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就《脾胃論》中有關“火與元氣”這個至今還有爭議的問題,談談個人看法,
一 、“脾胃學說”的來源
“脾胃學說”倡始于李東垣。東坦生活在兵連禍結、疾病流行的金元時代七十年中。他觀察到當時人民所患疾病,多由朝饑暮飽,飲食勞倦所傷,而目睹一般“時醫(yī)”多以陷胸湯丸,大小承氣,茵陳蒿湯等治傷寒之方治之,病人胃氣虧乏,又受藥傷,因而誤死者不少。從《內外傷辨惑論》中記載:“壬辰改元,京師(今河南開封)戒嚴,追三月下旬,受敵者凡半月。解圍之后,都人之不受病者,萬無一二,既病而死者,繼踵而不絕。”東垣認為,人在圍城中,飲食不節(jié),勞役所傷,由于饑飽失時,起居失常,寒溫失所,胃氣虧乏已久, 一旦飽食太過,而又調治失宜,感而傷人。
東垣回顧了過去,遠在貞祐、興定(金宣宗年號即1213-1220年)間,例如東平、太原、風翔等地解圍之后,因病而死亡的無不相似。當時東垣住在大梁(即汴京),凡所親見,多是診斷上的錯誤,對此,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脾胃論》一書,進一步闡發(fā)“人以脾胃中元氣為本”的論據,創(chuàng)立了“脾胃學說”,為后世醫(yī)家所宗。
二 、脾為后天之本的理論依據
1、脾胃的病理生理
東垣對于脾胃病理的研究,是從臨證實踐總結出來的。東坦當時碰到的具體問題: 一是兵燹頻仍,飲食、寒溫失節(jié),勞役、恐懼、流離失所所造成的人民生活疾苦;二是時醫(yī)的藥誤,使用治傷寒方藥如陷胸、承氣、巴豆、牽牛等治療內傷,以致重傷胃氣;三是東垣自己患脾胃久衰之證,有了親身體驗,因而深切注意到脾胃病的發(fā)病機理。
東埋“脾胃學說”的主要文獻是《脾胃論》,全面地論證脾胃受病的病因、病機、診斷、治療和方藥。羽翼《脾胃論》的著作,以《內外傷辨惑論》為最詳盡。
現(xiàn)在,依據這兩部書為中心,參證東垣有關著作進行綜合分析,歸納為:脾胃虛實傳變、脾胃的盛衰、胃氣下溜五氣皆 亂、脾胃之氣不足諸病所由生四個部分來闡述。
(1)脾胃虛實傳變
六膀(胃、膽、小腸、大腸、膀胱、三焦)“傳化物而不藏”,承受五臟(脾、肺、心、肝、腎)的濁氣輸泄于體外。臟者藏也,“藏精氣而不瀉”。如“肺朝百脈”、“心主身之血脈”、“脾為營之本”、“肝藏血”、“腎藏精”等等。五臟六腑的虛實傳變,必得胃氣才能流通灌溉。東垣認為“元氣之充足,皆由脾胃之氣無所傷,而后能滋養(yǎng)元氣?!币驗樵獨馐琴囄笟庖再Y生的,胃氣的源泉在于水谷的稟受?!叭酥軞庹吖纫?,谷之所注者胃也”?!叭艘晕笟鉃楸尽?。胃氣旺,因而元氣也就旺起來。元氣包括宗氣、營氣和衛(wèi)氣。
“宗氣積于胸中,出于喉嚨,貫心肺而行呼吸”;
“營氣泌其津液注之于脈,化而為血,以營四末,內注五臟六腑”;
“衛(wèi)氣出其悍氣之慓疾,行于四末、分肉、皮膚之間而不休?!?/span>
由此可知,脾胃雖同屬“倉康”的器官,而主體在胃。胃氣旺盛與否,關系到脾氣的盛衰,宗氣的強弱,營衛(wèi)運行的暢阻。因為胃納脾輸,決定機體生理功能的運動和發(fā)展。飲食攝取后,對于消化、吸收、化合和分解的脾胃虛實傳變的生理過程,《素問·經脈別論》指出:
