸s跟允到閣中，允盡叱出婦妾，納貂蟬于坐，叩頭便拜。又特特作此驚人之筆，令人一發(fā)猜想不著。貂蟬驚伏于地，曰：“大人何故如此？”允曰：“汝可憐漢天下生靈！”看官試想：一個(gè)女子，教他如何救天下生靈？言訖淚如泉涌。貂蟬曰：“適間賤妾曾言：但有使令，萬死不辭?！痹使蚨栽唬骸鞍傩沼械箲抑＃加欣勐阎?，非汝不能救也。賊臣董卓，將欲篡位，朝中文武，無計(jì)可施。董卓有一義兒，姓呂，名布，驍勇異常。我觀二人，皆好色之徒，今欲用連環(huán)計(jì)，計(jì)名奇。先將汝許嫁呂布，后獻(xiàn)與董卓，汝于中取便諜間他父子反顏，令布?xì)⒆?，以絕大惡。重扶社稷，再立江山，皆汝之力也。不知汝意若何？”此處方說出計(jì)策，卻要他成功衽席之上。貂蟬曰：“妾許大人萬死不辭，望即獻(xiàn)妾與彼。妾自有道理?！痹试唬骸笆氯粜孤?，我滅門矣?！?span style="font-size: 10pt; color: rgb(0, 0, 255);">此句叮囑斷不可少。貂蟬曰：“大人勿憂。妾若不報(bào)大義，死于萬刃之下。”允拜謝。
次日，便將家藏明珠數(shù)顆，令良匠嵌造金冠一頂，使人密送呂布。本將玉女為釣，先用珠冠作餌。妙。布大喜，親到王允宅致謝。不用王允去請，卻使呂布自來。又妙。允預(yù)備嘉肴美饌，候呂布至，允出門迎迓，接入后堂，延之上坐。布曰：“呂布乃相府一將，司徒是朝廷大臣，何故錯(cuò)敬？”允曰：“方今天下別無英雄，惟有將軍耳。允非敬將軍之職，敬將軍之才也?！辈即笙?。允殷勤敬酒，口稱董太師并布之德不絕。極口奉承呂布，妙矣；卻又于呂布面前褒獎(jiǎng)太師，更妙。布大笑暢飲。允叱退左右，只留侍妾數(shù)人勸酒。酒至半酣，允曰：“喚孩兒來?！?span style="font-size: 10pt; color: rgb(0, 0, 255);">竟說是孩兒，妙。少頃，二青衣引貂蟬艷妝而出。布驚問何人。允曰：“小女貂蟬也。允蒙將軍錯(cuò)愛，不異至親，故令其與將軍相見?！北忝跸s與呂布把盞。貂蟬送酒與布，兩下眉來眼去。來了。允佯醉曰：“孩兒央及將軍痛飲幾杯！吾一家全靠著將軍哩?！辈颊堳跸s坐。貂蟬假意欲入，寫得好看。允曰：“將軍吾之至友，孩兒便坐何妨！”貂蟬便坐于允側(cè)。先把盞，后同坐，以漸而親，寫得次序。呂布目不轉(zhuǎn)睛的看。又飲數(shù)杯，允指蟬謂布曰：“吾欲將此女送與將軍為妾，還肯納否？”布出席謝曰：“若得如此，布當(dāng)效犬馬之報(bào)！”允曰：“早晚選一良辰，送至府中?！辈夹老矡o限，頻以目視貂蟬。貂蟬亦以秋波送情。寫得好看。不意<三國志>中，有此一段溫柔旖旎文字。少頃席散，允曰：“本欲留將軍止宿，恐太師見疑?！辈荚偃葜x而去。
