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07月24日 09:38 三聯(lián)生活周刊 微博
王媞的騙術并不高明：自稱高官子女、有“關系”內(nèi)部低價買房買車，然而卻成功地在兩年間騙了包括楊云、羅雪娟、鄒凱、王麗坤等文體名人在內(nèi)的27人，共獲得5800多萬元人民幣、228萬港元。對于大多數(shù)受騙者而言，王媞的“神秘”身份并不重要，職業(yè)球員的前妻、奧運冠軍的女友身份才是可以確信的真實。而對于王媞，感情和謊言都在金錢中難分真假。
記者 賈子建
敗露
最早感到托王媞買房不靠譜的是體操運動員楊云，而與楊云、楊威夫婦的結識也是王媞之后得以接觸到眾多文體明星的一條路徑。2008年奧運會之前，因為與丈夫、前大連實德隊球員王圣吵架，王媞只身跑到北京散心。在一次由原跳水隊隊員王嫻組織的飯局上，王媞第一次見到了楊云和楊威。
第一面彼此并沒有留下太好的印象，甚至在王媞眼里“這幫運動員穿衣服特土”。認識之初，王媞就介紹自己父母的高官背景。楊云有過懷疑，但這樣的說法在偌大的北京也不易求證，唯一可以感到的是這個開奧迪跑車、住高檔住宅、穿戴名牌、出手闊綽的女人至少是個很有錢的人。兩人的關系升溫是個意外。王嫻是楊云的鄰居，在兩家人產(chǎn)生的一次矛盾中，王媞的居中調(diào)解給楊云留下了不錯的印象。2008年底，王媞受邀參加楊云、楊威的婚禮，還在前期的策劃中幫了楊云不少忙。此后，她成了楊云頻繁走動的密友之一。
2009年1月，楊云與王媞一起到體操隊楊勇的家里做客。其間，楊云對楊勇這套天鵝灣的房子產(chǎn)生了興趣，也萌生了在這里買房的愿望?！巴鯆q說她正好在天鵝灣還有一套小戶型可以便宜賣給我們?！睂τ谶@套房子，王媞的解釋是認識開發(fā)商、能買到內(nèi)部價。楊云付了60萬元房款后，很快就拿到了房子鑰匙，王媞卻一直耽擱著沒有給辦過戶手續(xù)。3月，楊云又貪便宜從王媞手里花了90多萬元買了第二套天鵝灣的房子，這次楊云聽到的消息是，羅雪娟也剛剛買了一套。除了天鵝灣，王媞還表示能購買在認購中的首城國際?！巴鯆q跟我見過她認識的一個‘媛媛姐’，她說這個‘媛媛姐’的父親是建委領導，可以買到便宜房。”
出于信任，楊云和王媞之間的資金往來沒有任何手續(xù)，在介紹一個又一個樓盤的過程中，楊云先后轉(zhuǎn)給王媞400多萬元，羅雪娟也通過“購買”多套房產(chǎn)被騙400多萬元。以換樓盤、辦手續(xù)等理由不斷從購房者那里要錢是王媞行騙的慣用手法。而楊云、羅雪娟也確實拿到了最初“購買”的房子鑰匙，過戶問題在王媞的解釋中是可以理解的：這些內(nèi)部價房產(chǎn)在走正規(guī)手續(xù)時總是要麻煩一些。同時，王媞“有門路”的消息則通過楊云這一路徑延伸，朱雙雙的介入使這場騙局的效果成倍放大。
時任楊云、楊威經(jīng)紀人的朱雙雙在他們的婚禮上曾與王媞有過一面之緣，之后并沒有交往。2009年6月，朱雙雙聽說楊云在天鵝灣買了房子，向楊威打聽后才知道“那個叫王媞的姐姐能買到關系房”。當時天鵝灣的均價是每平方米不到兩萬元，180平方米的房子王媞140萬元就“賣”給了朱雙雙，等于便宜了100多萬元。朱雙雙也懷疑過，“王媞說這套房子是她找開發(fā)商幫她哥買的，當時價格很低，現(xiàn)在她哥嫌遠想賣了”。除了對楊云的信任、知曉羅雪娟已經(jīng)入住，朱雙雙還得知王媞正在和體操隊的肖欽談戀愛，已經(jīng)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拔矣X得即使有問題，肖欽也跑不了?！?/p>
