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輯名稱:廣陵散
專輯藝人:劉星
唱片公司:半度音樂
發(fā)行時間:2009年09月26日
專輯語種:民樂專輯
我覺得任何東西都會有傳承,或者是口傳心授,或者是祖?zhèn)鳎蛘呤勤ぺぶ械陌才?。對于前者,因為有說得清楚的傳承關系,一目了然。而對于后者,那就是機緣了,機緣是一種精神的傳承,一種復興或者回歸。比如孔子好周公,一生竭力推崇周公的禮樂制度,這是精神的崇拜而不是師承或者血緣的延續(xù),對于知識分子來說,這種傳承的意義比單純的技藝傳承更能激起他們的興趣。
當年嵇康臨刑于東市,當著三千太學生的面說:“昔袁孝尼嘗從吾學《廣陵散》,吾每靳固之,《廣陵散》于今絕矣。”這段公案至今仍讓人津津樂道,它不但為《廣陵散》鋪上了一塊神秘的面紗,更可以看成是古代知識分子在黑暗的現(xiàn)實面前精神的絕唱。
其實,我們可以從嵇康的性格來分析他為何不傳授《廣陵散》。嵇康好老莊,提倡“越名教而任自然”,喜歡自由隨性,不受拘束,更不愿意為現(xiàn)實妥協(xié),嵇康被山濤形容為:“嵇叔夜之為人也,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將崩?!贬楣掳?,他不肯輕易傳授《廣陵散》的原因想必并不是不愿教,而是學的人在他眼里根本就不夠檔次。
魏晉名士恃才傲物,簡傲任誕,心里的因素是強烈的仇視現(xiàn)實,反抗禮教。劉伶,阮籍可以整日大醉;嵇康,向秀可以打鐵取樂,而這種狀態(tài)下的士人的取向性,和對人的要求是很明顯的。一首樂曲或許在嵇康眼里并不算什么,嵇康不可能像有些民間藝人那樣,為了生計輕易不會把祖?zhèn)鞯募妓囀救?。他所關心的或許是誰來演奏它,是否能達到樂曲所展現(xiàn)的精神層面,嵇康不肯將《廣陵散》授予袁孝尼,顯然不是認為他學不會,學不好,而是認為在精神層面上袁孝尼不夠格。嵇康在《琴賦》中曾經(jīng)說過:“非至精者,不能與之析理?!笨梢钥闯鲲祵τ诰裥摒B(yǎng)的苛刻,他并沒有將彈琴當成是一門手藝,而是把它看成是個人內(nèi)心精神的體現(xiàn)。
在魏晉時代的士人中,嵇康的音樂修養(yǎng)在同道中是最好的,留下過一本《聲無哀樂論》,一篇《琴賦》,系統(tǒng)的探討了音樂美學思想,而從精神修養(yǎng)和音樂演奏技藝上來說,嵇康在中古時期達到了頂峰,這種對音樂的精神需求在后世也罕有超越。
在魏晉時代,還有一個演奏大家就是阮籍的侄子阮咸,在性情上阮咸和其叔叔一脈相承,甚至超過乃叔。由于嗜酒,武帝甚至不用他,他也樂得逍遙,整天和一幫同好飲酒弦歌取樂。阮咸善彈經(jīng)過改制的琵琶,由于技藝出眾,后世便以阮咸的名字將這種圓型的彈撥樂器稱為阮,現(xiàn)在又按形制分為大阮、中阮、和小阮。
阮可以說是土生土長的中國樂器,但自從阮咸以后,由于在樂器中的地位不及琵琶那么顯赫,所以歷來幾乎沒有演奏大家,學的人也不多,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有阮這樣一種樂器。
中阮演奏家,作曲家劉星無疑是阮家族中最有代表性的人物,私下里我一直把他看成是阮咸轉(zhuǎn)世。是冥冥之中的傳承者,也是一種精神的延續(xù)。因為無論從演奏、作曲和氣韻來說,劉星都堪稱大家,身上絕無世俗的煙火氣,且言行一致,恃才傲物。當然,恃才傲物還只是一種性格取向,如果沒有積淀的內(nèi)涵,沒有足夠的才華,很容易成為舌劍腐儒的狂生,像擊鼓罵曹的彌衡,痛快是痛快了,于事無補。中國藝術最講究的便是氣韻,無此,不可能成大家。技藝人人可學,只要用功,十年寒窗,成演奏家指日可待,但氣韻是學不會的,是神遇。當年的嵇康演奏的如何,沒人知道,但他的精神卻是傳了下來,成了歷代文人激賞的對象,也是中國失落已久的精神狀態(tài)。
