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 漢：1947年生，山東東阿人?，F(xiàn)為新疆師范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教授、中國古代文學(xué)、文獻學(xué)碩士生導(dǎo)師，中華詩詞學(xué)會副會長、《中華詩詞》編委，新疆詩詞學(xué)會常務(wù)副會長、中國散曲研究會理事。出版詩詞集《天南地北風(fēng)光錄》《舉杯邀明月》《天山韻語》等多部。
淺說詩詞的借句、偷句和抄襲
星 漢
我們在古人和今人的詩詞中，都發(fā)現(xiàn)有對前人和同時代人的借句、偷句和抄襲的現(xiàn)象。本文擬就此略作剖析，結(jié)合本人的詩詞創(chuàng)作，陳其利弊，求教于大方之家，以期對當(dāng)前的詩詞創(chuàng)作有所裨益。
如果照搬或是稍加改造古人、他人的一二句詩詞，用在自己的詩詞中，叫做借句。之所以借用古人、他人詩詞，主要原因當(dāng)是作者推崇某人，而所描繪的事物，所抒發(fā)的情志與自己要寫的內(nèi)容某些方面暗合，也就不費氣力，信手拈來。
1990年，筆者在北京師范大學(xué)做訪問學(xué)者，為西域詩研究事，曾求教過啟功先生。其間談起了詩詞創(chuàng)作。先生認(rèn)為，如果要借用某人詩句，當(dāng)以注明，免遭掠人之美的物議。后來，筆者在作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項目《清代西域詩研究》時，發(fā)現(xiàn)清代西域詩人很注意這一點。其例甚夥，但舉其二。
嘉慶間，臺灣兵備道楊廷理謫戍伊犁，在戍其間作七律《舒春林明府次韻作答，語多凄婉，再疊前韻慰之》，其首聯(lián)為：“深藏難沒是詩名，譜出琳瑯第一聲”。出句下注：“借坡句”。這一句來自于蘇軾排律《和致仕張郎中春晝》第三聯(lián)“不禱自安緣壽骨，深藏難沒是詩名”的對句。因為“把個蘇子瞻長流了四五番”（張養(yǎng)浩語），所以大多清代西域戍客把蘇軾當(dāng)成了精神領(lǐng)袖而有所寄托，故而楊廷理頗為自然地借用了蘇句。
道光間，林則徐以抗英得罪，遣戍伊犁，作《塞外雜詠》八首。其二云：“雄關(guān)樓堞倚云開，駐馬邊墻首重回。風(fēng)雨滿城人出塞，黃花直笑逐臣來。”末句下注：“太白句?！崩畎住毒湃正埳斤嫛肺褰^為：“九日龍山飲，黃花笑逐臣。醉看風(fēng)落帽，舞愛月留人?！绷謩t徐是把李白詩略加改造，道出戀闕之情和蒙冤之痛。
詞中引用前人、他人詩詞，不勝枚舉。就李賀古詩《金銅仙人辭漢歌》中的“天若有情天亦老”一句來說，歐陽修《減字木蘭花》（傷懷離抱）中有“傷離懷抱，天若有情天亦老”的句子；孫洙亦在《何滿子》（悵惘浮生急景）里有“天若有情天亦老，搖搖幽恨難禁”的句子，賀鑄《小梅花》（縛虎手）里有“衰蘭送客咸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的句子；萬俟詠《憶秦娥》（千里草）中有“天若有情天亦老，此情說便說不了”句子。
錢起《省試湘靈鼓瑟》中的“曲終人不見，江上數(shù)峰青”兩句，空靈渺遠(yuǎn)，給讀者留下了一個想像的畫面。宋元詞人多有借用。滕宗諒《臨江仙·巴陵》詞云：
湖水連天天連水，秋來分外澄清。君山自是小蓬瀛。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 帝子有靈能鼓瑟，凄然依舊傷情。微聞蘭芷動芳馨。曲終人不見，江上數(shù)峰青。