朱雙雙在一周后就拿到了房子鑰匙，她在8月遷入新居后還邀請朋友們搞了一場聚會。身為經(jīng)紀人，朱雙雙在文體界的人脈關系相當廣泛。面對眾多有意向買便宜房子的朋友，朱雙雙動起了腦筋：一方面，她把想買房的朋友介紹給王媞吃中間的差價；另一方面，她和朱瑩、高仁打算通過王媞買便宜二手房，再倒出去掙錢。朱雙雙的貪心為王媞的行騙大大提速。2010年5月前，朱雙雙先后給王媞介紹了包括錢麗萍、王麗坤在內(nèi)等12人買房，轉(zhuǎn)給王媞1800多萬元房款。朱雙雙和朋友們又花了270萬元從王媞那里“買”到泛海國際的兩套房子。
遲遲辦不下來的手續(xù)和房子讓購房者都有點懷疑，戳穿這一切的是次意外。2009年夏天，由于楊云打算向王媞要回購房款，王媞把楊云夫婦請到棕櫚泉小區(qū)的一處房子居住，并表示這處屬于自己母親的房產(chǎn)過些日子就會轉(zhuǎn)贈給楊云。2010年3月，楊云打算搬走時卻沒能聯(lián)系上王媞。在通知物業(yè)要搬走后，物業(yè)直接聯(lián)系了房主?！拔艺诎釚|西的時候，一個男的直接進到我住的房子，說他是房東，姓蔡。當時我就明白了，這個房子肯定有問題，是王媞租的?！?/p>
在廣州參加大運會期間，楊云把這件事告訴了朱雙雙，朱雙雙當即打電話讓朱瑩去查泛海國際的房子?！爸飕撜f他們找中介打聽房子的事，中介形容一個開著白色路虎的孕婦到他們那里租的房子，形容的這個人和王媞一樣?！?010年5月20日晚上，朱瑩、高仁等人沖到王媞家中，在朱瑩的逼問下，王媞承認泛海國際的房子是自己租下來的，并表示只要不報警，她愿意賣房、賣車籌錢還房款。在之后的兩個月里，王媞賣了自己的十幾個名牌包、賣了給肖欽買的幾輛車，她的父親把房子賣了，再加上肖欽借的，湊了將近1200多萬元，到10月份，除了朱雙雙自己的錢，通過她收的朋友的買房錢就都退清了。
動機
5月騙局敗露后，王媞父母的相繼出現(xiàn)使得朱雙雙、朱瑩、肖欽等人都知道王媞并非她自稱的“官二代”。這個1981年出生的大連女孩家庭再普通不過：父親做個體機電安裝工程，母親是銀行職員，都已退休。據(jù)知情人士透露，王媞從小受父母寵愛，學習也不錯，但是中學時遭遇父母婚變，“她偏袒一方，為了報復另一方就拼命花錢、放棄學習，結識了很多朋友喝酒作樂”。王媞自稱1999年9月考入東北財經(jīng)大學，但據(jù)知情人士了解，她并不屬于學校統(tǒng)招生源，2001年6月，王媞前往愛爾蘭都柏林翡翠學院留學一年。留學歸來后一直沒有從事正當職業(yè)。
在當?shù)刂槿说挠∠罄?，雖然家庭遭遇風波，但王媞自己的婚姻生活還是相當值得羨慕的。1999年她與當時大連實德的球員王圣相識，2000年確定戀愛關系，當時王圣已經(jīng)是球隊重點培養(yǎng)的隊員。2001年孫繼海出國后，王圣頂替他的位置成為球隊主力。2003年是王圣的事業(yè)低谷，也是在這一年年末他與王媞領證結婚?！巴跏ケ粐鴬W隊開除后的日子一直是王媞陪著他散心，他們在王圣重返國奧隊后就領了證?！?006年，王媞為王圣生了一個女兒。
王媞是當年實德“太太團”中頗為顯眼的人物?！八齻€子高挑，性格外向，有時會用頭巾包著頭，打扮很時髦，每場比賽都會來看，休息時還會主動跟記者席的人打招呼?！币驗橥跏バ愿駜?nèi)向沉悶，王媞扮演了經(jīng)紀人和代言人的角色。2006、2007年，王媞連續(xù)兩年幫王圣報名高考期間義務接送考生，為他樹立良好的公眾形象。2008年，王圣由實德轉(zhuǎn)會去武漢的“轉(zhuǎn)會事件”中，據(jù)知情者透露，無論是幾次談判還是王圣“退役去讀書”的打算都是王媞在背后幫忙籌劃?！巴跏ミ€是一家意大利體育品牌的大陸獨家代理，其實背后都是王媞在運作?！蓖跏ピ?jīng)向朋友私下表達過：“我非常感謝我老婆的付出，在我最困難時，是一個小女人的肩膀撐著我，她真的不容易?！碑敃r，王圣的年薪在75萬元左右，婚后所有工資收入都由王媞保管。