過了數(shù)日，允在朝堂見了董卓，趁呂布不在側(cè)，精細(xì)。伏地拜請?jiān)唬骸霸视珟熫囼T，到草舍赴宴，未審鈞意若何？”卓曰：“司徒見招，即當(dāng)趨赴?！痹拾葜x歸家，水陸畢陳，于前廳正中設(shè)座，錦繡鋪地，內(nèi)外各設(shè)幃幔。寫設(shè)宴，比前加倍尊嚴(yán)。次日晌午，董卓來到。董卓、呂布來法不同，一個(gè)自來，一個(gè)請來。允具朝服出迎，再拜起居。卓下車，左右持戟甲士百余，簇?fù)砣胩茫至袃膳浴Ｔ视谔孟略侔?。卓命扶上，賜坐于側(cè)。允曰：“太師盛德巍巍，伊、周不能及也。”卓大喜。進(jìn)酒作樂，允極其致敬。天晚酒酣，允請卓入后堂。請入后堂，纔出貂蟬，不特次序應(yīng)然，亦見機(jī)密之至。卓叱退甲士。允捧觴稱賀曰：“允自幼頗習(xí)天文，夜觀干象，漢家氣數(shù)已盡。太師功德振于天下，若舜之受堯，禹之繼舜，正合天心人意?！?span style="font-size: 10pt; color: rgb(0, 0, 255);">不但奉承董卓，便已埋伏后文。卓曰：“安敢望此！”允曰：“自古有道伐無道，無德讓有德，豈過分乎！”卓笑曰：“若果天命歸我，司徒當(dāng)為元?jiǎng)??！?span style="font-size: 10pt; color: rgb(0, 0, 255);">先許一個(gè)元?jiǎng)追€(wěn)當(dāng)。允拜謝。堂中點(diǎn)上畫燭，止留女使進(jìn)酒供食。允曰：“教坊之樂，不足供奉。偶有家伎，敢使承應(yīng)?！弊吭唬骸吧趺?。”允教放下簾櫳。笙簧繚繞，簇捧貂蟬舞于簾外。董卓先坐前堂，次入后堂；貂蟬先舞簾外，轉(zhuǎn)入簾內(nèi)：俱有次序。有詞贊之曰：
原是昭陽宮里人，驚鴻宛轉(zhuǎn)掌中身，只疑飛過洞庭春。
按徹<梁州>蓮步穩(wěn)，好花風(fēng)裊一枝新。畫堂香暖不勝春。
又詩曰：
紅牙催拍燕飛忙，一片行云到畫堂。眉黛促成游子恨，臉容初斷故人腸。榆錢不買千金笑，柳帶何須百寶妝。舞罷隔簾偷目送，不知誰是楚襄王？
舞罷，卓命近前。貂蟬轉(zhuǎn)入簾內(nèi)，深深再拜。來了。卓見貂蟬顏色美麗，便問：“此女何人？”允曰：“歌伎貂蟬也?！?span style="font-size: 10pt; color: rgb(0, 0, 255);">此時(shí)又不說是孩兒，更妙。卓曰：“能唱否？”允命貂蟬執(zhí)檀板，低謳一曲，貂蟬見呂布只把盞，見董卓便歌舞。說女兒是女兒身分，說歌伎是歌伎身分。正是：
一點(diǎn)櫻桃啟絳唇，兩行碎玉噴<陽春>。丁香舌吐衡鋼劍，要斬奸邪亂國臣。
卓稱賞不已。允命貂蟬把盞。卓擎杯問曰：“青春幾何？”貂蟬曰：“賤妾年方二八?！弊啃υ唬骸罢嫔裣芍腥艘?！”也來了。允起曰：“允欲將此女獻(xiàn)上太師，未審肯容納否？”卓曰：“如此見惠，何以報(bào)德？”允曰：“此女得侍太師，其福不淺?！弊吭偃Q謝。允即命備氈車，先將貂蟬送到相府。女將軍兵起前去了。○連忙送去，妙。卓亦起身告辭。