我們現(xiàn)在所聽到古琴演奏的《廣陵散》,其實是出自于明朝朱權(quán)的《神奇秘譜》。中國人歷來喜歡托古,王莽托古改制,康有為托古變法,走的都是一樣的路子,借古人之事求變通之實,不過是讓人更信服罷了。這種思想也影響了藝術,在古琴中有很多曲目如《孔子讀易》、《屈原問渡》、《墨子悲絲》等等,無非也是這種套路。音樂只能表達形象,根本無法表達具體事實。故此,一個名字表現(xiàn)不了樂曲的意境,音樂是依賴感覺的,一首“很古”的樂曲只能從感覺上去把握,這也是音樂的妙處。這里,我們不去討論《廣陵散》的這首樂曲的來歷,我所感興趣的是劉星如何用中阮“復制”這首千古名曲的。
為了用中阮去表現(xiàn)《廣陵散》,劉星用了幾個月的時間重新打譜,使它變得更適合中阮來演奏。這對一般的演奏家來說,顯然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古琴版的《廣陵散》尚且為了迎合現(xiàn)在聽眾的心里,將本來長達二十多分鐘的樂曲縮短為幾分鐘的小曲,而劉星中阮版的《廣陵散》基本上和原曲一樣,不要說市場,就是能靜的下心來,耐心聽完演奏的人恐怕也不多,這著實使我佩服。
但不管市場怎樣,也不在乎現(xiàn)在人的浮躁,即使真正的士人在古代也不多見,古琴從來就不是一件主流樂器,從古至今,它就在少數(shù)文人的書房中傳奇般地保存了下來。精神的傳承只能是天意,可遇不可求,而我之所以那么看重精神的不期而遇,感嘆劉星是阮咸轉(zhuǎn)世,實在也是出于偶遇,這么些年下來,藝術家見過不少,但真正有氣韻的,鳳毛麟角恐怕都談不上。
由于劉星的《廣陵散》,由于劉星的執(zhí)拗,也促成了機緣的來臨。
選擇在山林錄音也是一個偶然因素,當劉星告訴我準備到野外去錄音時,一時間我覺得有些矯情,為什么不能在錄音棚錄音呢?事后我才知道,在準備錄音以前,他們曾經(jīng)在上海的世紀公園試過,覺得聲音通透自然,遠比錄音棚“制作”出來的效果好。于是,在劉星的好友,對劉星的作曲,演奏推崇備至的哲學家老紀的攛掇下,促成了這次“廣陵散之旅”的誕生。熱情好客,頗具俠義古風的老紀不但承擔了這次錄音路途的費用,還精心選擇了幾處地方,以防不測。不過事實證明,好心人未必有好脾氣。老紀的熱情一流,壞脾氣也是一流,絕無其先祖紀曉嵐圓滑討巧的處世作風。所以,本來打算一個星期的錄音旅程,結(jié)果僅僅三天便夭折了。古有和氏璧,而《廣陵散》也非尋常之物,真想聽也不是那么容易。所以,所謂的廣陵散之旅,其實已無關乎《廣陵散》了,而是沿途的一些感受。
華夏文化用兩千年時間上山,至戰(zhàn)國到達頂峰,之后再用兩千年時間下山。東周時期列國并立摯肘,精神者空間廣闊,思想與思想的碰撞,產(chǎn)生深遠而燦爛的文化。
在這塊外無大患的土地上(碰撞乃進化之本,中國整個文化大背景在此地理環(huán)境下無法被其它強大的文化碰撞),大統(tǒng)之后的國君之危機感從他國轉(zhuǎn)為其個人權(quán)力,精神者無退路,要么俯首,要么消失。讒媚必當?shù)?。思想無碰撞,則必死。思想死,則民鈍之。至宋,漢氣數(shù)已盡,民鈍之至。至清,權(quán)力膜拜登峰造極,曾經(jīng)傲視中華大地之驍勇、智慧之猛獸,在兩千年后演化為圈中之羊。
精神是人類之本,是人類區(qū)別于動物之根本。
在長時間消滅思想與個性之后,整個社會只剩兩個概念:權(quán)力與生存。藝術、哲學、科學、商業(yè)、人文等,都熔于這兩個概念之中,琴亦深受浸濁(古琴是華夏文化的精髓之精髓,琴之樂器本身就是令人驚嘆的文化奇跡)。由于文化主脈的強大幅射,琴樂的發(fā)展尤其在近一千年來,在歷代琴家的潤飾、打磨之后,音樂棱角、內(nèi)涵及個性被磨平,樂曲之間的差異被同化到最小。至清,這件滲透著思想、大氣、內(nèi)涵,體現(xiàn)人類最高智慧之器,演化為閑情逸致、修身養(yǎng)性之物。