2008年初，王媞來北京僅僅是因為和王圣吵架慪氣，并沒有什么目的，后來她租住在天鵝灣小區(qū)。同年10月，體操運動員邢傲偉的婚禮邀請王圣參加，但王圣有事不能來，王媞便代為出席。在這場婚禮上，她與同在一桌的肖欽認識。王媞說，聊天中，肖欽知道她與王圣吵架，飯后還互留了聯(lián)系方式?！按撕?，肖欽還約我看電影，我們一起吃飯，當時我覺得肖欽很帥，又有地位，我那時候身體不太好，肖欽對我噓寒問暖，讓我很感動?！睍r過不久，王媞和肖欽的關系就成了體操隊眾所周知的事情，朋友們有各自的想法，楊云覺得“肖欽是為了圖王媞的錢才和她在一起的”。王媞并非沒有被當面告誡過，可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越來越喜歡肖欽。
按照王媞的說法，她對錢的迫切需求來自于為肖欽而突然增大的花銷。“王圣打電話問怎么回事，我當時以給朋友帶東西的名義搪塞了過去，但也不敢再大量花王圣的錢。但為了滿足肖欽的花銷以及滿足我自己的虛榮心，我開始想辦法賺錢來維持高昂的消費?！绷_雪娟的買房需求對王媞來說恰逢其時。王媞表示，因為自己租住在天鵝灣，最初羅雪娟問她天鵝灣房子的事，她說能買到便宜房子只是隨口一說?！昂髞砹_雪娟說要先給我一部分錢，我覺得先把錢拿來花著，等以后再從王圣那里要錢補上?！绷_雪娟的50萬元很快被王媞花光了，錢來的如此容易也讓她嘗到了甜頭，她說，“為了支撐我的花銷，就開始大肆以幫別人買房的名義騙錢”。
對于王媞來說，比之與楊云的交往，與肖欽的關系成為使人更加信任的擔保，體操運動員鄒凱、范曄的卷入就是出于對肖欽的信任。王媞的騙術并不高級，但行騙技巧卻頗為高明?！八f起自己話總愛說一半，神神秘秘的，留一半讓你自己去猜?！痹偌由蠘O為闊綽的消費，讓她的來歷變得難以捉摸。除了低價買房，王媞還自稱能低價買車。每當購房人催款催得緊了，王媞就提供能低價買車的機會?！按蟛糠周囎佣冀o了事主，其實是王媞自己貼的錢，就為了讓事主仍然相信自己的能力?！辈糠质芎θ说拇砺蓭熖栖姺覍Ρ究浾哒f。王媞口中能買房的“媛媛姐”并不存在，鄒凱的母親朱世群追問得緊了，她就讓自己一個在上海的朋友幫忙接聽電話和回復短信。這位朋友并不知道王媞的意圖，王媞的說法是：“那位‘媛媛姐’出國了，手機聯(lián)系不上，請她代為幫忙?！倍钭屖芎φ卟荒芙邮艿氖?，一次催款催得緊了，王媞竟然撒謊說自己剛剛出生的孩子死了來博得同情。
1700多萬元的購房款在一年半的時間里幾乎被王媞揮霍殆盡，據(jù)檢方統(tǒng)計，最后除去退還的部分詐騙款，王媞最終給購房人造成損失共計3400多萬元人民幣、200多萬港元。這種近乎瘋狂的揮霍在王媞口中大部分都指向肖欽。王媞說，其中有700多萬元被她自己揮霍，有1000萬元被肖欽拿走“開4S店”。根據(jù)王媞的口供，從2008年12月開始，王媞陸續(xù)為肖欽購買了5輛豪車，總價近600萬元。她還幫助肖欽還信用卡欠款400萬元。王媞說，在臥室沙發(fā)上有個專門放現(xiàn)金的袋子，這個袋子里長期放著10萬元以上的現(xiàn)金，都是王媞從銀行取的別人打入的購房款?！靶J經(jīng)常從袋子里拿現(xiàn)金，但是我從不拿現(xiàn)金消費，根據(jù)我取款記錄，肖欽前后一共拿了150萬至180萬元?！睂τ谶@些指證，公訴機關并沒有明確說明錢款流向。
二次騙局