另有宋代的蘇軾《江神子》（鳳凰山下雨初晴）、秦觀《臨江仙》（千里瀟湘挼藍浦）、謝逸《西江月·箏》、張元干《南歌子》（遠(yuǎn)樹留殘雪）等，金代的王庭筠《望海潮·贈妓》、趙可《望海潮》（垂云馀發(fā)）等，元代的白樸《多麗·洞庭懷古》、盧摯《菩薩蠻》（市橋煙柳春如畫）等，都有這兩句錢詩的出現(xiàn)。
晏幾道《臨江仙》（夢后樓臺高鎖）中“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兩句，清譚獻《復(fù)堂詞話》贊它是“千古不能有二”的“名句”。但是這兩句卻是晚唐翁宏五律《春殘》中的頷聯(lián)。翁宏的詩中平淡無奇，放在晏幾道的詞中，就顯得格外有分量。有人打比方說，卓文君只有改嫁給司馬相如才能出名。信哉，斯語！
宋詞中如以上照搬唐人詩句頗多。為了押韻和遷就平仄，或是經(jīng)過“修理”的唐人詩句也不是少數(shù)。上文滕宗諒《臨江仙·巴陵》詞中“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就是孟浩然《臨洞庭湖贈張丞相》的頷聯(lián)的原裝。再如王安石《南鄉(xiāng)子》（自古帝王州）中的“晉代衣冠成古丘”和“檻外長江空自流”。前者出自李白《登金陵鳳凰臺》，后者出自王勃《滕王閣詩》。辛棄疾《南鄉(xiāng)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詞中“不盡長江滾滾流”句，卻是杜甫《登高》中“不盡長江滾滾來”的變體。
宋人的詞句中，不只是借用唐人的詩句，有時還會借用更古的詩句和更古的諺語。如辛棄疾《一剪梅·游蔣山呈葉丞相》的上闋和下闋的煞拍：“今我來思，楊柳依依”和“桃李無言，下自成蹊”。前者出自出自《詩經(jīng)·采薇》，后者出自《史記·李將軍列傳》的“諺曰”。
作為“歌詞”，借用前人詩句，并不源于宋詞。曹操的《短歌行》中“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兩句，就是借用了《詩經(jīng)·鄭風(fēng)·子衿》中的成句。曹詩又接著借用了《詩經(jīng)·小雅·鹿鳴》中成句：“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边@種借用，后人給予很高的評價，道是巧妙地表達了曹操求賢若渴之情，又增添了詩作的韻味。
毛澤東詩詞中借用古人的詩句甚夥，可作為當(dāng)代詩人的借句的“范本”。其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lǐng)南京》尾聯(lián)為：“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背鼍浔闶抢钯R的詩句。意為天若有情，見到國民黨反動統(tǒng)治的黑暗殘酷，也要因痛苦而變衰老。毛詩借用此句，化小我為大我，含義較李賀豐富。李賀古詩《致酒行》有句云：“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雞一聲天下白?！惫屎笕顺３Ｓ孟乱痪鋪硐笳鱾ゴ蟮淖兏?。毛澤東《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中有“一唱雄雞天下白”的句子，即由李賀“雄雞一聲天下白”改造而來。究其原因，當(dāng)是為遷就《浣溪沙》格律的平仄而為之。由此表達了經(jīng)過長期艱苦的浴血奮戰(zhàn)，中國人民終于掙脫了枷鎖，迎來了解放。還有“斑竹一枝千滴淚”（《七律·答友人》），清代洪升《黃式序出其祖母顧太君詩集見示》中有“斑竹一枝千點淚”句；“我欲因之夢寥廓”（《七律·答友人》），李白《夢游天姥吟留別》中有“我欲因之夢吳越”句；“人世難逢開口笑”（《賀新郎·讀史》），杜牧《九日齊山登高》中“塵世難逢開口笑”句；等等。