“飲入于胃,游溢精氣,上輸于脾;脾氣散精,上歸于肺;通調水道,下輸膀胱;水精四布,五經并行?!?/p>
“食入于胃,散精于肝,淫氣于筋;濁氣歸心,淫精于脈;脈氣流經,經氣歸于肺;肺朝百脈?!?/p>
認為水谷的精氣(營養(yǎng)分)灌溉五臟六腑,運輸四肢百骸,都須賴胃中元氣以行。如果胃氣之本虛弱,加上飲食自倍,主虛客實,胃中元氣受傷,脾就無所稟受,失去其“為胃以行其津液”的作用,又何能“散精于肝”和“上歸于肺”?本來飲食入 胃,“陽氣上行津液與氣”,“陽氣”即“脾陽之氣”。散于肝,入于心,貫于肺,充實皮膚,流于百脈,都是脾稟氣于胃而營運氣血的生理活動。無論“散肝”、“歸心”和“輸肺”,都需要通過“輸精于脾”的生理功能。雖然“食氣入胃”一節(jié)不及論脾,乃概括脾胃而言。因為飲食入胃以后,先得脾氣的運化,才能變化精微,散肝、歸心,溢肺以朝百脈,滋養(yǎng)全身,不斷地推動機體內的新陳代謝
如果飲食失節(jié),寒溫不適,脾胃受傷;再因“七情”所傷,損害元氣,谷氣下流,陰火乘虛上犯脾胃?!盎鹋c元氣不兩立”,陰火勝則元氣負,灼肺則氣高而喘,擾心則身熱而煩,頭痛、口渴,皮膚不任風寒而生寒熱,無陽以護營衛(wèi),與外感風寒之證似同實異。如果認為外感有余之證而用解表發(fā)汗,重虛其表,必致亡陽于外。東垣主張以辛甘溫之劑補其中而升其陽,甘寒以瀉其火,首立補中益氣湯,即甘溫除熱法。
補中益氣湯:黃芪(病甚、熱甚者)一錢,人參、炙甘草各五分,以上三味除煩熱之要藥也;當歸身、陳皮、白術、柴胡、升麻各三分,上藥都作一服,水二盞,煎至一盞,量氣弱氣盛,臨病斟酌水盞大小,去渣,食遠稍熱服。
東垣《立方本指》:“夫脾胃虛者,因飲食勞倦,心火亢甚,而乘其脾氣,其次肺氣受邪,須用黃芪最多,人參、甘草次之。 脾胃一虛,肺氣先絕,故用黃芪以益皮膚而固腠理,不令自汗;損其元氣,上喘氣短,人參以補之,心火乘脾,須炙甘草之甘,以瀉火熱,而補脾胃中元氣。若脾胃急痛并太虛,腹中急縮者,宜多用之?!督洝吩疲?急者緩之?!仔g苦甘溫,除胃中熱,利腰臍間血。胃中清氣在下,必加升麻、柴胡以引之,引黃蓍、甘草甘溫之氣味上升,能補胃氣之散解而實其表,又緩帶脈之縮急。二味苦平,味之薄者,陰中之陽,引清氣上升也。氣亂于胸中,為清濁相干,用去白陳皮以理之,又能助陽氣上升,以 散滯氣,助諸甘辛為用。脾胃氣虛,不能升浮,為陰火傷其生發(fā)之氣,營血大號,營氣不營,陰火熾盛,是血中伏火日漸煎熬,血氣日減,血減則心無所養(yǎng),致使心亂而煩,病名曰'悗’。悗者,心惑而煩悶不安也,故加辛甘微溫之劑生陽氣,陽生則陰長?;蛟?,甘溫何能生血?曰,仲景之法,血虛以人參補之,陽旺則能生陰血,更以當歸和之?!?/p>
至于《四時用藥加減法》中藥味和方劑,都是以補中益氣湯為中心,根據辨證原則加減運用和臨證化裁的。
如脈象洪緩而弦,肢節(jié)煩痛,身體沉重,口不知味,不思飲食,心煩不安,小便清利而數,或口渴溲頻,或大便澀帶,或便后膿血,胸滿短氣,咽膈不利,痰嗽稠粘,口中唾沫,食入反出,耳鳴耳閉,目中流火,視物昏花,熱壅頭目,不能安臥,或嗜臥無力等等。因于濕困脾機,谷氣下流,反映濕盛與脾虛的矛盾。據癥狀表現(xiàn),濕邪是主要的矛盾方面。當變補中益氣為調中益氣,白術易蒼術以滲濕,當歸易木香以調氣,是“從陰引陽”之法,關鍵在于滲濕,濕化則中調,脾陽自能升浮而諸癥可解。