允親送董卓，直到相府，然后辭回，乘馬而行。不到半路，只見兩行紅燈照道，呂布騎馬執(zhí)戟而來，正與王允撞見。看到此處，為王允吃一嚇。便勒住馬，一把揪住衣襟，厲聲問曰：“司徒既以貂蟬許我，今又送與太師，何相戲耶？”嚇殺。允急止之曰：“此非說話處，且請到草舍去?！?span style="font-size: 10pt; color: rgb(0, 0, 255);">妙，有機(jī)變。布同允到家下馬，入后堂，也入后堂，妙。敘禮畢，允曰：“將軍何故反怪老夫？”布曰：“有人報(bào)我，說你把氈車送貂蟬入相府，是何意故？”允曰：“將軍原來不知。昨日太師在朝堂中，對老夫說：'我有一事，明日要到你家?！室虼藴?zhǔn)備小宴等候。太師飲酒中間，說：'我聞你有一女名喚貂蟬，已許吾兒奉先。我恐你言未準(zhǔn)，特來相求，并請一見?！戏虿桓矣羞`，隨引貂蟬出拜公公。公公二字搠心。妙。太師曰：'今日良辰，吾即當(dāng)取此女回去，配與奉先?！?span style="font-size: 10pt; color: rgb(0, 0, 255);">更妙。將軍試思：太師親臨，老夫焉敢推阻？”一派鬼話，令人入其玄中。布曰：“司徒少罪。布一時(shí)錯(cuò)見，來日自當(dāng)負(fù)荊。”允曰：“小女頗有妝奩，待過將軍府下，便當(dāng)送至?！?span style="font-size: 10pt; color: rgb(0, 0, 255);">此句找足得妙。想?yún)尾即藭r(shí)，猶儼然以新郎自待也。布謝去。
次日，呂布在府中打聽，絕不聞音耗。不聞“配與奉先”之音耗也。徑入堂中，尋問諸侍妾。侍妾對曰：“夜來太師與新人共寢，至今未起?！?span style="font-size: 10pt; color: rgb(0, 0, 255);">董卓做干爺，難為了干娘；呂布做干兒，難為了干媳婦。布大怒，不得不怒。潛入卓臥房后窺探。時(shí)貂蟬起于窗下梳頭，忽見窗外池中照一人影，極長大，頭戴束發(fā)冠：先見影，后見人，妙。偷眼視之，正是呂布。貂蟬故蹙雙眉，做憂愁不樂之態(tài)；復(fù)以香羅頻拭淚眼。笑亦傾人，顰亦傾人。呂布窺視良久，乃出。少頃又入，卓己坐于中堂。見布來，問曰：“外面無事乎？”布曰：“無事?！?span style="font-size: 10pt; color: rgb(0, 0, 255);">外面無事，里面卻有事。侍立卓側(cè)。卓方食，布偷目竊望，見繡簾內(nèi)一女子往來觀覷，微露半面，以目送情，此皆女將軍絕妙兵法。布知是貂蟬，神魂飄蕩。卓見布如此光景，心中疑忌，曰：“奉先無事且退?！辈尖筲蠖?。
董卓自納貂蟬后，為色所迷，月余不出理事。卓偶染小疾，貂蟬衣不解帶，曲意逢迎，看他待布如彼，待卓又如此。使出兩副心腸，妝出兩副面孔，令我想殺女將軍矣。卓心愈喜。呂布入內(nèi)問安。正值卓睡。貂蟬于床后探半身望布，以手指心，又以手指董卓，揮淚不止。女將軍韜略一至于此，孫吳不及也。布心如碎。卓朦朧雙目，見布注視床后，目不轉(zhuǎn)睛；回身一看，見貂蟬立于床后。卓大怒，叱布曰：“汝敢戲吾愛姬耶！”喚左右逐出，今后不許入堂。呂布怒恨而歸。先為擲戟作引。路遇李儒，告知其故。儒急入見卓曰：“太師欲取天下，何故以小過見責(zé)溫侯？倘彼心變，大事去矣！”卓曰：“奈何？”儒曰：“來朝喚入，賜以金帛，好言慰之，自然無事?！弊恳姥?。次日，使人喚布入堂，慰之曰：“吾前日病中心神恍惚，誤言傷汝，汝勿記心！”隨賜金十斤，錦二十匹。布謝歸，此處忽又一頓。波瀾倏起倏落，大有層折。然身雖在卓左右，心實(shí)系念貂蟬。