對于借用古人、他人詩句來“武裝自己”，筆者也小有體會。2012年筆者填詞《水調(diào)歌頭·登鸛雀樓醉吟》：
揖別王之渙，我又到重霄。借來西母椽筆，身手顯粗豪。萬里黃河蘸飽，千丈青云鋪好，揮灑賦離騷。白日依山盡，也似酒中燒。 望昆侖，扶華岳，倚中條。欄桿已拍多遍，未肯落心潮。羞作雞鳴狗盜，不必嗟卑嘆老，張目看明朝。羌笛何須怨，誰怕玉關(guān)遙。
筆者步武王之渙，登上鸛雀樓，自然會想起王詩?！度圃姟分校踔疁o僅存詩六首，但是卻有《登鸛雀樓》和《涼州詞》是膾炙人口的佳作。詞中“白日依山盡”是全句，“羌笛何須怨”，為遷就格律，不得已而去尾。借句在詞中安排的位置，筆者自認(rèn)為差強人意。不知讀者許之否？
王漁洋《花草蒙拾》謂“詞中佳語，多從詩出”，未免有些夸大。但是所借詩句在詞中起的作用卻不是有些自作語所能替代的。筆者發(fā)現(xiàn)，借用古人、他人詩句，相對而言，詞中用得多而詩中用得少。竊以為原因有二：其一是與古人對詞的看法有關(guān)。歐陽修認(rèn)為詞是“薄伎，聊佐清歡”的東西（《采桑子·西湖念語》）。陸游認(rèn)為詞是“其變愈薄”之體，說“少時汩于世俗，頗有所為，晚而悔之”。（《長短句序》）。有些人的詞作本來就不打算流傳后世，寫成之后“隨即自掃其跡，曰謔浪游戲而已”（胡寅《酒邊集序》）。所以，借句于詞中也就隨便一些。其二是詞在當(dāng)時是唱給人聽的，聽歌的人有相對較高的文化水平，對于詞中借用的詩句，不需注釋，皆知其出處。在某種意義上說，詞作者不但不認(rèn)為是“偷盜”，而是認(rèn)為在替原作者做宣傳，是做善事，詩的佳句也就堂而皇之地進入詞中。因此，也就沒有必要如詩一般，注上出處，怕人說是掠人之美了。再者說，古代詩人留給后人的著作，是給人看的，加上注釋，讀者可以回頭細(xì)想；詞是唱給當(dāng)時的人聽的，在演唱中，沒有辦法向聽眾交代借句的來源。
借句是明著向前人或是他人要文字，偷句卻是暗里向前人或是他人要文字。雖然都是要了不還，但是卻有明暗的區(qū)別。釋皎然在《詩式》中提出詩有三偷。其上偷勢，其次偷意，最下者偷語?！巴嫡Z最為鈍賊”，“無可逃刑”；偷意“情不可原”，偷勢可“從其漏網(wǎng)”。前二者罪無可逭，第三種因為“才巧意精”是可以原諒的?！巴嫡Z”和“偷意”都是從“偷句”的開始的。
偷句又有兩種，一是無意的，一是有意的。無意偷句的如宋代的王禹偁（元之），其《小畜集》有一首七律，題作《前賦春居雜興詩二首，間半歲，不復(fù)省視，因長男嘉祐讀杜工部集，見語意頗有相類者，咨于予，且意予竊之也。予喜而作詩，聊以自賀》。此詩的頷聯(lián)是“本與樂天為后進，敢期子美是前身”，以杜甫、白居易的后繼者自詡。蔡啟《蔡寬夫詩話》根據(jù)此詩題作為詩話，把這件事兒具體化了。蔡謂：
元之本學(xué)白樂天詩，在商州嘗賦《春日雜興》云：“兩株桃杏映籬斜，裝點商州副使家。何事春風(fēng)容不得？和鶯吹折數(shù)枝花?！逼渥蛹蔚v云：“老杜嘗有‘恰似春風(fēng)相欺得，夜來吹折數(shù)枝花’之句，語頗相近?！币蛘堃字Ｍ踉萌辉唬骸拔嵩娋C，遂能暗合子美邪？”更為詩曰：“本與樂天為后進，敢期杜甫是前身”，卒不得易。