調中益氣湯:黃芪一錢、人參、甘草蒼術各五分,柴胡、陳皮、升麻各三分,木香二分。
如在夏月勞倦傷暑,表現(xiàn)精神短少,四肢困倦,無力動作,胸滿氣促,身熱煩渴,小便黃而數,大便溏而頻,自汗體重,不思飲食,脈象洪大而緩等“暑傷元氣”之證,反映暑邪與元氣的矛盾。據癥狀表現(xiàn),暑邪是標,元氣是本,急則治標,暑邪是矛盾的主要方面。當變補中益氣為清暑益氣,白術蒼術并用,運脾兼以滲濕,柴胡易葛根鼓舞胃氣上行津液,加澤瀉以除濕,加青皮、六曲以助運化,加麥冬、五味甘酸微寒,泄陰火以滋肺之化源,少佐黃柏助麥冬以泄陰火,助蒼術以清暑濕。暑濕清,陰火降,脾胃中的元氣自然得到舒伸。
清暑益氣湯:黃蓍、蒼術、葛根各一錢,人參、澤瀉、六曲、陳皮、白術各五分,麥冬、當歸身、炙甘草各三分,青皮、黃柏、升麻各二分,五味子九粒。
按以上三方,是東坦《脾胃論》中的代表方劑;反映了“益元氣、瀉陰火”的治療規(guī)律,至于其他方劑如升陽益胃湯、升陽散火湯、升陽除濕湯、補脾胃瀉陰火升陽湯、黃芪人參湯,以及其他有關方劑等,都是本著以上三方特別是從補中益氣湯化裁而組成的。明清醫(yī)家,對東垣諸方,雖各有不同看法,但我認為全在于臨診時的正確運用。
(2)脾胃的盛衰
東坦《脾胃盛衰論》中指出:“胃中元氣盛,則能食而不傷,過時而不饑;脾胃俱旺,則能食而肥;脾胃俱虛,則不能食而瘦,或少食而肥,雖肥而四肢不舉。”
大抵脾胃俱旺的人,形體健康,肌肉組織內的營養(yǎng)需要供給充足,當然能食而肥胖,這樣的肥胖是肌肉發(fā)達結實。脾胃俱虛,不能吸收足夠營養(yǎng)的人,谷氣不盛,自然會贏瘦的。還有一種不能食而肥胖的人,雖然形體肥胖,而四肢無力,動則 短氣不足以息,這是病態(tài),不是健康的體質。東垣認為脾胃勝衰的關鍵在于充實元氣。他引證了《內經》有關論述,闡明病從脾胃所生的道理。東垣引證“陰精所奉”和“陽精所降”的理論闡述脾胃元氣的盛衰問題,認為脾胃和則谷氣上升,和調五臟,灑陳六腑,內濡血脈,外溉肌膚,其人多壽;反之,谷氣下流,經絡臟腑得不到滋養(yǎng),氣血漸衰,抗御外邪的能力減弱,其人多病,甚至影響壽命的延續(xù)。
飲食有節(jié),腸胃調和,不斷吸收營養(yǎng),化為精、血、津、液,通過心、肺上輸于腦,產生熏膚(溫暖膚腠)、充身(強壯肌肉)、澤毛(潤澤皮毛)。如果飲食失節(jié),朝饑暮飽,胃氣遭受乖錯,則代謝功能紊亂或減弱。
凡是有“形氣俱虛”的人,不因飲食勞倦所傷,感受外邪,也可以引起病從脾胃而生。因此,脾胃的盛衰,關系到肌體內 各部病理變化和發(fā)展。
(3)胃氣下溜五氣皆亂
