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片《從毛澤東到莫扎特——艾薩克·斯特恩在中國》
對艾薩克·斯特恩的評價，尚未蓋棺定論。作為曾經(jīng)收入最高也最具政治影響力的美國小提琴家，斯特恩（2001年去世，享年81歲）以拯救卡內(nèi)基音樂廳免于被拆毀而聞名，也是第一位在中國巡演的美國音樂家。作為對他的回報，卡內(nèi)基音樂廳主廳永久以他命名，在上海也有以他為名的國際小提琴比賽。對一位偉大小提琴家的記憶往往會逐漸消失，但斯特恩的印記影響似乎反而日漸增長，盡管沒有人會發(fā)誓說他能夠躋身不朽偉人。讓我提醒你一下，在他那個時代，小提琴家之間的競爭堪稱激烈。斯特恩曾告訴我，海菲茨的演奏比任何人都要好10%，米爾斯坦比任何人都優(yōu)雅兩倍，梅紐因是世間苦難的痛苦承受者，大衛(wèi)·奧伊斯特拉赫無可挑剔，艾達·哈恩德爾不可抗拒，伊夫里·吉特利斯更富猶太特色——盡管那個時代的小提琴家都是猶太人。然而，斯特恩在他們當中卻獨占鰲頭，他的名字鐫刻在永恒的名人堂之中，他的名牌幾乎和安德魯·卡內(nèi)基在那里一樣大。在今年迎接斯特恩的百年誕辰之前，為他出版一本傳記是非常及時的，即使這本傳記只是為了將他的音樂生活置身于他的外在活動中，包括不停地為以色列國代言、與俄羅斯的文化外交、破冰的中國之旅以及對各種人才的慷慨資助，其中包括馬友友、伊曼紐爾·阿克斯、伊扎克·帕爾曼和宓多里。他在1999年出版的回憶錄《我的前79年》，只能算是他與他的朋友、小說家查伊姆·波托克的一次不經(jīng)意的對話。這本新作名為《艾薩克·斯特恩的多重生活》（The Lives of Isaac Stern），作者大衛(wèi)·施恩鮑姆是愛荷華大學的退休歷史教授，也是一位業(yè)余小提琴家，對弦樂器中的政治、語焉不詳?shù)淖V系以及滋養(yǎng)著這個不透明市場的幕后交易有深入了解。這本書的封底展示了斯特恩在白宮認真交談的情景，他比肯尼迪總統(tǒng)矮了整整一個頭，卻吸引了第一夫人的全部目光。艾薩克·斯特恩真的擁有催眠的魔力。他比梅紐因晚四年出生，成長于舊金山的一個移民家庭。梅紐因也曾在那個城市跟隨路易斯·波辛格學藝，并且在7歲時就與舊金山交響樂團合作，首度登臺獻藝。艾薩克在身份議題上與梅紐因相距甚遠，后者一直竭盡所能去避免說出“猶太”這個詞。而斯特恩一生都標榜這一身份并且為此驕傲。他曾經(jīng)對波托克說：“猶太人的整個事業(yè)都是從猶太區(qū)突圍的組成部分?！彼依锶苏f俄語，而非意第緒語；他的母親目光遠大，把他送出去學習法語。他沒到20歲時就在美國巡回演出，戰(zhàn)爭期間的積極表現(xiàn)使他在1947年時已經(jīng)能夠每年參演90場音樂會，從中獲得的酬勞大約為10萬美元——約等于如今幣值的110萬美元。施恩鮑姆先生估計，斯特恩在1990年代與芝加哥交響樂團合作演奏四首貝多芬協(xié)奏曲就賺了6萬美元，又是一個創(chuàng)紀錄的價碼；我清楚地記得他在那時單單演奏一場貝多芬就能拿到4萬美元，算下來每分鐘大約兩千。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演奏家能拿到這樣的報酬，但斯特恩當時已是音樂界的大腕，由ICM演藝經(jīng)紀公司代理，該公司的古典樂部門主要為他和他的門徒服務。他的圈子被稱為“斯特恩幫”，以某個猶太復國主義恐怖組織的名字命名；這個組織又被稱作“猶太幫”，恐怖程度不相上下。斯特恩經(jīng)常飛以色列，以色列航空公司的廣告中都有他出鏡。1951年他成為了第一位前往蘇聯(lián)巡演的美國小提琴家，他為大衛(wèi)·奧伊斯特拉赫來美國創(chuàng)造了一句可愛的格言：“他們從敖德薩把他們的猶太人送到我們這里，我們也把我們的送給他們。”繼尼克松之后，他在1979年的中國之行，以西方的經(jīng)典音樂吸引了毛澤東時代之后的孩子們，同時創(chuàng)造了一部獲得奧斯卡獎的紀錄片。法國給他頒發(fā)了榮譽軍團勛章，瑞典為他頒發(fā)了極地音樂獎。他唯一回避的國家是德國，因為無法原諒大屠殺，不過他接受了年輕一代的德國音樂家。紀錄片《從毛澤東到莫扎特：艾薩克·斯特恩在中國》海報只要斯特恩愿意的話，他就能展現(xiàn)出巨大的魅力，他與當時幾乎所有的名人都保持著友好的關(guān)系，從卓別林、夏加爾到里根、伯恩斯坦。那些讓他不爽的音樂家，例如小提琴家亞倫·羅桑，則聲稱斯特恩利用音樂演藝界的力量來摧毀他們的事業(yè)?！