后世有人認(rèn)為，這是王禹偁“揣著明白裝糊涂”，是“自我解嘲”。姑且不論杜詩和王詩的優(yōu)劣，筆者以為，這事兒是王禹偁自己說出來的，可見其心地磊落，是無意而為之。后來的詩話，都是根據(jù)王禹偁的詩題加以渲染的。就是從“坦白從寬”這一點來說，也應(yīng)得到后人的理解和諒解。
筆者也有無意偷句的例子。湖北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組織了一次“2010·中華詩詞名家恩施行”采風(fēng)筆會，筆者忝列其中。4月12日微雨，去參觀過伍家臺茶場。我填了一首《行香子·微雨中車行宣恩路上》，全詞是：
雨潤田莊，云繞重岡。放雙眸、畫里長廊。風(fēng)搖春色，香透車窗。看前山躲，近山讓，遠(yuǎn)山藏。 林泉幽靜，天地微茫。把相機、暫作詩囊。啼鳩呼友，飛燕幫腔。更桃花紅，梨花白，菜花黃。
到達目的地后，我又寫了一首五律《宣恩伍家臺陪曉川先生飲茶》，抄錄出來，一起向詩界宿望求教。侯孝瓊教授還表揚了上片的煞拍“看前山躲，近山讓，遠(yuǎn)山藏”。周篤文（曉川）教授認(rèn)為“啼鳩呼友，飛燕幫腔”兩句“似可再推敲”。曉川先生說得委婉，實際上是批評這兩句俗劣。筆者當(dāng)時詩腸枯澀，也沒有想出更好的句子來替代它。害怕格律有誤，晚上回到賓館上網(wǎng)查尋對照。發(fā)現(xiàn)秦觀的《行香子》上片煞拍，竟然是“有桃花紅，李花白，菜花黃。”我怕落“賊名”，有些恐慌，去請教曉川先生。先生說：“古人常有暗合的詩句，不必改動了”。我這才放下心來。筆者把這故事寫出來，“現(xiàn)身說法”，無意攀比先賢，在只是說明在詩詞創(chuàng)作中，確有“遂能暗合”的情況出現(xiàn)。
“偷”者對前人的原句只是改動一二字，便出現(xiàn)在自己的詩作中，說明對原作非常熟悉，當(dāng)然是有意“偷盜”。有意“偷句”例子很多，有成功的，也有失敗的。成功的偷句，如杜甫《宿江邊閣》“薄云巖際宿，孤月浪中翻”，實自何遜《入西塞示南府同僚》“薄云巖際出，初月波中上”。王勃《滕王閣序》“落霞與孤騖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實自庾信《馬射賦》“落花與芝蓋齊飛，楊柳共青旗一色”。江為殘句“竹影橫斜水清淺，桂香浮動月黃昏”，林逋《山園小梅》稍加改動，成為“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這類偷句，是人們公認(rèn)的后者勝于前者的佳構(gòu)。
宋江少虞《事實類苑》載宋僧惠崇《訪楊云卿淮上別墅》的頸聯(lián)為“河分岡勢斷，春入燒痕青”。為此惠崇頗為自得。九僧之一的“閩僧文兆”作詩諷刺：“河分岡勢司空曙，春入燒痕劉長卿。不是師兄多犯古，古人詩句犯師兄?！敝钡矫鞔跏镭懺凇端囋坟囱浴肪硭闹羞€說：“剽竊模擬，詩之大病?！酥粮罹Y古語，用文已陋，痕跡宛然。如‘河分岡勢’、‘春入燒痕’之類，斯丑方極?！辈椤端膸烊珪诽岬竭@一聯(lián)的有36條，其中講到個故事的詩話有8種。這些詩話，都沒有指明惠崇的這一聯(lián)源自司空曙、劉長卿的哪一首詩。筆者查《全唐詩》中司空曙和劉長卿的詩作，也沒有發(fā)現(xiàn)有這么兩句。是作而后佚，抑或是文兆的誣陷，不得而知。如果惠崇真是“偷句”，之后惹出這許多麻煩，那說明他的“偷句”是失敗的。宋吳處厚《青箱雜記》記載了惠崇《自撰句圖》凡一百聯(lián)，“皆平生所得于心而可喜者”。第一條就是這一聯(lián)。之所以鬧到這個地步，江少虞認(rèn)為是因為這兩句詩“傳誦都下，籍籍宣著”，使得其他詩僧頗為嫉妒，“乃厚誣其盜”的。筆者以為，王世貞說成“剽竊”有些過分，充其量是惠崇與其僧人本性不符，過于招搖而已。
