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永輝

摘要：蘇軾的書法創(chuàng)作注重表現(xiàn)哲理、人品、性情和意趣。他坎坷的一生, 陶冶出曠達雄放之氣, 以其率意爛漫的書法創(chuàng)作實踐和“無意于佳”, “出新意于法度之中”等一系列的書法理論有力的推動了北宋書法的發(fā)展。文章試以《黃州寒食詩帖》為出發(fā)點, 從中挖掘蘇軾的書法創(chuàng)作觀, 以便更好地理解蘇軾的書學觀點。

關(guān)鍵詞

蘇軾、黃州寒食詩帖、創(chuàng)作觀、無意于佳

正文

蘇軾字子瞻, 號東坡居士, 四川眉山人, 生于北宋仁宗景祐三年 (1 0 3 6) , 卒于徽宗建中靖國元年 (1101) , 年66歲。蘇軾二十一歲中進士, 官至禮部尚書, 兼端明殿翰林侍讀兩學士。神宗時期曾在鳳翔、杭州、密州、徐州、湖州等地任職。元豐三年 (1 0 8 0年) 因“烏臺詩案”受誣陷被貶黃州任團練副使。這不僅改變了他的命運, 對他的書法的影響也是非常深刻的, 《黃州寒食詩帖》便是這種狀態(tài)下的產(chǎn)物。

在對《黃州寒食詩帖》的研究中, 每個人因氣質(zhì)、性格、修養(yǎng)和生活經(jīng)歷的差異, 而導致了千差萬別的審美感受?！饵S州寒食詩帖》中點畫線條的時間節(jié)奏、空間節(jié)奏的變化, 使作品傳達給人們的不僅僅是一種激情, 而是這種激情生發(fā)、推移的過程。就象生活中不斷變化的情緒, 有起, 有伏, 有高潮, 有尾聲, 作品中的激情的生發(fā)、推移, 與人們的生活體驗相默契, 因而特別自然, 特別真實, 往往不知不覺把人們引向意境深處。

一、書出無意于佳乃佳爾

“無意于佳”是說創(chuàng)作時精神放松, 心理處于彌散狀態(tài), 自由揮毫, 不去冥思苦想, 搜腸刮肚, “乃佳”即在不經(jīng)意間忽然有所發(fā)現(xiàn), 有所想象。蘇軾的《黃州寒食詩帖》是他在黃州潦倒困頓的生活真實而形象的寫照, 蘇軾以其橫溢奇縱的才氣和意造無法的方剛筆仗寫下了這篇詩卷墨跡, 我們仿佛可以看到他“空庖煮寒菜, 破灶燒濕葦”的窘迫境遇和“苦雨”的沉郁苦悶的心境。

這篇詩卷, 筆跡由勻凈流利、精嚴雅致, 到心手雙暢, 漸漸趨于隨意筆觸的起伏增大, 顯露出跌宕氣勢, 突然鋒實墨重, 筆改沉厚凝重, 字型或欹側(cè)或端莊, 字勢或開張或緊束。清朝的宋犖稱此帖是蘇軾“偶然欲書, 遂入神品”的名作。

蘇軾認為自己的字雖不是上乘的, 但卻是真性情的體現(xiàn), 而不是像唐人那樣嚴守法度, 失去了情感。蘇軾作文亦是如此, 他在《文說》中說:“吾文如萬粗泉, 源不擇地而出。在平地滔滔汩汩, 雖一日千里無難。及其與山石曲折, 隨物賦形, 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 常行于所當行, 止于不可止, 如是而已矣, 其他雖吾亦不能知也?！?/p>

在他看來學書和作文是與下棋一樣, 只是為了排憂解難, 抒發(fā)性情而已。蘇軾主張書要“放言, 無是道也”。李澤厚曾在《美的歷程》中恰當?shù)卦u說:“蘇軾在美學上追求的是一種質(zhì)樸無華、平淡自然的情趣韻味, 一種退避社會、厭棄世間的人生理想和生活態(tài)度, 反對矯揉造作和裝飾雕琢, 并把一切提到某種透徹了悟的哲理高度。”這是把蘇軾“無意于佳”思想上升到哲學范疇的一個概括。

我們看他的行書, 論古法, 鐘王全不見但筆勢翩翩, 初看平淡, 反復咀嚼品味, 卻覺氣象崢嶸?？芍^是平淡中富燦爛。所以董其昌評論北宋書家以蘇為第一, 實非虛諛。

二、出新意于法度之中, 妙情理于豪放之外

這是蘇軾在評吳道子的畫時所得出的結(jié)論, 也是他書法追求的目標。蘇軾主張在吸取古人精華之后, 要追求創(chuàng)新。蘇軾主張創(chuàng)新是建立在“法度”之上的, 而在“法度”之上的創(chuàng)新是更為可貴的。所以他說:“凡世之所貴, 必貴其難。真書難于飄揚, 草書難于嚴重, 大字難于結(jié)密而無間, 小字難于寬綽而有余?！?(《跋王晉卿所藏蓮華經(jīng)》)