東垣指出,胃氣下溜,必然導致五臟氣皆亂。如“清氣在陰,濁氣在陽”;“清濁相干,亂于胸中,是為大挽(懣)”。所說“胃氣下溜”,指“脾陽下陷”而言。因為清陽之氣陷于下焦,于是下焦?jié)彡幹畾夥茨嬗谏辖龟栁弧_@樣,互相滲透,清濁相干,營衛(wèi)不能往來貫注,無時或息地進行正常運行,因此,氣亂于胸中而憤悶不舒。故凡脾胃之氣虛,清陽不升,濁陰不降,必然導致陰火有余,元氣不足,脾陽下陷,營血受阻,不能灌溉營運于周身,反而激起陰火的上干,“氣高而喘,身熱而煩”,這是陰火上干的癥狀表現(xiàn)。東垣認為當從陰引陽,先從下焦升舉陽氣,次泄陰火,應該是引導脾陽升舉,陰津隨同上滋的意思。如“清氣在下,則生飧瀉”,就是“陽病在陰”,治當“從陰引陽”。方用升陽除濕湯(蒼術、柴胡、羌活、防風、升麻、神曲、澤瀉、豬苓、陳皮、麥芽、炙甘草、生姜、大棗),升陽于除濕之中,濕濁化而清陽升,自下而上引而去 之,這就是“從陰引陽”的治療方法。如因“濁氣在上,則生?脹”之病,就叫“陰病在陽”,法應“從陽引陰”,方用除濕益氣丸(枳實、白術、神曲、蘿蔽子、紅花、黃芩),“濁氣”以濕為重,濕去則脹消。因此以除濕為主,從上而下引而去之,則胸脘豁然。
東垣運用升降脾胃之機,始終保持中陽健運,脾元不遭濕困,胃液不受陰火的燥灼,脾胃和則萬化安。這是東垣的獨特 見解。
(4)脾胃元氣不足諸癥所由生
“五臟受氣于六腑,六腑 受氣于胃”,“胃氣和平,營氣上升,始生溫熱?!薄拔迮K之氣,各受一腑之化,乃能滋養(yǎng)皮膚、血脈、筋骨?!比绻捌⑽笧殛幓鹚?,谷氣閉塞而下流,清氣不升,九竅為之不利"。因此,“胃之一腑病,則十二經元氣皆不足。氣少則津液不行,津液不行則血虧。”《靈樞》指出:“營氣者,泌其津液注之于脈,化而為血, 以營四末(四肢的末端),內注五臟六腑?!睜I血虧損,所以“筋骨、肌肉、血脈皆弱,氣血俱羸弱矣。”這就說明五臟六腑的營氣來源于胃,胃氣虛,則臟腑、經絡、四肢、百骸都得不到營養(yǎng);脾無稟受,不能上升水谷之精氣于肺以充肌膚而固腠理,機體抗御能力減弱,而諸病所由生。
人的元氣,非胃氣不能滋。飲食、勞倦所傷,陰火上乘,火伏于胃,胃火化燥,津液被劫,何以化精微(營養(yǎng)分)而為血?故言五臟之氣已絕于外,是六膀生氣先絕。因為六腑的生氣,皆賴胃之營氣以滋生。清代葉香巖倡“養(yǎng)胃陰”的學說,是從東坦“瀉陰火”、“滋化源”的理論基礎上發(fā)展的。
心火亢甚,其脈洪大而數,頭痛,口渴,身熱而煩,如火燎灼其面,主以黃連,輔以生地黃、黃柏,佐以石膏、芍藥、知母、黃芩、甘草。
侵于脾,則病熱中,脈洪大而緩,煩悶,精神昏冒而欲睡,主以白術,輔以人參、佐以甘草、黃芪、芍藥、黃連。
襲于肺,則病喘咳短氣,精神少而渴,皮膚不任風寒而生寒熱,主以黃芪,輔以人參、陳皮,佐以白術、芍藥、桔梗、桑白皮、甘草、五味子。
犯于肝,其脈洪大而弦,口苦、舌干、眩暈、胸脅痛,往來寒熱,嘔而多怒,淋溲便難,四肢滿閉,腹中急痛,主以柴胡,輔以防風、芍藥、桂枝,佐以羌活、獨活、澤瀉、黃柏,使以升麻。
侮于腎,則腰、脊、背、胛皆痛,骨枯髓虛,骨乏無力,足不任身,睪冷,主以干姜,輔以白術,佐以蒼術、茯苓、豬苓、澤瀉, 使以少許附、桂、川烏。
這些癥狀的發(fā)生,都屬于“火與元氣不兩立”的病理反映。陰火勝則元氣負,元氣旺則陰火降。治則當先益其元氣,后瀉 其陰火。脾胃中元氣俱旺,而復位于中焦,則陰火潛歸于腎,成為“生氣”的“少火”。說明脾胃生理機能活動趨于正常,則能導致陰陽升降之機的相對平衡。
2、脾胃機能與機體整體的關系
為了要了解脾胃對機體整體的作用,首先有必要簡單敘述機體整體機能問題。