都~約時報》雜志版為他的六十大壽安排特稿，一位記者花了幾周采訪斯特恩及友人，但他后來發(fā)現(xiàn)，在熱情的“編者按”之后，他的稿子在來自上面的命令之下被逐句撕碎，這可能是執(zhí)行總編亞伯·羅森塔爾的命令，他是斯特恩的好兄弟。原稿中的尖銳話語在見報時已經(jīng)殘存無幾，其中包括這么一句：“在艾薩克·斯特恩建議事情的時候，他首先會嘗試他在通常情況下無懈可擊的魅力，但如果那不奏效，就會試圖強行通過?！?/section>可悲的是，施恩鮑姆先生忽略了斯特恩對權(quán)力的熱愛以及他運用權(quán)力時的欣喜。也很少提到他的三任妻子和一次可怕的離婚，更沒有提到他對做生意的熱情，這種熱情能夠使他在一場重要獨奏會的中場休息時分給經(jīng)紀人打電話。這本傳記中的很多內(nèi)容都讓人感覺已經(jīng)被消毒過了。這是一個真正的損失，因為一幅展示斯特恩放聲大吼的肖像才能夠顯示一位曾經(jīng)被每天長時間的練琴奴役的獨奏家如何能夠超越他手中的音階，在城市風景中留下持久的印記。當斯特恩在1957年聽說有開發(fā)商計劃用一幢辦公樓取代卡內(nèi)基音樂廳時，他召集與他熟絡(luò)的名人和富有的樂迷，一起成立了一個公民委員會來拯救這座音樂廳，其結(jié)果是紐約市買下了音樂廳，并于1960年將其租回給一個獨立機構(gòu)。在一場于卡內(nèi)基舉行的音樂會上，被聽眾們的掌聲與致敬震驚的伯恩斯坦曾經(jīng)低聲對斯特恩說：“年少成名不是棒極了嗎？”他作為小提琴家的水平究竟如何？這很難明確判斷，因為哥倫比亞唱片公司在第30街的錄音室的音效相當粗糙，而斯特恩在唱片上也沒有像米爾斯坦和奧伊斯特拉赫那樣光彩照人。當我在他的古稀之年聽到他的演奏時，每年150場音樂會的生涯已經(jīng)使他心力交瘁，雙手虛弱，那是我所聽到過的最為有氣無力的貝多芬。但他曾經(jīng)首演過的伯恩斯坦、潘德雷茨基、亨利·迪蒂耶和彼得·麥克斯韋爾·戴維斯的協(xié)奏曲都能夠證明他的高超技巧與不休抱負，他挑戰(zhàn)作曲家要為他創(chuàng)作高難度段落，又以絲滑演繹取悅大眾的耳朵。他是伯恩斯坦的《小夜曲》的最為重要的演繹者。他更希望世人能夠銘記他所創(chuàng)造的音樂，而不是任何廳堂。他歸根結(jié)底，還是沉浸于小提琴藝術(shù)中。如果要窺見艾薩克·斯特恩的全部力量，你需要深入閱讀《夜鶯奏鳴曲》，這是作家托馬斯·沃爾夫努力追尋其祖母莉亞·柳博舒茨畢生萍蹤的編年史，莉亞·柳博舒茨是一位出生在敖德薩的小提琴家，后來成為費城柯蒂斯音樂學院的頂梁柱。莉亞在很多方面都不同尋常，尤其是她富有女權(quán)色彩的獨立精神。沃爾夫先生告訴我們，她在十幾歲的時候，就和莫斯科的一位已婚律師同居，并由此了解了當時當?shù)氐囊魳肪⑷ψ印Ｋ母绺缃憬阋黄鸾M成三重奏，在列夫·托爾斯泰的葬禮上演奏。在俄國革命后，她與約瑟夫·霍夫曼、謝爾蓋·普羅科菲耶夫等人一起在歐美巡演，并在紐約首演了普羅科菲耶夫的《第一小提琴協(xié)奏曲》。沃爾夫先生寫到了當時他們的情愫，以及拋下戀情時的無悔。我被她作為單親媽媽的足智多謀，以及把握重要機會的眼力所吸引。她未婚生下的兒子鮑里斯·戈多夫斯基成為了一位多產(chǎn)的美國歌劇制作人。兩個孫子被培養(yǎng)成音樂家，而費城管弦樂團的前排小提琴家中一半都是莉亞的學生。托馬斯·沃爾夫《夜鶯奏鳴曲》，封面圖中的即為莉亞·柳博舒茨作者的弟弟安德魯·沃爾夫是艾薩克·斯特恩的鋼琴伴奏，在一次重要的巡演和錄制塞薩爾·弗蘭克奏鳴曲的前夕，他被診斷出患有腦瘤，而這本書的故事從此刻開始突然鮮活起來。大多數(shù)小提琴家在這樣的情況下都會聘請另一位鋼琴家，但斯特恩沒有這么做?！傲钊梭@訝的是，他將此視為一個挑戰(zhàn)，”沃爾夫先生寫道，“安迪要接受治療，這樣他就會好起來，這是他的堅持。他只是需要動力……斯特恩將一架鋼琴搬進了安迪住在貝塞斯達的酒店的房間里。安迪在某些時間段接受治療。其余時間他應該練琴。斯特恩在夏天前來拜訪，而他們還進行了排練。一位在世的最偉大的小提琴家以這樣慷慨的行為，給了安迪和我們所有人一份偉大的禮物——信心和希望?！边@就是艾薩克·斯特恩。這個總是超越政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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