卓疾既愈，入朝議事。布執(zhí)戟相隨，見卓與獻(xiàn)帝共談，便乘間提戟出內(nèi)門，一寫戟。上馬徑投相府來。一寫馬。系馬府前，再寫馬。提戟入后堂，再寫戟。尋見貂蟬。蟬曰：“汝可去后園中鳳儀亭邊等我?！辈继彡獜酵?，三寫戟。立于亭下曲欄之旁。良久，見貂蟬分花拂柳而來，果然如月宮仙子。花下看佳人，如馬上看壯士，加倍動(dòng)目。泣謂布曰：“我雖非王司徒親女，然待之如已出。自見將軍，許侍箕帚。妾已生平愿足。誰想太師起不良之心，將妾淫污。妾恨不即死，止因未與將軍一訣，故且忍辱偷生。今幸得見，妾愿畢矣！此身已污，不得復(fù)事英雄：愿死于君前，以明妾志！”語語動(dòng)人。言訖，手攀曲欄，望荷花池便跳。以死動(dòng)之。呂布慌忙抱住，泣曰：使布怒易，使布泣難。布而至于泣，董卓不能活矣。“我知汝心久矣！只恨不能共語！”貂蟬手扯布曰：“妾今生不能與君為妻，愿相期于來世?！?span style="font-size: 10pt; color: rgb(0, 0, 255);">再逼一句，妙。布曰：“我今生不能以汝為妻，非英雄也！”正要逼出他此句。蟬曰：“妾度日如年，愿君憐而救之?！?span style="font-size: 10pt; color: rgb(0, 0, 255);">明明催殺董卓。自己原不肯死。布曰：“我今愉空而來，恐老賊見疑，必當(dāng)速去?！毕s牽其衣曰：“君如此懼怕老賊，妾身無見天日之期矣！”妙極，惡極。布立住曰：“容我徐圖良策?！闭f罷，提戟欲去。四寫戟。○若此時(shí)便去，那得撞著董卓？讀書者至此，亦惟恐其去也。貂蟬曰：“妾在深閨，聞將軍之名，如雷灌耳，以為當(dāng)世一人而已。誰想反受他人之制乎！”言訖，淚下如雨。諺云：“請將不如激將?！笔墙^妙說士聲口。布羞慚滿面，重復(fù)倚戟，五寫戟。回身摟抱貂蟬，用好言安慰。兩個(gè)偎偎倚倚，不忍相離。此皆貂蟬故意淹留呂布，要他撞著董卓。女將軍兵法神妙如許。
卻說董卓在殿上，回頭不見呂布，心中懷疑，連忙辭了獻(xiàn)帝，登車回府。見布馬系于府前。三寫馬。問門吏，吏答曰：“溫侯入后堂去了?！弊窟惩俗笥?，徑入后堂中，尋覓不見。喚貂蟬，蟬亦不見。急殺。急問侍妾，侍妾曰：“貂蟬在后園看花?！弊繉と牒髨@，正見呂布和貂蟬在鳳儀亭下共語，畫戟倚在一邊。六寫戟。卓怒，大喝一聲。布見卓至，大驚，回身便走。卓搶了畫戟，七寫戟。挺著趕來。呂布走得快，卓肥胖趕不上，擲戟刺布。八寫戟。布打戟落地。九寫戟。卓拾戟再趕，十寫戟。布已走遠(yuǎn)。卓趕出園門，一人飛奔前來，與卓胸膛相撞，卓倒于地。此何人耶？令人急欲看下文矣。正是：
沖天怒氣高千丈，仆地肥軀做一堆。
未知此人是誰，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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