東垣闡述“元氣之充足,皆由脾胃之氣無所傷,而后能滋養(yǎng)元氣。若胃中之本弱,飲食自倍,則脾胃之氣既傷,而元氣亦不能充,而諸病所由生”。東垣十分強調脾胃功能強弱對機體盛衰的作用,而維護脾胃功能的健運,必須注重于飲食的調節(jié)?!瓣幹驹谖逦?,陰之五宮,傷在五味。至于五味,口嗜而欲食之,必自節(jié)制,勿使過焉,過則傷其正也"。
這就說明飲食要有節(jié)制,不可過于飽食以傷脾胃的道理。“陰”指營養(yǎng)物質而言?!拔鍖m”指五臟。五臟賴營養(yǎng)物質以供給其生理需要,過食反受傷害。
由此可知,脾胃是機體整體生理活動的源泉。東垣一方面引述了“氣和而生,津液相成,神乃自生”的基本觀點;另一方面,又闡發(fā)了心主神明(意識思維活動)的器官的理論依據。認為,憤怒悲思恐懼皆損元氣,經營之氣,不能頤養(yǎng)于神。必須使“心無凝滯,慧然無病”,因胃中元氣得以舒伸之故。說明脾胃旺盛則神全,反過來,神全又作用于胃中元氣的舒伸??梢?,脾胃功能對機體整體的衰旺起著重要的 作用。
3、“元氣”與“火”的關系
脾胃為后天之本,然二者功能有所不同,“脾宜升則健,胃宜降則和”。脾為太陰之臟,惡濕喜燥,燥則脾之清陽之氣上升,以煦心肺,心肺和煦則下濟肝腎。胃屬陽明之腑,惡燥喜潤,潤則胃之濁陰之氣下降,以濡肝腎;肝腎濡潤,則上滋心肺。在某種意義上說,腎陽是代替心陽功用的,心陽旺則腎陽職守其位,不致上乘于陽,其功能“溫養(yǎng)脾胃,腐熟水谷”。胃中元氣充盛,營氣上升,心肺得以滋生,“陰精所奉其人壽”,即是此義。
如果“飲食失節(jié),寒溫不適,則脾胃乃傷;喜、怒、憂、恐,勞役過度,而損耗元氣。既脾胃虛衰,元氣不足,而陰火獨盛?;鹋c元氣不兩立,一勝則一負,脾胃氣虛,則下流于肝腎,陰火得以乘其脾胃”。
這就說明腎中“相火”安的叫“少火”,不安而上乘的叫“陰火”,即為“壯火”。陰火賊害脾胃中元氣,脾氣減弱了,不能為胃以行其津液,不能輸精于肺,淫精于脈,陽精所降,谷氣下流,則下焦肝腎間的陰火乘于脾胃,上犯包絡,擾亂心陽。包絡是代心部分功能的,也是護心以拒邪的。邪火干犯心包,出現(xiàn)“氣高而喘,身熱而煩,脈洪大而頭痛,或渴不止,皮膚不任風寒而生寒熱”等癥狀,可見陰火上沖,影響心肺,則無陽以護其營衛(wèi)。這種失常的陰火,變?yōu)椤笆常ㄎg)氣”的“壯火”,是元氣之賊。東垣提出,“火與元氣不兩立”的論點,與《內經》所指 “壯火食氣”同一意義。
4、飲食勞倦所傷首先脾胃受病
飲食、勞倦過度,都能傷害脾胃。但飲食先傷胃,胃傷然后及于脾;勞倦先傷脾,脾傷然后及于胃。這是脾胃病一般發(fā)病的規(guī)律。飲食傷為有余,勞倦傷為不足,二者不可混同。
(1)飲食傷
“大飲(指飲酒)則胃氣逆上,是無形無氣受病。元氣消亡,反增陰火上乘陽位”。治當發(fā)汗,利小便,使上下分消其濕。
“飽食則腸胃受傷,筋脈橫解,腸澼為痔”。如果傷食引起消化不良,首當節(jié)制食物,其次用藥消導,以平為期。
(2)勞倦傷