騙局敗露的一年后，2011年4月，王媞才因為涉嫌詐騙被警方立案。離奇的是，王媞并未在敗露后收手，反而繼續(xù)行騙；先前對騙局知情并被退還房款的高仁、錢麗萍等人再次被卷入二次騙局、繼續(xù)成為受騙者；而朱雙雙則作為第二被告，因涉嫌在2010年5月20日之后與王媞合謀詐騙6人購房款共計1400多萬元而被提起公訴。
按照王媞的說法，二次行騙的原因來自朱雙雙的威脅：“朱雙雙是為了讓我還錢，并且從中掙錢?！蓖鯆q說她為了保全自己和肖欽的聲譽才聽從了朱雙雙的意見，房款的70%都給了朱雙雙用于還款。按王媞的說法，朱雙雙為了挽回王媞的“信譽”，要她自己墊錢給錢麗萍買了一套房子，然后朱雙雙就以此跟別人介紹說王媞確實可以買到便宜房。“她說之前買不了房不是王媞的錯，是售樓處那出了問題了?！敝?，高仁、吳赫等人再次與王媞聯(lián)系買房。第二次的騙局中，為了增加可信性，王媞與購房者都簽訂了購房協(xié)議。按照王媞的說法，這都是朱雙雙的主意。
朱雙雙對王媞的指控堅決否認。朱雙雙的辯護律師易勝華認為，王媞實施的“詐騙”存在兩個邏輯層面的含義：第一，王媞能不能拿到內(nèi)部價；第二，王媞會不會把受害人的房款侵吞?！爸祀p雙在2010年5月20日所了解的情況，是王媞‘侵吞了他人的房款’這一事實?！敝祀p雙聲稱自己向藥軍等人提供的信息是“王媞能拿到內(nèi)部價”，這一點來自她與王媞到售樓處時，售樓處工作人員的表述。易勝華認為：“除藥軍外，吳赫、錢莉萍等人之前就認識王媞，都知道王媞沒能買成房屋而退款的事情。高仁和朱雙雙一樣在2010年5月21日也到了王媞家中，對王媞行騙的事情了解得非常清楚。他們再次上當受騙，顯然不能歸責于朱雙雙?！?/p>
1980年出生的朱雙雙，父親早逝，母親是武漢一家公司的普通職員。大學畢業(yè)后，她從藝人的工作助理做起，后來成為經(jīng)紀人、制作人。2009年左右正是她事業(yè)的上升期。為了能在北京落腳，朱雙雙花140萬元從王媞手里“買”來的房子除了自己的積蓄，還讓母親賣了武漢家中的房子。為防止王媞逃跑，朱雙雙在2010年5月20日之后的兩個多月里與王媞寸步不離，她全額退清朋友們的買房錢后，自己的140多萬元房款始終沒有拿回來。2011年初，朱雙雙還多次組織錢麗萍等人到公安機關報案，要求抓捕王媞。這些行為與同案犯的指控一起又令人費解。
肖欽在二次騙局中究竟扮演了何種角色也令人存疑。檢察官目前并沒有對肖欽提出起訴，目前還不能認定肖欽所需承擔的責任。肖欽的母親邊吉梅在接受采訪時否認了王媞對肖欽的種種指證?！叭绻J真的有問題，怎么還會讓他訓練和比賽？”唐軍芬告訴本刊記者，起訴書中有兩項證據(jù)可以證明肖欽知曉買賣交易情況。一位受害者與王媞簽訂的購房協(xié)議上有肖欽作為交易擔保人的簽字，而簽字日期在2010年5月之后?！拔业奈腥吮硎?，在與王媞簽協(xié)議時，是肖欽親自駕車送她來的?！币讋偃A也對肖欽的責任認定提出了質(zhì)疑。他認為，如果肖欽對犯罪事實知情，并有證據(jù)表明協(xié)助完成了一些交易，那他的行為與檢方對朱雙雙的指控并沒有什么不同。兩位律師都表示，肖欽作為涉案的重要人員，案卷中卻沒有對他的問詢筆錄。“王媞和多位受害人都要求肖欽出庭接受質(zhì)詢?！碧栖姺覍Ρ究浾哒f。
據(jù)知情人士透露，2010年王媞生子后，肖欽就與王媞分手。在法庭上，王媞懺悔：“我真的很慚愧、很慚愧，我沒有辦法給自己的行為做一個解釋，這些年，我好像一直都活在我自己虛構的一個世界里，可是謊話說多了，就會當真，我自己都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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