“清末以來,古琴一度中道衰落,琴人日趨稀少,許多寶貴琴曲也相繼失傳,使古琴藝術落入「日薄西山,氣息奄奄」的困境。”20世紀是中國自戰(zhàn)國以來最好的時期,雖上半葉戰(zhàn)事連連,但東、西思想得以大碰撞。五十年代至六十年代初的十年,琴樂得到迅速發(fā)展:“對全國琴人進行訪問和錄音,發(fā)現(xiàn)并出版了大量珍貴琴譜,音樂學院先后設立古琴專業(yè),不少地區(qū)成立了古琴會”。雖然 1966-1977年,琴壇再度蕭條,但前一階段的繁榮直接影響到今天乃至今后的琴樂發(fā)展。在與西方文化的碰撞、比較之中,我們發(fā)現(xiàn)了自身文化的弱點和強點,正因這些弱強之處而造就了中華民族獨一無二的文化。無論過去現(xiàn)在還是將來,古琴將始終處于人類精神鏈的頂端,有一天它的光芒將會普照人間。
阮雖是中國的古老樂器,史料也記載魏晉及唐、宋、明等時期出過阮曲(均流失),但歷史上阮這個樂器從未真正興旺過。今天的阮雖是一件既無傳承又無傳統(tǒng)樂曲(在阮界,一直習慣把五十年代改革阮產(chǎn)生以后創(chuàng)作或改編其它樂器的樂曲稱作“傳統(tǒng)曲目”,這樣的概念不準確,今人哪怕是完全按照古曲來創(chuàng)作的作品亦不能稱為“傳統(tǒng)樂曲”,因為傳統(tǒng)的定義是指被時間歷練后仍能延續(xù)下去的東西)的新興樂器,但卻是(綜合因素)中華民族承古啟今的理想樂器。就目前狀況來看,阮被音樂界認可的優(yōu)秀作品還是太少,而優(yōu)秀作品是決定一個樂器興衰與傳承的重要基礎。
此次改編古琴的經(jīng)典作品,是匐以前輩琴家之膀臂,倚仗這獨一無二的文化,融貫中西,以傳承中國傳統(tǒng)音樂里許多真正屬于中國音樂的特點,如結(jié)構(gòu)、韻律、音值概念等。
東、西之間的不同文化,本無優(yōu)劣之分,如男女、陰陽、夜晝,優(yōu)劣來自你審視的角度、內(nèi)心的需求及標準的定義。今天的我們,可以在整個人類背景之中來審視、潤飾及打磨琴樂,為了傳統(tǒng)音樂之命脈,為了人之進化,讓更多不同的思想發(fā)出聲音,產(chǎn)生碰撞。
劉星1962年出生,1974年開始師從月琴演奏家馮少先學月琴,1978年考入上海音樂學院民樂系,1982年以月琴專業(yè)畢業(yè),現(xiàn)在為自由音樂職業(yè)者。
劉星不僅擅長中阮、月琴演奏,還具有非凡的創(chuàng)作才華,作品涉及交響樂、民樂及影視音樂,今年還對新音樂創(chuàng)作有大膽嘗試。他曾創(chuàng)作了頗具影響的中阮協(xié)奏曲“云南回憶”,其它主要作品有月琴與樂隊的室內(nèi)樂“天地之間”第一、三、五號、民樂作品“動物組曲”、慢板交響樂“無形之夢”、揚琴協(xié)奏曲“云誰之思”等及大量NewAge音樂。
說起劉星,除了部分NEWAGE音樂愛好者,多數(shù)人可能會感到陌生。因為他從未在電視臺露過面,也沒參加過大型的晚會演出,知名度不能算高。在網(wǎng)上查詢,也只能得到他的一些基本情況。但說起《一意孤行》《閑云孤鶴》,凡聽友,大都知道,可以說是大名鼎鼎。此外,還有《樹》、《無所事事》、《遠逝的村莊》等等,都曾得到聽友的好評。但這盤《湖》,卻很少有人提起,只是其中的第3首曲子《狀態(tài)》,經(jīng)常在電視里以背景音樂的形式出現(xiàn),姜文在《鬼子來了》之中,還將其整首引用。此外,張藝謀在《英雄》中,也曾采用過劉星的音樂。但不知是何原因,劉星似乎過于平靜,很少在媒體上露面,幾乎是未經(jīng)炒作,被譽為“中國當代的音樂隱士”。劉星的音樂,浸透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又充溢著現(xiàn)代的精神,他可以天衣無縫地將傳統(tǒng)樂器和西洋樂器融為一體,奏出別一番境界。竹笛、中阮、古琴;小提琴、黑管、電子合成器,這些樂器在他的重新編排下全都給人以耳目一新之感,可謂中西合璧,渾然天成。使你感到驚奇:世上竟然還有這樣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