勞倦過度,汗泄氣傷,四肢肌肉的營氣極度耗傷,無力以動。正如《內經》所說“有所勞倦,形氣衰少,谷氣不盛,上焦不行,下脘不通,胃氣熱,熱氣熏胸中”的病變。因為脾元不足,仰給于胃中谷氣的補充,脾機在自身中也需要加速其為胃輸布精氣灌溉四肢、經絡和肌肉。如因陰 火熾于胃,脾傷則胃中谷氣亦損。東坦制補中益氣湯,在“陽氣下陷”與“陰火上乘”的矛盾中,如果矛盾的主要方面在于陽氣下陷,少氣不足以息,四肢無力,腹脹脫肛,婦女子宮脫垂,脈虛緩,舌質淡,以升麻,柴胡為使,引陽氣上行,這是適當的治療方劑;如果皮膚不任風寒而生寒熱,我認為,升麻、柴胡應改用桂枝、白芍以調和營衛(wèi)。倘若矛盾的主要方面表現(xiàn)為陰火上乘,面如火燎,心中煩熱,脈大無力,則以麥冬、知母易升柴以瀉陰火。臨證時應當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不可能千篇一律。
三、治療脾胃病的用藥法則
脾受胃稟,行律液以灌溉臟腑、經絡,在于脾胃中陽氣的 升浮,陽升則陰自降。
東垣在《脾胃論》中論《脾胃虛弱隨時為病隨病制方》 一篇中說明:“火與元氣不兩立”和升脾陽與降陰火的辨證關系。如說,脾胃虛弱,長夏熱盛損傷元氣,怠惰嗜臥,四肢不收,精神不足,兩腳痿軟,口不知味,早晚寒厥等等,是元氣不足的表現(xiàn),法當升陽。但如又出現(xiàn)有目中溜火,小便頻數,大便秘結,兩脅急縮疼痛,臍下周圍如繩束,甚則如刀刺痛,時顯嘔噦,胸中悶塞,舌強頭痛,日高之后,復身熱如火,自汗尤甚的陰火上乘癥狀,治法又當降陰火。先助元氣,用黃芪人參湯。
黃芪人參湯:黃芪一錢,升麻、人參、橘皮、麥門冬、蒼術、白術、當歸身各五分,黃柏(酒洗)、六曲各三分、炙甘草二分、五味子九粒,可見本方以助蓋元氣為主,也就是說,以升脾陽為解決矛盾的主要方面。然而,升脾陽并不意味著忽視降陰火的一面,方中黃柏就是直泄陰火;又以人參、麥門冬、五味子生脈。東垣說:“脈者元氣也,人參之甘,補元氣泄熱火也。麥門冬之甘寒、補水之源而清肅肺氣也。五味子之酸以瀉火?!痹跂|坦看來,三味藥都有瀉火作用,實際上是助益脾肺間元氣,元氣復,陰火潛復于下,則諸癥自除。東垣所制其他方劑, 大抵都有這種意義,如補脾胃瀉陰火升陽湯在一派辛甘升浮藥中而用芩、連、石膏;升陽益胃湯于甘溫辛散中而用白芍、黃連;升陽散火湯在一派辛輕發(fā)散中而用甘草、芍藥;以及清暑益氣湯的甘辛清化中使用麥冬、黃柏等代表方劑,都可以看出在升陽氣的前提下注意了降陰火的問題。因為脾胃中元氣不足,則陰火得有上乘之機。由此可知,上乘陽位的“陰火”是“食氣”的,下安其位的“少火”是“生氣”的。“火與元氣不兩立”,是指“食氣”的“壯火”,而不是生養(yǎng)元氣的“少火”。此理必須明晰。
這里需要補充闡明“陰火上升”證,同“陰虛火旺”證的區(qū)別:“陰火”二字,是東垣獨創(chuàng)的名詞,以區(qū)別于陰虛火旺證。陰虛與火旺的矛盾,主要的矛盾方面在于陰虛。這種陰虛主要是腎陰虧虛,表現(xiàn)則為陰虛的“虛火”。如骨蒸盜汗,兩額潮 紅,干咳少痰,五心煩熱,口燥咽干,大便燥結,夢遺失眠,頭昏目眩,脈細數,舌質紅絳等等腎陰虧損、火水不濟、心腎不交、肝陽偏亢的反映;而陰火上乘,是由于元氣下陷,擾亂肝腎,迫使相火離位,上干脾胃。這種病主要產生于勞倦過度,七情所傷,矛盾的主要方面在于陽氣下陷,所以表現(xiàn)身熱而煩,汗出惡風,皮膚不任風寒,四肢無力,大便溏瀉,有時面如火燎,脈洪大而緩,舌質淡紅,少氣懶言等等癥狀。因此治以甘溫除熱,與陰虛火旺宜以滋陰降火法顯然有所區(qū)別。陰虛火旺治在腎,火傷元氣治在脾,不可不詳為之辨。