事物有一個由量變到質(zhì)變的規(guī)律，所謂“物無美惡，過則成災(zāi)”（辛棄疾語）。借句和偷句，應(yīng)有一定的限度，超過限度就是盜用，就是剽竊。筆者拙著《清代西域詩研究》，寫到戍客汪廷楷時，發(fā)現(xiàn)其西域詩就有與前人大同小異的句子，亦未收點鐵成金之效。汪廷楷（1745—1831），江蘇丹徒人。以其誤勘皂隸之孫冒考案獲遣，罷山東金鄉(xiāng)知縣，遣戍伊犁。其七律《鐘大兄相邀至寓》，嘉慶八年（1803）作于烏魯木齊。頷聯(lián)云：“客路周旋多舊雨，征衫檢點半春泥?！逼淦呗伞哆^果子溝》，嘉慶八年（1803）作于赴戍途中。頸聯(lián)云：“斷橋積雪迷人跡，古澗飛沙障馬頭?！痹缭谇∷氖?1777)，蒙古族詩人惠齡，以副都統(tǒng)銜補授伊犁領(lǐng)隊大臣，赴任路過果子溝時，作《果子溝》一律，全詩是：
山勢嶙峋水勢西，過溝百里屬伊犁。
斷橋積雪迷人跡，古澗堆冰礙馬蹄。
驛騎送迎 多舊雨，征衫檢點半春泥。
數(shù)間板閣風(fēng)燈里，猶有閑情倚醉題。
汪廷楷改動過的惠齡的詩句，反而不如原作。“驛騎送迎多舊雨”語句順暢，“客路周旋多舊雨”用詞吃力。“古澗堆冰礙馬蹄”合情合理，“古澗飛沙障馬頭”，明顯欺世。因為果子溝中無“飛沙”，更不會“障馬頭”。汪廷楷使用惠齡的詩句數(shù)量過大，已屬剽竊；再將惠齡的一首詩拆開，分別兩處使用，更見其心地齷齪。
清代西域詩中，日本人也加入了抄襲的行列。日野強（1865—1920），日本軍人，探險家。明治三十九年（1906）九月，接受到新疆“視察”的秘密使命。所著《伊犁紀(jì)行》載其七律《翻越天山及所感》。詩云：
別有乾坤塞外天，一鞭真是地行仙。
殘陽返照千年雪，欠月斜開萬嶺煙。
西岳威靈 蟠兩戒，北庭保障壯三邊。
短衣躍馬閑經(jīng)過，飛食將軍古所傳。
裴景福(1854——1924)，安徽霍邱縣人。光緒二十九年（1903），兩廣總督岑春煊以其貪贓，上奏朝廷，發(fā)往新疆充當(dāng)苦差，于光緒三十二年（1906）四月八日抵達戍所迪化（今烏魯木齊）。所著《河海昆侖錄》，載其七律《天山》。詩云：
呼吸蒼穹逼斗躔，昆侖氣脈得來先。
春風(fēng)難掃千年雪，秋月能開萬嶺煙。
西域威靈蟠兩部，北都枝干絡(luò)三邊。
會當(dāng)絕頂觀初日，五岳中原小眼前。
光緒三十三年（1907）正月，日野強在迪化，與新疆布政使王樹楠等人唱和。這時裴景福認(rèn)識了日野強，與之亦有唱和之作。裴詩作于光緒三十二年（1906）三月二十四日。日野詩作于明治四十年（1907）二月二十三日。律詩所難者在于中間兩聯(lián)。說日野詩是對裴詩赤裸裸的抄襲，看來不會有人反對！這小子言語之間要效法在西域“飛而食肉”的班超，你能說他沒有侵略的野心嗎？
當(dāng)今詩壇上，抄襲的古人詩作的人，因筆者才識有限，未曾辨別。但是抄襲或是套改筆者歪詩俚詞的人，尚有所覺察?，F(xiàn)舉兩例。一是筆者曾有《答外國友人函問》一律，道是：“幫罷老妻炊事忙，折騰幾句爛文章。得錢敢用日月照，有話何須城府藏。自愛蕭閑成散漫，人夸厚道是窩囊。二鍋頭酒杯中滿，說與君知已小康。”X君的《答友人》為：“一日三餐無事忙，喜歡幾句爛文章。心頭敢用神靈照，眼底豈容渣子藏。世故不通休浪漫，孔兄難得自窩囊。男兒見慣炎涼甚，莫說英雄語太狂?！倍枪P者有七絕《巴東路上停車記夢》：“汽車載夢影依稀，回味童年倚織機。溪水猶如慈母線，縫成春野百家衣?！