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朦朦朧朧的,春天,也終于艱難的降臨了。
四月,清明節(jié)了,那些陵園里貌似多了一些生氣,可是更多的,是那震耳欲聾的綿延的鞭炮聲。人們似乎覺得只有這樣才能彌補平日里從未有過的思念,為著這個,也忍心將前輩們的魂靈鬧醒,讓他們再到這世上,感受人心的悲涼、人情的泯滅。人們相互攀比著:你看,這墓多氣派!吶,那是家的大奔!明年多買些鞭炮,隔壁那丫挺的多壯觀渾然不顧那些被吵醒的魂靈的鄙視與奸笑。
祭奠吧,向著死去的人們,向著死去的,卻仍在世上忙碌的人們。
一
爸,媽,你們當初多狠,你們自己想想!三十年前逼我去了大西北接爸的班,我要娶媳婦,你們又推三阻四,我只好娶了個外地人,搞得我現(xiàn)在兩頭跑。十年前我想回來,你們不讓,現(xiàn)在又要聯(lián)合著四個妹妹逼我回來!你們以為我想想就能回來了嗎?那邊的貨沒賣完,我回得來?當初讓爸把這一百七十七個平方寫給我,結果爸呢,全部自己留著!還說什么共有是可以把戶口遷過來的,我去了,又是不行。當爸媽的有你們這樣的?母雞都知道為小雞付出生命,你們呢,有沒有為我考慮過?我現(xiàn)在做什么都失敗,都是你們所賜!
四個小時了,他還在說,我早已忍無可忍了。八十歲的奶奶一直在試著逃避,可是他卻緊追不舍。奶奶忙忙碌碌地做著家務,他卻背著手,一刻不停地念叨,從早上八點說到十二點,從出生說到五十九歲。
我把奶奶拉到另一間房,甩上了門,他想跟過來,用力撞開了門。你還沒說夠是不是?老是在重復二三十年前的事,沒完了?從我八歲就開始講,講到我十八歲,你有沒想過我的感受?!我半歪著身子,盯著他,奶奶卻拉了拉我的手,示意我別講。他瞇著眼睛,透著怒火,手依然背在身后:哼,畜生,四個姑姑給你吃好的,穿好的,就把他們當娘了?就和她們串通好,來逼你爸了?吃好穿好?你看我渾身哪件很好?哪件不是表哥表姐淘汰下來的!從小到大,你給我買過幾件衣服?一年十二個月,你有九個月不在我身邊。別說你在那邊做生意,我又不是沒見過,早上九點起床,一天到晚在外邊看人家下棋,去找你幫媽收攤,你還要等等再等等。只有忙了才會在店里幫幫忙,你這樣做得好生意?我還想說,卻被奶奶打斷了:不要講了,他是你爸?。『?,他們這樣來刺我你很開心咯,都是你們教出來的。他對奶奶講完這句就拂袖而去
他一直不肯承認自己在罵爺爺奶奶,他說,這只是好好地講。講了十年。
姑姑們給他找買主,給他清倉,他沒賣。給他準備了一家夢娜社區(qū)店,他沒要。他說姑姑們在害他,都是虧本生意。
二
正月初一,他還在家。
記不清有多久了,每當要過年了,他總是要回那邊,因為媽還在那邊。
今年,他買了初一下午的火車票。
他跟了我們一同去祭拜我的外祖母,他奶奶。他說所有人里邊兒,只有他奶奶有真正疼過他。為此行,他準備了很久,帶上了很多東西,水果、酒、香、紙,一編織袋。
陵園里很吵,鞭炮比戰(zhàn)爭片里的激戰(zhàn)聲還密集,紙屑混合著雪花紛紛揚揚的下了,竟是茫茫一片。進去之后大家都沒再講話,根本聽不見講話聲,也沒話好講。
到了墳前,他快速地準備著,擺好一切,點上香,拜過之后,要燒紙了。他引燃黃紙,突然跪了下去,那膝蓋和地面接觸時的沉悶的聲響那么清晰地傳進我耳中。我心中一驚,他想干嘛?請求原諒,還是僅僅為了求心安?驀地,我見了他滿頭的白發(fā),心中一酸,他也老了。可是爺爺奶奶更
我別過臉,一切都那么令人憎惡。對活人都無法尊敬,對死人,有什么用?
三
又到清明了,我想躲,卻無處可躲。
每一年,我漸漸抽干了自己,沒臉再去面對他們,雖然只是那一方矮矮的墳。
我沒什么可以祭奠的,走了這么多人,生和死。
今年,他也要去吧。
寫了這些文字,僅以祭奠那些天地間的游魂,身邊的逝去的人們和快要變成游魂的我,以及世上那些和我一樣,和我爸一樣的肉體吧!
祭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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