他認為王安石的書法是“無法之法”, “然不可學無法”, 又認為“知書不在于筆牢, 浩然聽筆之所之而不失法度, 乃為得之?！彼Q贊柳公權(quán)的字“一字百金, 非虛語也”, 原因就在于他覺得柳公權(quán)學顏真卿卻能創(chuàng)作出與顏書完全不同風格的字體, 實屬不易。

《黃州寒食詩帖》雖是“無意于佳”之作, 但從字的用筆上看亦是遵循著唐楷的足跡, 并不是像鄭板橋的“六分書”那樣完全拋棄了古人的規(guī)矩。字形雖趨于扁平, 但字勢卻是中正的, 每一筆的伸展都不會影響整個字的重心。但每個字卻不是等大的, 各呈姿態(tài), 盡情能事。如“灶”字之大, “也”字之小, “破”字之斜, “銜”字之疏, “云”字之扁, “紙”字之長, “勢”字之開, “那”字之合。“短長肥瘦各有態(tài), 玉環(huán)飛燕誰敢憎”。蘇軾《題孫莘老墨妙亭詩》) 兩首五古, 同為十二句, 第一首只占空間的三分之一, 第二首占去三分之二, 書法之妙, 貴能筆隨意發(fā), 情隨意轉(zhuǎn), 于此可見一斑。

“出新意于法度之中, 寄妙理于豪放之外”。“出新意”、“豪放”必須出自“法度”、“妙理”之中, 才是藝術(shù)創(chuàng)新的準則。是以他廣學博取, 然后變化熔鑄, 出以己意。但他不只是通曉各家書法, 而且能更深一層地通曉眾長, 熔煉后得自己的新意。他往往突破古人法度, “我書意造本無法”, 深刻認識到所謂“法”, 都是隨著不同的審美觀、不同的創(chuàng)作原則而不同, 一成不變的法是死法, 所以他認為變法才能出新意。他的書法創(chuàng)作也印證了這一點。其后的黃庭堅、米芾之所以能融古人之法度而化為己法, 己意行法, 這與蘇軾的影響不無關(guān)系。

三、退筆如山未足珍, 讀書萬卷始通神

蘇軾認為, “筆成冢, 墨成池”、“退筆如山”做到的只是“法”的層面, “法”是不能把字寫活, 寫得傳神的?！吧瘛笔且繒叩淖陨硇摒B(yǎng)來傳達, 只有“讀書萬卷”才能做得到。應用這種讀書法蘇軾博覽群書, 并最終映射到他的字上。黃庭堅評蘇軾的書法道:“東坡簡札, 字形溫潤, 無一點俗氣, 胸中有書數(shù)千卷, 則書不病韻?！碧K軾出生于一個仕宦之家, 自小接受良好的教育, 他在《陳太初尸解》中自述“吾八歲入小學, 以道士張易簡為師?！?/p>

東坡主張“心存形聲與點畫, 何暇復求字外意?！?(《小篆般若心經(jīng)贊》) 在掌握了技法和形質(zhì)之后, 要走出它們的籠罩, 尋求能夠使字傳神的途徑。這與蘇軾作文的主張是一致的, 他主張要“博學能文”, “博學而濟雄文”。

《黃州寒食詩帖》引經(jīng)據(jù)典便是蘇軾博學的最好證明。文中“暗中偷負去, 夜半真有力”, 二句典出《莊子.大宗師》“藏舟于壑, 藏山于澤, 謂之固矣, 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 昧者不知也”?！耙矓M哭涂窮”句, 典出《晉書.院籍傳》阮籍“時率意獨駕, 不由輕路, 車跡所窮, 軋痛哭而反?！薄八阑掖挡黄稹本? 典出《史記.韓長孺列傳》“安國 (韓長孺) 坐法抵罪, 蒙 (縣名) 獄吏田甲辱安國。安國曰:'死灰獨不復然乎?’田甲曰:'然即溺之?！c畫之間有儒雅的學問氣, 不張揚, 不鋒芒畢露, 而是在不溫不火中滲透著典雅的氣韻, 在不激不勵中蘊藏著含和的意味。

《黃州寒食詩帖》是蘇軾書法存世的最為精彩的作品之一, 也是其書法生涯中里程碑式的代表作, 表達了東坡以意馭法, 化眾人意趣為一家的“寫意”風格, 他的這種具浪漫色彩的書法, 對宋代及后世產(chǎn)生了積極影響, 追隨東坡書風者, 有其弟蘇轍, 子蘇過, 以及其好友趙令等。頗有時譽的書法家曾肇、王安石、王鞏等, 也都感染于蘇風, 形成名重當時的蘇派書家群。

雖然它不代表蘇軾書法成型的風格特點, 卻是在無心于書法創(chuàng)作的狀態(tài)下任情姿性地揮灑, 才不期而然的達到了最佳的藝術(shù)效果, 這正符合他主張“書出無意于佳乃佳”和“尚意”的書法創(chuàng)作心態(tài)。至此以后蘇軾又這種創(chuàng)作狀態(tài)為基準創(chuàng)作出很多流傳千古的作品。為后人留下了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其涉及的書法創(chuàng)作觀并不只是筆者在這里所談的三方面, 有待于繼續(xù)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