它同陽明熱盛的“實火”也有原則區(qū)別,二者都有身熱自汗口渴而脈洪大??墒顷柮鲗嵶C起于外傷熱邪,脈必洪大有力而數,渴喜冷飲,汗出惡熱;而陰火之證起于內傷勞倦,脈則洪大無力而緩,汗出惡風,口渴不能多飲而喜溫,此又當加以分辨。
陰火上乘脾胃,損傷胃中元氣,是與元氣不兩立的。因此“氣高而喘,身熱而煩,其脈洪大而頭痛,或渴不止”,很像白虎湯證。然而“皮膚不任風寒而生寒熱”,則非白虎湯證所能見,從而捉住了病的實質,“皆脾胃之氣不足所致?!倍贸隽恕拔┊斠愿蕼刂畡┭a其中而升其陽,甘寒以瀉其火則愈"的結論。
當然,熱的產生原因很多,就其大概而言,有表熱,有里熱,有陰虛發(fā)熱,有肝陽上亢而熱,有陰盛格陽而熱,有元氣不足陰火上沖而熱,還有痰、血、食、郁等等皆能引起發(fā)熱。一般說來,表熱則解表發(fā)汗,里熱則瀉熱存陰,陰虛則滋陰降火,陽亢則養(yǎng)陰潛陽,格陽則回陽救逆,痰熱則祛痰,血瘀則化瘀,食積則消導,氣郁則宣達,諸如此類,較易理解。惟獨胃中元氣不足,谷氣下流,陰火上乘之證(營氣當升反降,出現(xiàn)怠惰嗜臥,四肢不收,大便溏瀉等癥,陰火當降反升,出現(xiàn)短氣喘促, 煩渴大熱,有時顯出如火燎面等癥狀),既不能妄投辛熱以助陰火之上逆,亦不能侈用苦寒更迫清陽之下陷。法當用黃芪、人參、爽甘草之甘溫以益元氣、除煩熱,升麻、柴胡之苦平以升陽氣、復本位,白術、橘皮之甘苦溫以益脾胃,當歸身之甘辛以濡血,或佐麥門冬之甘寒以滋化源,或使酒知母之苦寒以瀉陰 火,或以麥冬、五味易升柴以固肺陰,或以桂枝、芍藥易升柴以調營衛(wèi)。這些,都是闡明甘溫除熱的治療法則,從而充分地闡 述了脾胃學說的辨證觀點。
東坦上師易水(張元素),下授王(海藏)羅(天益),一脈相傳,蔚然成為一大學派。凡脾胃虧損,元氣不足之病,后世無不奉為經典。當然,清代葉天士認為東垣之法,詳于治脾而略于治胃。脾陽不足,胃有寒濕,宜于溫燥升運者,自當恪遵東垣之法。若脾陽不虧,胃有燥火,癥見納呆不食,或知饑少納, 舌絳咽干,煩渴不寐,肌膚灼熱,大便結燥,脈象弦軟而數,則非東垣治法所能概括。天士在東垣“升脾陽”的啟示下,提出 了“養(yǎng)胃陰”的治療法則。天士認為,胃宜降則和,不一定用辛開苦降或苦寒下奪以損胃氣,而且以甘平或甘涼濡潤,如玉竹、麥冬、生扁豆、石斛、淮山藥、白蓮肉、鮮竹茹、沙參、生谷芽、梗米、生甘草、枇杷葉、陳皮白、白芍、茯苓、梨汁、蔗漿之品以滋養(yǎng)胃陰,使津液回復,胃氣通降?!秲冉洝分^:“六腑者,傳化物而不藏”,故以通降為宜。
華岫云說:“脾氣下陷固病,即使不陷,但不健運亦??;胃氣上逆固病,即使不逆,但不通降亦病?!贝_為經驗之談。
再者,東坦是否不識胃陰不足為病呢?不是。東垣在《脾胃論》中說過:“濕能滋養(yǎng)于胃,胃濕有余,亦當瀉濕之太過;胃 之不足,惟濕物能滋養(yǎng)”。顯然為天士提示了養(yǎng)胃陰的理論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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