盌君的《回家鄉(xiāng)》為：“輕車載夢影依稀，回味青藤當(dāng)耳機。溪水猶如慈母線，縫成春野百家衣?！惫P者另有七絕《沿香溪河，見山間桃花紛落作》、《江城子·采雪蓮》和《水調(diào)歌頭·登岳陽樓》，也被他人抄襲或是套改過。筆者曾用電子郵件和有些詩友聯(lián)系，知道高昌、楊逸明、陳仁德等詩友，都遇上過這種情況。他們遇到的抄襲，更有甚于筆者，有的抄襲者只換個人名，題目、正文一字不改。好在以上詩友都有詩詞專著正式出版，已將其大作予以定格。筆者也有多種詩詞著作正式出版，上述歪詩俚詞已予收錄。故而我等不怕抄襲者以筆墨官司相糾纏。是非曲直，自有公論。
詩詞的借句、偷句和抄襲的原因何在？筆者以為，意象群的流變能反映出詩歌史的變遷。從周秦到至明清，對于漢民族來說，一直是農(nóng)耕社會，生產(chǎn)力發(fā)展非常緩慢，導(dǎo)致詩詞的意象不斷重復(fù)，不管是采菊東籬式的還是金戈鐵馬式的，莫不如此。 這就給借句、偷句提供了條件。由于詩人們筆下的意象群大同小異，在某種情況下也導(dǎo)致了作者抒發(fā)情感的類型化。詩人們在進行創(chuàng)作時，很容易受到前輩和同時代人優(yōu)秀作品的感染，便有意無意地將別人的名言佳句化為己有，也就不知不覺的“借”和“偷”了。在古代的讀書人看來，這種事情似乎無傷大雅，大有“竊書，讀書人的事，能算偷么”的味道（魯迅《孔乙己》）。在今天的詩壇上，借句和偷句，如果運化無跡，使用得法，小“借”、小“偷”，倒也無妨。但是如果生硬乖忤，不能融入原作，那還是不用為好。借句和偷句，畢竟不是句子的創(chuàng)新，故而不宜提倡。
“抄襲”的性質(zhì)比較惡劣，它猶如對別人財產(chǎn)的搶劫。抄襲者的目的就是為自己揚名，或是抄襲后的詩作會給抄襲者帶來某種利益。爭名逐利，本無可厚非，但是抄襲的手段過于卑鄙?！吨腥A人民共和國著作權(quán)法》規(guī)定：“將他人作品或者作品的片段竊為己有”，“原封不動或者基本原封不動地復(fù)制他人作品的行為”，就是抄襲。盡管法律沒有定出詩詞抄襲的比例，也沒那位詩人詞家去打這方面的官司，但是抄襲者必須明白：抄襲是違法的！
在古代要發(fā)現(xiàn)詩詞是否被抄襲，是件不易的事兒，它要靠發(fā)現(xiàn)者的博學(xué)強記，所以往往有作“詩話”的人，予以提醒?，F(xiàn)在是網(wǎng)絡(luò)時代，抄襲古人者，輕敲鍵盤，從《四庫全書》等大型叢書檢索版就能找出來；抄襲今人者，只要原作和“抄件”是發(fā)表在公開刊物上，一般都能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查出來。“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王羲之語），今天筆者把古代抄襲者寫在文章里，予以譴責(zé)；當(dāng)代詩人百年以后，也會有人如筆者一樣，把抄襲者的作品抖摟出來。如果人真的有靈魂的話，抄襲者的靈魂能安生嗎？
商丘詩詞學(xué)會
商丘詩詞學(xué)會是商丘唯一一家在商丘作家協(xié)會領(lǐng)導(dǎo)下成立的專業(yè)詩詞類官方組織。旨在普及詩詞格律知識，學(xué)習(xí)詩詞創(chuàng)作技巧，傳承中華傳統(tǒng)文化，建設(shè)美好精神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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